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穿白金色宮廷服的樣子與身后的池塘殿宇融為一體，她抬頭眺望的樣子勾勒出她弧度優美的下巴和白皙的脖頸，她翠色的眸子帶著一絲困惑和迷離，如同森林中迷路的精靈。

    幻境盈盈的白光落在她的身上，讓她看上去充滿純凈的光輝，她隨手擺弄法陣的樣子猶如千年前古老的祭祀，隨時能夠給這座宮殿帶來靈性和光明。

    展現在他眼前的這一幕太美了，這種美麗卻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怎么可能忘記，她本就是光精靈一族的二王女，她就誕生在這里，當她再一次回到這里，她并非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而是回到了本就屬于她的地方。

    當她穿著光精靈王族的服飾坐在那里，她看起來生來如此，仿佛從一開始便生長在這里，從未離開過。

    就如同先前所經歷的所有時光都只是他的錯覺。

    她也許會選擇留下，只要她留下，為遠古聯盟效力，她就能得到一切，等到那個時候她就會回憶起自己的身份，尤其是等她徹底覺醒之后，她的血脈會令她回憶起光精靈對暗精靈的厭惡——

    光是想象到這一點，他便猶如置身巖漿之中，每吸入一口空氣，都帶來灼燒的痛感。

    只是稍微想象一下那樣的畫面，他便覺得無法忍受。

    每當這時，他的心底總會傳來惡魔的低語，想要就這樣對她出手，掠奪她自由的空氣，將她徹底占為己有。

    但是他不能，他不敢與她對視，害怕她發現他心中丑陋的心思，這么多年來，每一次他都只是做著自己應該做的事，如同普通的寵物一樣陪伴在她的左右，他甚至想過，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也不錯。

    所以他其實根本不希望她回來，只希望那一天晚一點到來，能一直這樣裝聾作啞下去。

    但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她終究屬于這里，終有一天會拿回屬于她的一切。

    只要想到這一點，他便覺得身體不受控制，動彈不得，他只花了三十秒就從女王的宮殿抵達了這里，卻花了更久的時間，也依然無法邁出那一步。

    就好像站在懸崖之上思考是否應該縱身一躍的絕路人，誰知道這一步踏出去，迎接那人的是新生還是滅亡？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就這樣愣在原地想了許久。

    ……

    另一頭，女王的宮殿之中。

    自夜森離開之后，她又緊急召見了第三領主，將剛才發生的事情告訴他。

    事情第一次超出她的掌控，女王在大殿中踱步，很快就想明白夜森所有的意圖。

    “他六年前選擇告知三王子，讓三王子把這件事告訴我，一方面是為了維持還忠于我的假象，如果我當時就要求見唐娜，他們就不至于太被動，另一方面是為了讓三王子牽制于我?！?/br>
    女王快速說道。

    夜森知道大王女和三王子身上有女王的印記，只要唐娜和他們其中任何一個人接觸，唐娜的身份就再也無法騙過女王，所以才搶先一步讓三王子把這件事告訴女王。

    “陛下覺得三王子他會被血緣親情所左右？”

    第三領主躬身問道。

    “我這個兒子的性子，連第七領主都沒瞞過去，又怎么瞞得過你我，他是想把三王子拉上船，三王子爭權之心并不強烈，他只是別無選擇，如果有朝一日二王女回到聯盟，三王子的選擇會變得十分關鍵?！?/br>
    女王的聲音逐漸輕下去，她沒有在和任何人說話，也許她只是想捋清自己的思緒。

    “而第七領主如今竟敢正面和我對抗，是我太大意了，六年的時間，足以讓我的二女兒成長，也足以讓他變得更強，我竟算漏了這一點?！?/br>
    “我十年前想得果然沒錯，讓他活著當真是個禍患，他的力量成長得太快了，暗精靈……果然就不應該存在于這個世上?！?/br>
    她說話的速度又逐漸快起來，語氣中越發堅定。

    “女王陛下，您覺得是否要將第七領主鏟除？”

