第10節
蕭老夫人的到來,蕭承煜似乎毫不意外,蕭承煜和謝飛鸞還對視了一眼,那一眼,明顯是在互相溝通信息。 其他人沒瞧見,她可是瞧見了。因為蕭承煜一出現后,她的目光幾乎都在他身上,他的那些表情變化,瞞不過她的眼睛。 “你還猜到了什么?”謝飛鸞對林妙音起了幾分興趣,這個小姑娘的觀察力,有點出乎他的意料,連祁言都沒看出來的事情,居然叫她看出來了。 “侯爺要杖殺奴婢,還是要饒了奴婢,不過一句話的事情,為何要大費周章,請老夫人出面,我實在想不通,請謝大哥指點迷津?!绷置钜籼撔那蠼?。 “你能看出這么多,已經很不容易了?!敝x飛鸞毫不吝嗇自己的夸獎,眼底浮起贊賞之色,“你猜得不錯,的確是侯爺叫我將老夫人請過來的。不過,侯爺要杖殺一個奴婢,卻不是一句話的事情?!?/br> 林妙音搖頭:“我不明白?!?/br> “若是普通的奴婢,杖殺也就杖殺了。但今日杖殺的這兩個,卻是隨意處置不得?!?/br> “原來他真的是故意的?!绷置钜艋腥淮笪?,難怪兩名侍衛打死朱三娘后,不從左側拽人,也不從右側拽人,偏偏從中間扯了個丫頭出去。 “今日杖殺的這兩人,為何隨意處置不得?”林妙音又問。蕭承煜大權在握,居然有他隨意處置不得的人,況且這兩個人,還是侯府里的奴婢。 “因為她們是圣上和譽王安插進來的探子?!敝x飛鸞湊到她耳邊,壓低了聲音,“譽王的探子打死也就算了,這圣上的探子若是隨意打死,只會暴露侯爺自己?!?/br> 探子都是悄無聲息安插進來的,皇帝能在侯府安插探子,蕭承煜自然也能在皇宮里安插探子,若是直接處死探子,難免會暴露蕭承煜在皇帝身邊安插探子的秘密。所以,他不得不借著別的緣由,將這些jian細拔除。 林妙音臉上露出驚訝之色:“老夫人也是知曉此事嗎?” “自然,要不然,你以為她為何會來得如此趕巧?!敝x飛鸞斜睨了她一眼。 今日她們能活下來,并非她們運氣有多好,是蕭承煜放過了她們。蕭承煜最近的心情似乎有些不錯,不大愿意見血了,若擱在從前,恐不會這般大費周折保下這些人。 林妙音還是有些擔心:“就這么打死了皇帝的人,他真的不會追究侯爺嗎?” “若是直接打死,興許會招惹上麻煩,但今日錦雀之死可是圣上的意思?!卞\雀就是繼朱三娘之后,被打死的那個丫頭的名字。 林妙音一驚:“謝大哥的意思是祁言他是……是……” “是圣上的人?!敝x飛鸞接了她的話。 謝飛鸞的話,證實了林妙音心中的猜想。林妙音一下子想起,處置朱三娘和錦雀之前,蕭承煜曾問了祁言一句。祁言握住腰間的彎刀,猶豫了一下,才建議杖斃。 祁言是皇帝的人,他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在他說杖斃的時候,錦雀就已經是棄子。他放棄錦雀這顆棋子,自然是棄車保帥。 祁言才是皇帝真正安插在蕭承煜身邊的人,如果他主動為錦雀說情,引起蕭承煜的懷疑,說不定會暴露自己。蕭承煜也是摸準這一點,才將這個燙手的山芋丟給他,迫使他自己主動放棄錦雀。 這一步,沒有別的路可走,要保全祁言,錦雀就必死無疑。 臨死前,錦雀曾向祁言求救,祁言無動于衷。錦雀定是有把柄被他們拿捏在手里,直到死,也沒有將自己的秘密吐出。 祁言是蕭承煜的表弟,居然是皇帝派來監視蕭承煜的人,更令林妙音震驚的是,皇帝安插了這么多的探子在蕭承煜身邊。 皇帝初初親政,內憂外患,蕭承煜為他掃清障礙,立下汗馬功勞,如今朝局穩定下來,蕭承煜卻成了皇帝心里的那根刺。 這么說來,蕭承煜豈不是很危險。 林妙音心頭再次漫起一層寒意。 “這件事既然你已經看出來,就應當明白,這侯府中危機四伏,稍有不慎就會丟掉自己的命。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安排你出府?!?/br> 林妙音搖頭:“不必了?!?/br> 伴君如伴虎,蕭承煜功高震主,早已引起皇帝的猜忌。