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碼呢？”林奕謙懶懶地掀了掀眼皮：“畫廊那邊剛好缺個彩繪，不如聯系一下試試？”

    “你說得對！”程彥說著就拿出手機來找那個網址。

    落地窗外的天色已經黑透了，清透的月光越過房頂，照進十幾公里以外的破舊公寓的玻璃窗內。

    泛黃的空調外機發出粗重的響聲，為狹小的房間提供涼氣，兩個女孩兒一個坐在沙發上，一個坐地毯上，低聲說著什么，泡面桶旁邊的手機震動不停。

    “念念，你吃飽了嗎？”坐在地上那個叫紀然，是肖念的表姐，她穿著短褲短袖，大咧咧盤著腿，隨手把卷發挽在腦后，看了一眼坐在沙發上的肖念。

    肖念長了一雙極好看的眼睛，天生的琥珀色瞳孔，清亮見底，帶著天然的懵懂神情，讓人看了忍不住想要摸摸頭，但是紀然沒動，她知道肖念不喜歡別人碰她，只是隨手抽了一張抽紙幫她擦了擦嘴角的油漬，然后隨手扔進了腳邊的垃圾桶。

    看她點了點頭，紀然抬頭看了看掛在墻上的表，現在晚上十點五十。

    肖念有個奇怪的習慣，每天晚上的十點之后她都不會再開口說話，家里到處都掛了便簽本和筆，方便她想要說什么的時候隨手寫字。

    “念念你幫我接電話吧？”紀然打開自己面前的賬本，這個月的房租和水電費該交了，但是她這個月幾乎沒接到什么活兒，光是應付吃喝都有點緊巴巴，也不知道交房租還差多少，她一邊嘆氣一邊勾算著：“你開外放，我讓你掛你就掛?！?/br>
    肖念拿著手機，來了一個電話，一接通就聽見一個女聲急匆匆地問：“請問一下是肖念的經紀人嗎？我們這邊是藝尚周刊，我們能不能去采訪一下……”

    紀然搖了搖頭，肖念看著她的動作，按了掛斷鍵。

    “不就是買個畫嗎？他們至于這么追著查嗎？唉，這個年代啊，真的是窮的窮死，富的富死，畫賣了，咱們也拿不到一分錢，干嘛追著咱們查？你說是不是？”紀然一邊算賬一邊自言自語，肖念一雙眼睛抱著膝蓋坐在沙發上，盯著手機，等著下一通電話，但是表姐看著她的時候，她點了點頭。

    其實這事兒要是發生在別人身上可能也不會這么夸張，只是林家本就是做文娛的，林家兩兄弟打小就在鏡頭前面長大，在加上逆天的顏值和家世，一直像明星一樣備受關注。

    剛好這次的捐款清單都要在網上公開，有人用小號在網上發了林奕謙從顧家少爺手上花了十萬塊錢搶畫的事情，本來只是個某瓣繪畫小組的談資，結果突然被一個八卦大號轉載了，大家的關注點從吹林少的顏值和手筆，一直歪到了這個不知名的畫家到底是誰。

    畢竟林奕謙這么一弄，她一副一千塊的畫，突然被炒到了十萬，這也就意味著她的身價也跟著漲了不少。再加上那幅畫，讓大家開始好奇這個畫家是何許人也，結果越扒越迷幻，發現這個人像是不存在在這個世界上一樣，什么都扒不出來。

    越是扒不出來，大家就越是好奇。

    接到不知道第幾通電話的時候，一個清朗的男聲從話筒里傳來：“請問是肖念的經紀人嗎？我叫林奕謙，是林氏集團的……”

    肖念看表姐沒反應就自己掛了電話，半晌，表姐突然抬頭問了一句：“剛剛那人說他是誰來著？”

    肖念拿過桌子上的筆在她手邊的紙上寫了兩個字——騙子。

    “搞笑，這年頭為了采訪，什么都敢說，這些人有沒有點兒腦子？”紀然伸了個懶腰，轉了轉生疼的脖子，干脆把手機關機：“念念，我明天早上要出門，你自己弄點吃的，不用管我，明天你自己去找劉醫生，可以嗎？我后天晚上回來?！?/br>
    肖念點了點頭，看不出來什么表情。

    第二天一早，紀然打著哈欠從房間出來，頂著一頭雞窩頭，發現早餐已經放在了桌子上，還貼了一張便簽在旁邊，上面畫了一個長發小姑娘，臉頰上涂了兩個黑色的圓圈，應該是腮紅，她忍不住笑了，然后看了看肖念緊閉的房門，又嘆了口氣。

    她趕公交去火車站，本來就沒打算吃早餐，所以時間緊張，花了十分鐘畫了個妝，咬了一口三明治，把牛奶也喝完了，輕手輕腳關上門走了。

    一路飛奔趕到火車站，接到了今天的第一通電話，是一個叫程彥的人打來的，自稱是畫廊的主理人。

    “你想要邀請念念……”紀然一邊對著衛生間的鏡子整理著頭發一邊改口：“肖念去幫你們做外墻設計？”

