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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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英奇怪地看了桑弘羊一眼,古怪道:“我以為你會懷疑我…” 聽裴英如此說,桑弘羊‘呵’了一聲:“我眼睛不瞎!若真是如此,怎可能一點兒也看不出——如今你問這一句,更是任何懷疑都無了?!?/br> “不是皇帝陛下,”說到這里的時候裴英停了一下,瞧了瞧桑弘羊的臉色,發現他竟是毫無波動,這才接著道:“也不是王溫舒——” 說到這里,裴英似乎是有些不滿了:“懷疑王溫舒也不懷疑我?” 桑弘羊都懶得回應裴英,只給了他一個‘你說呢’的眼神。 說起來,劉徹、王溫舒,這都是很容易被懷疑的對象。劉徹不用說,皇帝陛下對不夜翁主的興趣幾乎是天下皆知。至于說后者王溫舒,這就是另一個故事了。 早些時候,就是桑弘羊還沒有成親的時候還好一些,大家主要目光放在陳嫣和他身上。即使是21世紀,一對適齡男女走的過于近了,也會給周圍的人造成誤會,在公元前二世紀的現在,就更別提了!所以,有陳嫣和桑弘羊的桃色猜測存在,實在是太正常了。 陳嫣和桑弘羊等于是用這些年十年如一日的相處方式才打消了一些人的猜測。 他們之間的羈絆并不能用男女這種性別來限定,哪怕他們兩個都是男的,或者都是女的,這份情誼也不會有分毫的不同。而現在,他們只是恰好年紀差距不大、恰好一個是男人,一個是女人罷了! 雖然依舊有人私下有些猜測,但大部分人已經慢慢接受了他們這種現在看來非?!婀帧年P系。 而作為替代,王溫舒與陳嫣的緋聞就在集團內部甚囂塵上了。 不同于桑弘羊和陳嫣,別人再覺得兩人之間有什么,兩人都明確回應——不,他們并不是那種關系,他們是能夠一輩子生死相托的知己!能夠相依為命的親人! 王溫舒的態度卻是曖昧的。 他當然也不會說什么,但是大家看得出來那是怎么回事!有的時候,他離她太近了,沒有別的,就是太近了而已。 王溫舒有時候會刻意離陳嫣遠一點兒,似乎是想削減某種影響力。但是在旁觀者看來,這完全就是無用的掙扎…從一開始就定下了失敗的結局。 有些事情根本隱藏不住,旁邊的人也不是瞎子。雖然沒有人特意傳播這種新聞,但這事還是夾雜在諸多消息中,成為集團內部的傳說之一。不少人當這是小道消息、桃色八卦,并不當回事,畢竟和陳嫣有緋聞的人不止一個兩個,真要去追究就追究不完了(陳嫣作為一個女子,日常接觸各種男子實在太多了,在這個時代本身就是很容易引起各種猜測的)。 但真正知道內情的就會知道,這個新聞沒有那么經不起推敲,至少一半是真的。 裴英也曾見過王溫舒幾次,當年那是一次,如今這次去長安,又見過幾面。沒怎么相處過,但彼此都有了一些印象。而從裴英來說,別開玩笑了,怎么可能是那個家伙! “她對王溫舒半分意思也無,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迸嵊⑾袷菦]法吐槽一樣搖了搖頭。 “別猜了?!迸嵊⑦@個時候已經完全恢復了平靜:“我知道那人是誰,若是不錯的話就是那人,姓顏的…你說的那個顏昭明?!?/br> 相比起桑弘羊的故作平靜,裴英是真的平靜下來了。拋開乍聞此事的震驚,只要接受這個事實,他就沒有太多可糾結了——不就是懷孕了么,這難道是什么大事?人生在世成親生子的人總比不成親、不生子的人要多得多。 既然是這樣,陳嫣現在這樁事又有什么可驚訝的呢? 懷了孩兒,兩個選擇,要么生,要么不生…然而不管是生還是不生,對于裴英來說,陳嫣本身的存在都不會改變一絲一毫。 顏昭明這個名字在時隔許久之后再次出現,于桑弘羊卻不生疏。只能說當初顏異給桑弘羊的印象實在深刻,他輕易不能忘記——就在時間過去這么久,他以為這個名字所代表的人徹底成為過去式的時候,現實又給他敲了一悶棍! “顏昭明?”