這次是祁言和錦雀,那么下次會是誰呢?誰又能保證,這侯府里的人能一直忠心耿耿,站在蕭承煜這邊。 蕭承煜身邊本就沒有多少可信之人,她是他的結發妻子,如果連她也走了,還有誰值得他相信。 太陽已經升了起來,萬丈光芒透過云層,灑落在侯府里的每一個角落,驅散陰暗和潮濕。 朱三娘和錦雀的尸體都已經被處理掉,一大片暗紅的血跡,凝固在地面上。小廝提著水桶,將水潑在地上,沖刷著地上的血跡。 沖刷了一遍又一遍,血色總算淡了些,卻還是有些滲入了石頭縫里,怎么沖刷也不干凈。那一抹淡色的緋紅,映入林妙音的眼底,觸目驚心。 說不害怕,是假的。 但一想到溫柔款款的蕭承煜,她動搖的心再次堅定起來,拒絕了謝飛鸞的提議,決意留在這侯府。 謝飛鸞也不強求,與她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清涼的風拂過林妙音的身體,林妙音穿得少,又淋過雨,折騰大半夜沒睡覺,又冷又倦,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裹緊衣裳,飛快地朝著自己的住處走去。 林妙音回去補了一覺。 這一覺睡得不大安穩,渾身如置烈焰,燥得慌,喉嚨又干又痛,想起身喝口水,偏偏提不起一絲力氣,好在意識還有些清醒,記得這是哪里,身邊還有一個云珠。 林妙音張了張口,喚道:“云珠,云珠……” 她自覺是用了最大的聲音去喚云珠,從喉中發出的聲音卻低若蚊蠅。 云珠剛睡醒,端著面盆進屋,聽見林妙音低聲喚她,走近一瞧,見林妙音緊緊閉著雙目,滿面緋紅之色,不由得大吃一驚,連忙丟下面盆,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天吶,好燙,妙妙,你發熱了?!?/br> “水……”林妙音的喉嚨像是被火卷過,每吐出一個字,都疼得不行,她想睜開眼睛,眼皮卻似有千斤重,腦袋里也如一團漿糊,就連呼出的氣息,也仿佛帶著火焰,guntangguntang的。 云珠起身,倒了一杯涼茶,喂著林妙音喝下。 林妙音喝了這杯涼茶,好了許多,她的意識昏昏沉沉,沒過多久,又睡了過去。 云珠滿臉愁容,低聲喃喃:“得想個法子,這樣燒下去,會燒壞的?!?/br> 林妙音做了一個夢,夢里她的周身都是熊熊燃燒的火焰,火焰炙烤著她,烤得她渾身燥熱難當。她拼了命逃出這火焰,又從地底下伸出無數雙血手,拽著她的腳,要將她拽入深淵。 林妙音渾身驚出一層冷汗,猛地睜開眼睛,眼底泛著驚恐之色。 一塊柔軟的布巾從她額頭上滑落下去,是云珠用來給她降溫的,這帕子原是過了冷水的,如今被她已經焐熱了。 林妙音渾身的力氣像是被抽干了似的,軟綿綿的,嘴唇干得裂開來,泛著火辣辣的疼。 她伸出舌頭舔了舔干燥的唇角,抬手抹掉額上的熱汗,撐著手肘坐起來。 云珠端著藥碗進屋,瞧見她已經醒了過來,不由得松口氣:“妙妙,你醒了,來,先把藥喝了?!?/br> 云珠在床畔坐下,拿手試了試她額頭的溫度:“還有點兒燙,不過已經好很多了,妙妙,你這病真是兇險,快把我給急死了?!?/br> 林妙音捧著藥碗,低頭喝著碗里的藥汁:“這藥從哪里來的?” “撿府里貴人的藥渣熬的,妙妙,你也知道,我們都是下人,命不值錢,尤其是芳園剛糟了一場大難,我一時半會也不知道上哪兒去給你找大夫?!?/br> 林妙音略帶歉意地笑了笑:“辛苦你了,云珠?!?/br> 云珠笑道:“你我之間,何需如此客氣?!?/br> 林妙音喝完了藥,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鏤空的朱紅色窗欞,映出一方黑沉沉的天幕,天幕上掛著幾顆零星的星子,星光淡淡涼如水。 她這一覺,居然睡到了天黑。 “妙妙,你再睡一會兒,若是明兒個情況不妙,我想辦法去找謝大人,他肯定能救你?!痹浦榘参康?。 