    “對，我們老板很欣賞肖小姐的風格，我們希望她能夠參與到我們的畫廊設計中來，如果可能的話，往后我們也可以長期合作?！?/br>
    紀然垂眸思考了片刻：“只要交畫稿就可以嗎？”

    “這個啊，因為要總體設計，可能還需要畫家親自參與討論，另外，我們希望她能夠親自做外墻的手繪，所以應該要……”

    “謝謝您的邀請，恐怕我們這邊不太能接受這個工作?！?/br>
    基本的日常社交她一個人都不太能應對，更別說是出門工作了，雖然現在急著用錢，但是她不愿意讓肖念去冒這個險。

    “酬勞方面您放心，您只要開口，我們都可以滿足?！背虖┠贸隽耸值恼\意，反正也是林奕謙出錢，他一點兒都不心疼。

    紀然摸出劣質口紅往嘴上涂，絲毫沒有猶豫地拒絕了：“抱歉?！?/br>
    “這樣吧，您也別急著拒絕，不如這樣，您留個郵箱，我把我們現在的設計圖發過去，如果肖小姐自己感興趣的話，就聯系我們，我們隨時恭候，如何？”

    雖然紀然并沒有絲毫的心動，但是聽見人家這么客套，她就留了一個工作郵箱給他就掛了電話。

    旁邊的同事多多少少從她那山寨機里聽了個大概：“你這個月房租有著落了？”

    “沒，所以這次試戲，我一定得試上！”

    “唉，那你怎么不答應呢？人家不是說隨你開價嗎？而且，念念這兩年不是好了很多了嗎？”

    是好多了，情緒穩定，日常生活基本也沒有什么問題，只要路線熟悉，還可以自己出門。但是紀然知道，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樣，她是一個高功能自閉癥患者，盡管努力，可是這個世界，對她來說，還是過于嘈雜了。

    如果可以，她愿意再給她多一點時間。

    第3章

    肖念在房間里睡得正熟，她睡在床的正中間，就連睡覺，被子都擺的整整齊齊，床下的拖鞋頭尾對齊，屋子里的東西都按照個頭擺的整整齊齊。陽光從窗戶灑進來，照在她白皙的的臉頰上，她有一頭及腰長發，皮膚白的人似乎天生發色偏淡，微微的棕色。

    她眼皮動了動，睜開了眼，掀開被子，穿上拖鞋第一件事是去拉開窗簾。

    這三年來，她的生活空間幾乎就是這間不到七十平米的舊公寓，這里的每一個物件都按照她的習慣擺放著，這里是她最熟悉，感覺最安全的避風港。

    她吃過早飯，戴上自己的漁夫帽，背好雙肩包，深呼吸一下然后打開門，開始她這一天的冒險。

    她喜歡小區里面的一條小路，很幽靜，會路過一個紫藤蘿花架，雖然現在還沒開。

    但是到劉醫生的診所要路過一個廣場，那里人來人往，到處都是叫喊聲，來來往往的陌生人摩肩接踵，讓她覺得渾身難受。

    她咬著唇，手緊緊地捏著自己的背包帶子，那些行人在她眼里像電影畫面一樣飛速閃過，聲音無限放大，讓她有一種眩暈感，她深呼吸一口氣，然后快速地按照直線的路徑往前走，她要以最快的速度穿過這個廣場。

    旁邊有人的時候她習慣性地避閃，避免和別人產生身體接觸，所有讓她整個人顯得怪怪的，有小孩兒看著她笑：“mama，你看那個jiejie，她走路好搞笑?！?/br>
    “噓，不要議論別人?！?/br>
    沒有人知道，對于別人來說無比簡單的一件事情，例如穿過一個人聲鼎沸的廣場，對于肖念來說，近乎一場冒險。

    她感覺自己像個手持寶劍的勇士，穿過滿是怪獸的可怕煉獄。

    還有一百米，八十米，五十……

    砰的一聲，她被一個滑滑板的男生撞了一下，跌坐在地上，頭上的帽子滑落，露出整張臉來，那男孩子微微一愣，臉莫名紅了：“那……那個，對不起，你沒事兒吧？”

    他下意識伸手要來扶她，被她躲開了。

    男生的幾個朋友也滑著滑板跟了過來，這里離大學城很近，這些男生都是附近學校的大學生，滿滿的朝氣。

    他們不圍過來還好，一圍過來，肖念就更緊張了，她迅速站了起來，抓起帽子胡亂塞進包里就一陣狂奔，像個受驚的小鹿，飛奔著離開了現場。

    留下身后那群男生一臉懵逼：“哥們兒，你怎么人家了？”

    那男生摸了摸后腦勺：“我……沒怎么啊……”

    “沒怎么人家怎么嚇成這樣？”

    不遠處的咖啡廳門口，林奕謙翹著二郎腿，戴著墨鏡剛好看見了這一幕，他的目光追隨著那個女生，她穿著純白的棉襯衫，下面的牛仔褲也簡單，一頭長發很漂亮，她站在那等了幾秒綠燈，也不敢太靠近人群，一個人孤零零站在旁邊，跟著人群后面過了馬路，像個離群的小羊羔。