當桑弘羊他追問的人到底是誰的時候,怒極反笑,連續說了幾個‘好’字,最終咬牙切齒道:“當初就該殺了他,當初在臨沂,天知道怎么就放過他了!” 雖然對于裴英來說,陳嫣懷孕不懷孕并不重要,但對于某個讓陳嫣懷孕的人,他同樣沒什么好感。聽到桑弘羊如此說,挑了挑眉:“你當初有機會殺了他,卻沒有動手?” 桑弘羊沒有說話,顯然就是默認了這件事——說實在的,桑弘羊是真心后悔了!當初要是一劍下去,哪還有現在的事! 裴英用憐憫的眼神看了桑弘羊一眼,雖然他也對那個根本沒打過照面的顏昭明非常不喜歡,一度想殺了對方。但他到底沒有桑弘羊這種情況…機會都放在眼前了,結果卻什么都沒做! 如今后悔的程度,裴英可想而知。 桑弘羊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情報,自然也不會多留,他和裴英又沒有什么了不得的交情! 見桑弘羊要走,裴英隨口問道:“這就走了?忙什么…難不成你打算去長安取了顏昭明的小命?” 桑弘羊頭也不回:“誰管顏昭明?眼下有的是事做!” 桑弘羊走了,他身后提著裙子追的宋飛熊自然也走了…桑弘羊確實忙,這個時候他滿腦子都是陳嫣安胎養身的事情,頭疼的要死!至于顏異,就算再恨,也無力去管什么了。 第二天,陳嫣一個人在屋子里聽善歌的婢女唱歌,正出神呢,桑弘羊帶著不少人、不少東西就過來了。 一起來的還有宋飛熊,關于泄露了陳嫣的秘密這件事,她真心心虛…另外,她剛剛送走了長安來的那幾個宮人,得和陳嫣說一聲。 “這些是什么?”陳嫣看到桑弘羊身后的人大都捧著箱籠,有些奇怪。 桑弘羊沒好氣地看了陳嫣一眼:“都是些補物,有藥材,也有食材?!?/br> 陳嫣更奇怪了,她這里吃穿享受的東西可是又多又全的,就連未央宮、長樂宮的庫藏都不見得有她的全面…畢竟,這些東西的來源,她是超過皇家的。 平常他們偶爾也會互贈禮物…但怎么也不會送這些東西??!送了之后放進庫房,說不定就這樣糟蹋了。 見陳嫣還懵懵懂懂的樣子,桑弘羊冷哼了一聲,不肯說話。還是宋飛熊,見事情已經如此了,只能期期艾艾道:“翁主…昨日桑子恒逼問…他如今已知翁主之事了?!?/br> 陳嫣一下明白,桑弘羊知道她的事是什么事。 雖然她的小秘密沒有被保守好,但她也沒辦法生宋飛熊的氣。只能看著桑弘羊,嘆了口氣道:“你又何必去逼問宋jiejie呢?難為了宋jiejie,如今還心下不安。這種事,你直接來問我就是了,難道我會不告訴你?” 如果是平常,陳嫣這樣說,桑弘羊早就什么氣都沒有了。就算還板著臉,那也是外強中干。但今次,他是真的不吃陳嫣這一套了。當即戳破道:“昨日我問過你了,你自己不說!” “哼哼…若不是逼問宋飛熊,我竟不知道有這樣的事!” 說到這里,桑弘羊瞪著陳嫣道:“怎么,準備等到肚子遮掩不住了再說?” 似乎是意識到真有這種可能,桑弘羊的眼神更加不善了,盯著陳嫣道:“你倒是主意大的很吶!平日不知不夜翁主是如此有決斷之人…這種緊要場面就看出來了!” 陳嫣怎么可能聽不出他這話中的挖苦之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低聲道:“不是這樣,我原本打算只是遲幾日告知你一切…我總得考慮考慮一些事情…” “考慮什么?有什么值得考慮的?”桑弘羊皺了皺眉頭,意識到有些地方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樣。 陳嫣無奈一笑:“考慮這個孩子要不要留下來?!?/br> 男人和女人考慮的事情是不太一樣的,宋飛熊是女人,所以更能理解陳嫣的心情。所以她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可能有兩個不同的走向…而在桑弘羊這里,他顯然沒有想到還有不要孩子這個cao作。 也是這時的世情所致,這個年代又有什么人家會不要孩子呢? 大戶人家就不用多說了,那是真正的多子多福,多個孩子從來不是什么負擔。