不過謝飛鸞又豈是說見就能見到的,云珠在心里祈禱著,林妙音明日一早起來,身體已經好了起來。 林妙音點點頭,在云珠的幫助下,躺了回去。云珠拽著被子,替她蓋好,然后放下簾帳,擋去燈火的光芒。 林妙音剛喝完藥,渾身熱乎乎的,藥勁一上來,沒過多久,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不知睡了多久,那種如置身烈焰的感覺,再次包裹住了林妙音。 她呼著熱氣,下意識地將身上的被子踢開,在床上滾了滾,企圖尋到一處清涼的地方。 偏偏這床榻之上,無處不熱,林妙音滾來滾去,滾到了床畔,幾乎快要滾落下去的瞬間,一雙手伸過來,抱住了她,接著,一只冰涼的手擱在了她的額頭上。 林妙音飛快地伸出手,抓住這只手,汲取著這只手的涼意,人也往那個略帶著涼意的懷抱中拱了拱。 “妙妙?!笔挸徐蠠o奈的輕喚在頭頂響起。 第12章 這一聲,穿透林妙音的夢境。 林妙音用力地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昏黃的燈火照出來的光芒,蕭承煜就坐在這光芒中,雪白的袍子被鍍上一層淺金色的光暈,眉眼溫柔地看著她。 林妙音的目光往下移,落在他的腰側。 蕭承煜的腰側系著她送給他的那根腰帶,那腰帶是她一針一線縫出來的,因她針線活不大好,繡出來的圖案歪歪扭扭的,配著他這一身華貴的綾羅綢緞,實在突兀得很。 “承煜哥哥?”林妙音的意識在看到這條腰帶后,清醒了許多,微微睜大眼睛,難以置信地問了一句,“我不是燒糊涂了罷?” “是我,妙妙,委屈你了?!笔挸徐蠐崃藫崴陌l頂,“你生病了,我帶你去看病?!?/br> 林妙音搖頭:“我喝過藥了,睡一覺就好。承煜哥哥別叫人過來,以免叫‘他’發現我在這里?!?/br> 她口中的“他”,是另一個蕭承煜,那個蕭承煜不喜歡林妙音,所以林妙音也不大樂意見到他。 蕭承煜端起擱在她床頭的藥碗,放在鼻端聞了聞,皺眉道:“這是什么藥?” “云珠撿剩下的藥渣熬的,據說都是一些好藥,我喝了后,感覺好了很多?!绷置钜魮е挸徐?,一時之間不想松手。蕭承煜腰身勁瘦,手感很好,以前在桃花谷的時候,她也喜歡這樣摟著他。 蕭承煜的心底像是被針狠狠扎了一下,將藥碗擱回床頭,站起身來,拽著薄被將林妙音一裹,橫抱在了懷里。 林妙音突然騰空而起,嚇了一跳,不明所以地喚了一聲:“承煜哥哥?!?/br> “我帶你去看病?!笔挸徐媳е妥?。 林妙音回頭往云珠的床上看了一眼:“云珠她……” “她被我點了xue道,一時半會醒不來?!笔挸徐项^也不回地說道。 林妙音抓緊了他的袖子,滿臉擔心:“這樣出去,會被瞧見?!?/br> “沒事,我已經將旁人都支開了?!?/br> 蕭承煜溫柔歸溫柔,在有些事情上,從來都是說一不二,林妙音掙扎不了,只好將臉埋進了他的懷中。 蕭承煜笑了一笑,抱著她,踏出芳園,行至一處山石前,進入一條狹窄的小徑后,身影便消失了。 除了蕭承煜,沒有人知道,這里有一條密道,直通侯府的后山。 蕭承煜抱著林妙音,從后山走出來后,運起輕功,一路飛檐走壁,進了一家醫館。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周遭許多人家熄了燈,唯獨這家醫館燈火通明。蕭承煜沒有從正門走,他抱著林妙音跳上墻頭,落在院中。 正在清掃著地面藥渣的小藥童,看見蕭承煜的影子,面上露出驚慌之色:“誰在那里?” 蕭承煜面無表情地從陰影中走了出來。 燈籠散發出來的光芒,罩在蕭承煜的臉上,他懷中抱著一個人,那人被裹在被子里,臉頰埋在他懷中,看不清模樣。 藥童是識得蕭承煜的,看到他的瞬間,臉色變了變,連忙丟了掃帚,跪下行禮:“見過侯爺?!?/br> “免禮。你師父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