    林奕謙看得出神，伸手去摸咖啡杯的時候差點把杯子碰翻了，咖啡撒了一半。

    走過去的時候才發現有頂淡黃色的帽子掉在路邊的灌木叢上，他路過的時候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退回去把帽子撿了起來。

    帽子掛在他指尖轉了兩個圈，他順手給程彥打了個電話，問了一下畫廊的事兒。

    “人家還沒答應，我也沒聯系到畫家本人，經紀人連價都沒開就拒了，按理說不應該啊?！背虖┮淮笤缫埠苡魫?。

    “你開的多少？”林奕謙優哉游哉走到了校門口，旁邊的女生偷偷瞄著他，在后面竊竊私語。

    “我說隨她開價?！背虖┬χf：“反正你也不缺錢?！?/br>
    “……”林奕謙感覺自己的錢都是大水漂來的：“人家拒絕，給原因了么？”

    “就是沒有給原因我才納悶啊……估計看不上你吧?！?/br>
    林奕謙一想到昨晚上自己剛準備報名字就被掛了電話就覺得郁悶，把手上柔軟的帽子捏進手心：“算了，再聯系別的畫家吧?！?/br>
    程彥嘆了口氣：“也只能這樣了?！?/br>
    林奕謙去了學校的保衛處，把帽子給放在失物招領中心了，他覺得那個女生極有可能是學校的學生，撞撞運氣。

    “謝謝你啊，同學，我們到時候會登在咱們失物招領的那個公眾號上的，失主就可以自己來領了?！?/br>
    “不客氣?！?/br>
    肖念到了診所才發現自己的帽子丟了，哭喪著一張小臉敲了敲門，劉醫生正在給綠植澆水，看見她一個人來的，笑著招呼她坐：“你jiejie呢？”

    “出差去了?！?/br>
    劉醫生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看著她扣的整整齊齊的娃娃領襯衫，臉上掛著淺淺的微笑，像個乖乖的洋娃娃，他隨手推了抽紙給她：“你跑著來的？”

    肖念搖了搖頭：“不是，我被人撞了一下，然后我，我就……”

    “覺得很緊張？”

    她點了點頭：“嗯?！?/br>
    “沒關系，你休息一會兒?！贬t生安撫著她的情緒：“沒關系的，比以前已經好了很多了，你很棒?！?/br>
    肖念的眼睛里折射出亮亮的光芒，下一秒又有點懊惱：“可是我帽子丟了?！?/br>
    “jiejie送給你的那個？”劉醫生笑著問：“要不要我陪你去找？記得掉在哪兒了嗎？”

    肖念努力回憶了一會兒，她的思考方式異于常人，從小就對畫面特別敏感，所有畫面都會在她的記憶里定格，就像一幕幕電影在腦海里閃過，例如她現在可以準確地記著那個滑滑板的男孩子的長相，每一句話，甚至是他額頭有幾個斑點，就像一個照相機，她可以隨意調取記憶再進行讀取。

    她臉上出現短暫的疑惑神情。

    “怎么了？”劉醫生觀察著她的表情。

    “有個人?！彼挠洃浝锟梢郧逦乜吹揭粋€她剛剛沒有注意到的人。

    “什么人？”

    “男人，穿著白色短袖，右邊印著一個花紋?！彼凵駫吡艘幌伦雷?，劉醫生遞過來紙筆給她。

    高功能自閉癥的孩子大多在某個方面有著特殊的能力，他們常常能夠注意到很多普通人注意不到的細節，對于肖念來說，這種圖片思考的能力和記憶力仿佛與生俱來，得益于對于畫面的感知能力，她從小就在繪畫方面有著超凡的天賦。

    劉醫生看見她迅速以近乎完美的線條勾勒出一個奇怪的圖形，她轉過來看了看，認出來這個煙霧圖案里面寫著兩個字母：lv。

    “看來這個男人還挺有錢，”劉醫生笑著說：“還有別的嗎？”

    “他坐著，面前的桌子上放著一杯咖啡?！毙つ畎櫫税櫭?，腦海里一閃而過的是他戴著墨鏡摸索著把咖啡杯弄倒了的畫面，心里覺得有點難過：“他好像是個盲人?！?/br>
    劉醫生笑著看了看外面：“走吧，我陪你去找一找帽子?！?/br>
    路上劉醫生跟她聊了聊，順便問了問她最近有沒有做一對一的社交練習，一路走到她家里，也沒發現什么帽子，肖念只好和劉醫生告別，自己上樓回了家。

    劉醫生看著她上樓，掏出手機在樓下給紀然打了個電話，對面的聲音很嘈雜，聽著像是面試現場。

    紀然現在只是一個龍套演員，在娛樂圈最底層混了三年，到現在還是演個丫鬟，死尸之類的角色，一部戲有一句臺詞就高興的不得了，一天拿著一百塊錢，經常為了省錢坐幾個小時公交去片場，這些，她以為肖念都不知道。

    “劉醫生？念念怎么了？”紀然看見他打電話過來，下意識擔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