而小戶人家,孩子多了是負擔不假,所以才有生下孩子后遺棄、抱養給別人等等處理辦法。 但這種不要孩子,那也是生下孩子后不要,不存在打胎的cao作——不是不想,而是此時的落胎方式給人帶來的影響超過生下孩子,對于窮苦人來說更是如此!無論是物理方式墮胎,還是服藥墮胎,傷害都是極大的! 桑弘羊本身是有錢人家的少爺,家里多個孩子是很輕飄飄的事情,根本不值一提!現在陳嫣有了身孕,他也沒想過她會不要——不為什么,就是他沒有這方面的概念。 聽說陳嫣有可能不要孩子,桑弘羊立刻跳了起來,像是第一次認識陳嫣一樣,看了她好一會兒:“你不要這孩子?” 陳嫣用迷茫的眼神看向他…她其實不太明白桑弘羊為什么會有這么大的反應,好一會兒才后知后覺——大概她的想法在這個時代太過離經叛道了吧。 怎么說了,他們互相都理解錯誤了。 桑弘羊大聲道:“就算你恨極了顏昭明,也不該踐踏自己的身體——” 桑弘羊怎么會知道,陳嫣對打胎的概念完全是現代式的呢?,F代人流當然也會造成一些傷害,但相對于古代已經好很多了。除非是某些體質特殊的人,不然的話打胎的影響其實遠遠小于生產。 雖然不值得提倡,但確實有些現代青年已經不拿這當回事了。 對于古代的打胎,陳嫣的全部概念都來自于影視劇、小說之類。而說實話,這些文藝作品里,也不會出現主要角色打胎死掉這種事。像是宮斗劇里面還常常有小主小產的情節,而這些小主們往往是小產之后還能再戰,絲毫看不出有什么問題。 這就給了陳嫣某種可怕的錯誤認知。 再加上她在這個時代也沒有認教她這方面的事——不是,這個時代又有誰會教導一個貴女打胎種種…按照常理來說,她們的人生和這毫無關系,聽了還覺得臟耳朵呢! 所以桑弘羊明白不留孩子是怎樣的傷害(雖然他也不算是真的清楚,畢竟這也不屬于他的學習范圍,但至少比陳嫣要稍微有‘常識’一點兒),這個時候才有這樣的反應。 他以為陳嫣是因為對顏異有恨,所以連他的孩子也不愿意留,然而這在他看來就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的昏招!確實能給對方造成一定的傷害,但到頭來還是自己更受傷。 “恨昭明?”陳嫣這下真的迷茫了,只能盡力解釋道:“不、不,沒有這回事兒,我怎么會恨昭明呢…我和昭明已經扯平了?!?/br> 說到‘扯平’了這個詞的時候,陳嫣怔了怔,但很快恢復了狀態。怎么說呢,就像水面蕩漾起一層漣漪,過一會兒就什么都沒有了,這甚至沒有絲毫痕跡。然而,即使是這樣,水本身也什么都知道。 陳嫣可以說她和顏異扯平了,一切都將成為遙遠的過去,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才不是——生命中的一切總會以自己的方式留下難以磨滅的痕跡,刻骨銘心至于至死方休! 桑弘羊才不聽陳嫣的解釋呢,對于現在的他來說,陳嫣在這件事上已經沒有信譽了。轉頭他就看向一旁的宋飛熊,質問她:“她當局者迷,一時想不清楚這事也就罷了,難道你也不知道其中厲害?” 其實這很有一些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的意思,不過這也算是桑弘羊和宋飛熊的日常甩鍋了。一旦陳嫣有什么不好的,落在她身上的責怪再重也重不到哪里去,這種時候其他人就免不了被狠狠責難。 比如說這件事,宋飛熊就因為比桑弘羊提前知道了一天,就被桑弘羊認為成了理所當然的責任人。類似于熊孩子犯了錯,事后去找家長——孩子還小不懂,這就不說什么了,你做家長的、這么大人了,難道還不懂?巴拉巴拉巴拉… 同樣的,桑弘羊也無數次被宋飛熊甩鍋…考慮到桑弘羊確實是更接近陳嫣的那個,所以他被甩鍋的機會還要大一些。 面對桑弘羊的指控,宋飛熊其實是很有一些茫然的…陳嫣不懂打胎意味著什么,她一個大齡未婚女青年又能知道什么?別的女孩子還多少能有一些來自母親的教導,宋飛熊卻是母親早逝,連這樣的機會都沒有。 