    第三領主湊近一些，低聲問道。

    女王沉吟一下，想起夜森方才說的話，眼底多出一抹算計：“但有一點讓我更意外?！?/br>
    “陛下是說？”第三領主順著問道。

    “連我都沒能馴服的野獸，竟愿意為了我的女兒心甘情愿地收斂爪牙，他本該成為光精靈最強大的敵人，如今卻未免也不能成為助力?！迸跽f道。

    “第七領主這么多年都沒有對二王女動手，接下來二王女殿下應該也是安全的，唯一怕的是……”

    第三領主遲疑了一下，觀察了一下女王的臉色，才繼續說下去。

    “唯一怕的是他會利用二王女殿下，如果他先利用王女殿下奪取聯盟，再讓王女殿下成為傀儡，恐怕聯盟中再無人是他的對手?！?/br>
    第三領主的話讓女王很認同，但是她想起今日在夜森身上看到的那份情感，竟難得的猶豫起來。

    江山和美人夜森會選哪一個，她要不要賭一賭？

    女王心思一轉，忽然將目光放到第三領主的身上，第三領主察覺出女王的打量，身子躬得更低了。

    “第三領主，”女王幽幽地開口問道，“你覺得，第七領主有可能騙過我嗎？”

    “臣認為，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钡谌I主低著頭回答道。

    “那你覺得，我這么多年來真的被你表現出來的乖順所騙嗎？”女王忽然又問道，她的聲音沒有高半分，卻讓第三領主心中一驚。

    這份凜然不同于以往裝出來的害怕，第三領主在這一刻猛然意識到，當今的女王陛下也許比他想象得還要聰明。

    她讓他察覺到“她察覺出了他的心思”，那是她讓他察覺到的，這便意味著以往的“她被他裝出來的樣子所騙”都是她讓他以為的。

    他自以為騙了女王這么多年，實則他被女王騙了那么多年。

    在他故作恭順取得女王信任的同時，女王又何嘗不是假裝不知道，給予他想要的權力，借此利用他所帶來的力量？

    第三領主這一次沒有認錯，也沒有求饒，他和以往的表現都不同，他僵在原地，沉默著。

    女王勾出一抹笑容，她緩步走到第三領主的身邊，慢慢從他的身邊走過去，一邊說道：

    “我明白你的心動，唐娜，這個女兒比我其他所有兒女都還要像我，她表現出來的能力，多么像當年的我?！?/br>
    “當年，你是扶持我登上這個王位，如今你看到了一個更年輕的王者，你開始為以后考慮，一如當年一樣，你想要成為年輕的繼承人最信任的人，這樣你依然能夠得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br>
    “但你要清楚，我任由你成為我身邊的第一人，因為你是他們中最強的人?！?/br>
    “陛下多慮了，老夫絕無二心?！钡谌I主沉聲道。

    “沒錯，你永遠忠于光精靈王族，但坐在這個位置上的人，不一定要是我，如果有更強大，更年輕的首領出現，你隨時會倒向她的那一邊，因為對你來說，最重要的是聯盟的未來、聯盟的光耀?！?/br>
    第三領主望向地面，他的眼睛中卻空無一物，他的瞳孔微微顫動。

    從未有一個人，能如此透徹地看穿他，也許連他自己都沒那么清楚。

    他一直自詡忠誠，為自己在幾任陛下中游刃有余而驕傲，他一直以為如今的陛下也為他的乖順所騙，她卻在他還沒有做出任何舉動的時候就看穿了他。

    女王繞著第三領主走了一圈，又轉回來，她的目光始終在第三領主的臉上。

    半分鐘后，她忽然笑了，凝固的氣氛就在這一笑之間消失得無隱無蹤。

    “請第三領主不要介懷，我只是做了一個小小的測試，看來，我識人的本事還沒退步，”女王伸出纖長的手指，點向虛空中的一處地方，“第三領主，你的幻境亂了?！?/br>
    第三領主猛然醒悟過來，等發覺時，他已經出了一身虛汗。

    “放心，你依然會是我最信任的人，”女王淡淡地說道，“至于夜森，我留著他還有用，只要他繼續忠于我的女兒，就是忠于光精靈王族?！?/br>
    女王說完，沒有等第三領主的回答，飄然離去，留下第三領主一人在原地。

