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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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次,顏異決定來找她,顯然是做出了新的決定——他無法為了她牽連自己的家族,那么就徹底丟棄屬于自己的身份、人生,以及其他的所有。 這值得嗎?如果能理智地思考這個問題,這必然是不值得的!所謂愛情,其實不過是一時的荷爾蒙在起作用。一時沖動下做出的決定,誰能保證二十年后不后悔?或許不用等到二十年后,三五年后就會后悔了。 說實話,身為一個現代人,本應該特別討厭為了愛情要生要死的行為…這在陳嫣那個時候,幾乎成為大眾嘲笑的對象了,‘戀愛腦’這種詞攜帶的貶義性就說明了一切。 但是,不可否認,特殊的環境下醞釀的特殊愛情,確實可以如此。 如果都是可笑的、都是不可信的,都是不值得的,這個世界上就不會有《羅密歐與朱麗葉》、《梁山伯與祝英臺》這樣的故事了!這些故事能夠因為感動一代又一代的人流傳下來,就是一種證明。 不管未來是不是會后悔,至少這個時候選擇了放開這個人手,今后肯定會心心念念、悔之晚矣一輩子! 陳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一點兒,道:“他不做顏異了,那我也不做‘不夜翁主’便是!大漢容不下,天地之大,還有別處,我和昭明會離開這里?!?/br> 這是她曾經為兩人想到的最終退路,但那時顏異沒有按照約定,在第一場雪之后、最后一場雪之前來找她,所以也就沒有了說的機會。她本以為再也沒有機會說的,卻沒有想到,還是說了出來。 陳嫣說這句話之前,愧疚地看了一眼陳嬌,她知道這個舉動意味著什么。但愧疚之外卻是堅定的——她被自己的種種情緒折磨,但是這些折磨卻絲毫沒有磨損她的光彩,甚至讓她更加動人。 顏守一時無言,他本想說他們都瘋了,一起發瘋的,但看到此時的陳嫣,不得不承認外界有些傳聞是真的…這確實是一位非同一般的女郎!也不愧是當今天子也會甚是愛重的女子。 當她以這樣的面目出現的時候,確實展現出了相應的吸引力,讓一切都相當具有說服力。他甚至覺得,為了這樣一位女子,如顏異這樣發瘋也不是不能理解——有些瘋狂一生只有一次,而這個女子顯然是值得的。 特別是代入顏異的視角,顏守得承認,如果他是顏異,一樣會兩相為難!當中唯一不同的是,他最后可能做不出這樣瘋狂的舉動,而是會選擇回歸家族,按照原本應該的人生走下去。 他明白,自己始終只是一個普通人,根本做不出顏異這樣的決定…最終只能一輩子去后悔。 而他如果不是顏守,而是一個和顏家無關的人,甚至可能嫉妒顏異——驚訝于他真的打動了這樣一個女子,這是皇帝都沒有做到的事情。 然而事情終究不能這樣簡單,他是顏氏族人顏守,所以他不能讓事情發展到那個地步…顏異如今已經官拜大司農中丞,如果他愿意按部就班地走下去,未來就是鐵定的三公九卿…這對于顏氏來說很重要,每一個顏氏族人都應該促成此事才對。 另外,他更擔心這件事當中的風險。雖然陳嫣和顏異說的很清楚,他們的決定不會牽連到顏氏家族,但他哪里知道陳嫣有能力將這件事隱瞞的天衣無縫!他只知道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特別是面對皇權,這無形之中給了他極大的壓力…他不敢想象這件事最后泄露出去會有怎樣的結果。 他只能拉著顏異的手道:“昭明…隨兄回去罷!想想伯父伯母,想想顏氏一族!如此作為,對得起誰?伯父伯母生你養你,家族培養你。你就算放下這些年的苦心經營,不要自己的前程和抱負了,也該想想家中吧?” “伯父伯母只有你這一個嫡子,你若是真的隨一個女子去了,豈不是大大的不孝?” 說到此處,顏守朝陳嫣的方向跪了下來:“不夜翁主,小人知道翁主身份貴重,與您相比,在下不過是如泥土一般卑賤之人!若不是昭明之故,平日小人甚至無緣多看您一眼,更別說說話了!” “小人知道自己并無資格對翁主說什么,但小人只能求求翁主,求翁主能高抬貴手,放過昭明、放過我顏氏一門!如今因翁主之故,昭明自絕于家族、父母、朝廷,什么都不要了…翁主難道忍心?” 顏守膝行兩步,離陳嫣更近了,幾乎就在她腳邊,‘砰砰’磕了幾個頭:“翁主,傳聞之中皆言翁主最是寬宥,就請翁主寬宥寬宥昭明罷!” “于您而言,離了大漢,您不過是沒了不夜翁主的名號,可您依舊是天下一等一的貴人。小人在齊地也曾聽說,您的家產在南域各國也是大的驚人。您喜愛經營之事,日后依舊可以做…但是昭明不同,昭明若是離了大漢,他還剩下什么呢?” “昭明自小便抱負遠大,想的是如何匡扶社稷,為天下生民做事!為了翁主割舍這些,今后只能如一閑人一般…” 陳嫣怔住了,并非是顏守的口才有多么好,只是他恰好說到了點子上。陳嫣此時可以和顏異一起離開這個國家,從此之后在一起,而不用管其他。