看著陳嫣和宋飛熊不約而同的懵懂茫然,桑弘羊這才反應過來——或許、大概、可能…這兩個根本不清楚不要孩子意味著什么! 揉了揉太陽xue,桑弘羊讓人去請夏侯老先生…這種事總不能由他來上課吧?而且由醫生來做這種事,也專業不少。 夏侯老先生這今天都不安來著…雖說這件事最后也不會有他半分干系,但怎么說之后他都免不了要攪和進這件事里。如果有一點兒處理不好,說不定就是天大的麻煩——即使是21世紀的現代國家,每年死在醫院的產婦也不知道多少,在古代就更別說了,所謂鬼門關上走一遭,這就是了。 此時聽人來請,也知道是什么事,反而安心下來,帶著藥箱和童子就去了陳嫣所在的正院。 打眼看過去,不只有陳嫣,宋飛熊和桑弘羊都在??吹剿?,桑弘羊無奈地指了指兩女:“夏候先生與她們說說流胎的利害吧!不知道輕重…這是能隨便說的嗎?” 夏侯老先生這個時候哪能不知道意思,當下便把陳嫣和宋飛熊缺的生理衛生課給補了起來。 “墮下胎兒來,這事兒不容易,或者用力,或者用藥,然而總歸傷身?!毕暮罾舷壬吐暱偨Y道。 如今有一些比較原始的墮胎方式,比如說擊打肚子、從高處跳下,這都是窮苦地方的法子。至于更好一些的是用藥,說起來,女閭之中用的倒比較多,良家也用不上這些。 而用藥,往往也非常暴力,把孩子弄下來的同時,一般也會傷身體。cao作不當,極有可能日后就懷不上了。 陳嫣想起自己在書中看過的情節,便道:“聽說吃螃蟹能流胎…” “這…”夏侯老先生真不知道這位千金貴女從哪里知道的這個——這件事是真的,但不同于封建王朝中后期,都變成是常識一樣的存在了,這個時候還是鮮為人知的。至少,不該是陳嫣這樣的女郎所知。 如今的運輸業、保鮮方式就是這個水平,除了近水地,吃螃蟹忒不容易了,螃蟹流到孕婦手中更難得…這樣的事情少見,自然也不可能成為太多人知道的‘常識’。 “這也是傷身的…” 說起來也是好笑,相比起此時的那些虎狼只要,類似于麝香、螃蟹之類使人流產的手段可能傷害更小一些… “既然是這樣…也確實可不要孩子了?!边@句話是桑弘羊說的。 他找來夏侯老先生宣講利害,本來是為了讓陳嫣明白事情的嚴重性,這個時候卻是他自己先改弦易轍了。這也不是桑弘羊立場不堅定,只能說,他在這件事上的思路完全是以陳嫣為中心的。 第355章 生民(4) 是的, 完全以陳嫣為中心。 桑弘羊提前已經打聽清楚了女人生孩子的風險了,生孩子,特別是生頭胎孩子, 那絕對是鬼門關前走一遭。如果不是因為實在沒得選,他根本不想陳嫣生孩子——或許別的人覺得女人就該生孩子,但對于桑弘羊來說,那些都是廢話! 無論什么都不可能超過陳嫣本身!陳嫣身上的其他標簽,尊貴、富有、女人…這些都只是標簽而已,不可能反客為主, 反而壓倒她本身的存在。 所以在知道墮胎的風險比生孩子的風險還要小的時候,他立刻動搖了, 改變了自己原本的立場。當然,也可以說他的立場從頭到尾都沒有變過,他始終只是希望陳嫣能平平安安, 沒有一點兒事而已。 這下反而是陳嫣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只能對桑弘羊道:“此事、此事…我還需好好想想…” 她已經知道這個時代墮胎比她想象的還要危險的多了, 但這并不影響她最后的決定——她做出哪一個選擇從一開始就不取決于這個條件,而是叩問自己內心,她是想要這個孩子留, 還是想要這個孩子走。 是的,事情就是這么簡單。 如果只是因為責任將這個孩子留下來, 那是不明智的!因為她無法真正地區愛這個孩子, 到頭來, 那才是真正的不負責任。而在最后關頭之前, 她還有機會好好考慮這個問題,考慮清楚她是不是能成為一個母親。 為人父母,或許有的人當它是一個順其自然的事情,覺得每個人有了孩子自然而然就能做好父母,根本沒必要把事情搞復雜。但陳嫣的觀點并非如此,不管怎么說,她不能在毫無準備地情況下將一個生命帶到這個世界,將未來寄托于‘母性本能’一樣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