    第三領主回想剛才談話的過程，女王突然把話題從夜森的身上引到他的身上，讓他猝不及防。

    實際上是為了完成一場測試，如果連第三領主這種老家伙都騙不過女王的感知，夜森就更不可能騙過女王了。

    女王正是測試出這一點，從而做決定，暫且留夜森一陣子。

    “這一次，您恐怕錯了，您信任自己的知覺，但我才是見過更多暗精靈的人?！?/br>
    第三領主嘆了一口氣，歷史帶給他的教訓依然記憶猶新，每次想起暗精靈這個種族，他手臂上的傷就隱隱作痛。

    “看來，我得親自去提醒一下二王女殿下了，第七領主，并非可以信任的人?！?/br>
    第三領主搖著頭離去，他來到唐娜所在的宮殿，沒有管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僵在幻境之外的夜森，徑直邁入幻境之中。

    這是第三領主一天之中第三次來到這里，第一次是為了將唐娜送進來，第二次唐娜向他詢問夜森的去向，而第三次，是第三領主主動尋過來，想要向唐娜提出警告。

    唐娜仍在研究法陣，當她發現第三領主的到來，她驚訝地收起法陣，問道：

    “第三領主，你找我有什么事嗎？”

    “二王女殿下，方便借一步說話嗎？”

    第三領主知道幻境攔不住夜森，但他接下來要說的話，也應該讓幻境之外的那個人聽聽，這是他代表遠古聯盟發出的警告。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的第一更，依照昨天說的，第二更碼完發，不用等

    第191章

    “您想要說什么？”

    唐娜困惑道, 她才剛剛回到遠古聯盟，第三領主和她之間能有什么好聊的？難道女王讓第三領主來當說客, 希望第三領主能夠說服她為遠古聯盟效忠嗎？

    而第三領主開口的第一句話卻讓她驚訝了一下。

    “不知道殿下和第七領主是什么時候認識的？”第三領主沉吟一下問道。

    “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這沒有什么好隱瞞的, 唐娜爽快地回答, 然后反問道，“有什么問題嗎？”

    “這十年來第七領主一直待在王女的身邊嗎？”第三領主又問道。

    “自然是待在我身邊, 您到底想問什么？”唐娜察覺出不對勁, 語氣開始變得強硬, 她希望第三領主直接道出來意。

    “老夫只是想提醒王女殿下, 要小心第七領主, 他十年前奉女王之命前去尋找殿下, 但實則對光精靈一族心懷怨恨?！?/br>
    第三領主嘆了一口氣說道。

    唐娜不太認同地皺起眉頭：“如果他真的想動手，十年來有無數次機會, 就算他以前怨恨光精靈，但人是會變的，您多慮了?！?/br>
    “如果他只是想簡單地發泄，當然會直接對王女殿下出手, 老夫擔心的是他對光精靈所懷的仇恨……會讓他隱藏起來, 利用王女殿下?！?/br>
    第三領主解釋道。

    “第三領主, 你越說越離譜了，”唐娜看向他的眼神從敬重逐漸變得淡漠，“就算第七領主懷有異心，第三領主你對我便是真情實意嗎？”

    如果一定要在第三領主和夜森中間選擇一個人相信, 唐娜當然會選擇夜森。

    她還沒有天真到，相信一個才認識幾天的人的說辭，尤其在這個人是女王的親信的時候。

    唐娜不知道剛才夜森和女王在大殿之中發生了什么，但她通過契約的感應可以知道，那大抵不是什么好事，她又怎么會為了兩個明顯想要利用她的人而懷疑多年來的同伴。

    第三領主現在勸她說不要被夜森利用，明顯是賊喊捉賊了。

    “殿下當然可以不相信我，也不必信任于我，但我只是想提醒殿下，和第七領主走得太近不會有好下場的，他注定會傷害您?！?/br>
    第三領主搖搖頭，神情之中滿是無奈，似乎一切全都出自他的肺腑之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