表面上看,兩人很公平,都為了愛情付出了自己的‘生命’(對于生活在某一個社會中的人來說,失去了與這個社會的全部聯系,也就和死了差不多)。 但是,其實還是不公平的,在這件事上,一切的麻煩本就因她而起!顏異是為了他才不得不如此,如果他愛上的是另一個姑娘,才不會有這個麻煩。而她呢,無論相愛的那個人是誰,都不得不面對這樣的困境。 更別說顏守說的那些了…顏守說的沒錯,雖然離開這個國家會給她想做的事情造成很大的麻煩,但這并不是毀滅性的??墒菍τ陬伄悂碚f,就是徹底斷絕了他原本的所有。 她并不擔心顏異將來為如今的選擇后悔,先不說以她對顏異的了解,她不是那樣的人。就算顏異真的后悔了,她也不會為今日之事懊悔!因為她今天做出如此決定是因為知道,如果不這樣決定,當時就會后悔! 哪能因為未來可能的后悔,做出現下就會后悔的決定呢! 她只是明白顏異在這件事上的難處…如果讓她放棄一切,曾經的抱負、故鄉和家族、親朋好友…她可以做到顏異那個程度嗎?就算她可以,她又愿意顏異經歷那樣的‘痛苦’嗎? 她沒法那么自私了… “阿嫣…不…”顏異擔憂地看著陳嫣,眼睛里滿是憂心,他本能地意識到了什么…既然他選擇了重新來找陳嫣,自然是想清楚了這些事的——他連死亡都不再懼怕了,自然也就放下了其他。 陳嬌將那一天發生的事情記得清清楚楚,她當時才后知后覺命運對這一對戀人做了什么。除開痛恨劉徹之外(畢竟一切的麻煩就是因他而起的),她也就只能遷怒于顏異了。 縱使她知道,在這件事里顏異也是受害者,他受到的折磨絕不比她的小meimei少一分一毫。 但沒有辦法啊,如果不能去責怪這命運,她能責怪的人也就只剩下劉徹和顏異了…她總不能去責怪陳嫣吧? 責怪劉徹已經成了陳嬌的日常,加上這么件事,也不能更加責怪了…心中的憤懣無處可去,她只能去痛恨顏異。 既然當初已經做出決定放開阿嫣的手,為什么還要回來?就此相忘于江湖,一生再無交集,難道不好嗎?縱使痛苦,那最痛苦的時間也過去了!之后的事情交給時間就好了! 這一次的回頭的結果,無疑是將生長出薄弱痂殼的傷口重新撕裂,還得是自己親自動手…痛苦比當初更甚! “你說些古怪話,”劉徹皺了皺眉頭,沒怎么接這個話,只是道:“你說說,阿嫣怎么突然要走,什么時候回來?” 雖然劉徹派了人去追陳嫣,但其實他自己都沒指望這有什么用。他派去的人只是一小隊而已,根本沒能力強行將陳嫣帶回來?;蛘哒f,就算有能力強行帶回來,他也不會那么做。 之前陳嫣逃出長安的事情嚇到他了,只要他不想走到將陳嫣關在未央宮某處宮殿,讓她恨自己一輩子,就不能對她來硬的。 而現在事情顯然沒有到那種程度。 陳嬌心中也恨劉徹,但是如今她卻不能說什么,因為她知道泄露一星半點兒出來意味著什么——陳嫣為了顏昭明,甚至可以不和他在一起,自然更不可能在自己已經做出選擇之后讓對方因她之故受到傷害。 陳嬌恨顏異,但此時卻不得不為了陳嫣保護他。 終究只能冷聲道:“不過是忽有急事罷了,在陽陵邑時有不夜縣來的急信,不得不早些走——若是回到長安和你歪纏,說不定有得耽誤一些日子。只因事情太急,實在顧不得了?!?/br> “什么時候再回來?”說到這里陳嬌冷哼了一聲,道:“這哪里說得準,她的事別說我這個做jiejie,就是母親,又何曾管的???都是當年舅舅給寵壞了…若是快,今冬明春的也就回來了。若是慢,兩三年不回來有什么稀奇的?” 劉徹顯然因為這個‘兩三年’而不快,打定主意到時候一定要派人多去不夜催人,甚至接人。 至于說他有沒有真的相信陳嬌的說法,只能說一半一半吧!不管怎么說,這都太巧合、太著急了,事情里面一定有隱情!不過這里問陳嬌估計是問不出什么來了,而他也只能相信這個解釋。 主要是追究這個也沒什么意義了,陳嫣人離開了長安就是離開了,也不會因為他追究此事,人就回來。 看著劉徹心情甚是不佳地離開的背影,陳嬌的心情只會更差!畢竟劉徹根本不了解這件事,而她可是清清楚楚的! 劉徹一走,她就砸了不少永華殿的布置,其他人雖不知道緣故,卻也知道她心情不好,也無一人敢勸。 晚間,陳嬌總算平靜下來了。洗漱之后臥在榻上,卻依舊是睡不著。抬頭看著帳子中心垂下來的一個裝飾繡球,一時心里氣急,忍不住又錘了了一下身下的床榻。 “呵!好一個‘命’!” 第347章 沔水(2) 夏天正盛的時候, 陳嫣回了櫨山莊園, 這顯然讓不少人驚訝。畢竟, 如果可以的話, 陳嫣是絕對不會選擇在天氣正熱的時候出門的。這個時候上路, 不管身邊的人將她怎么照顧,那都是一種折磨。 不過就算有些驚訝,事情還是該怎樣就怎樣。 陳嫣離開不夜縣一年多, 櫨山莊園也就缺少主人了一年多。雖然就算沒有陳嫣這個主人,櫨山莊園也能照常運轉,大家各司其職,沒有任何不同的地方。但是陳嫣在, 大家就像是有了一個核心,一個主心骨,或者干脆說, 有了一個可以圍著轉的目標。 說這個時代的人有奴性也好, 事實就是如此, 所有人都是需要給自己找一個可以圍著轉的對象的。往大了說,皇帝是所有人的核心,就像是恒星!而有些人比較有自主意識, 想要別人圍繞著自己轉, 他們中成功的就成了行星,然而行星還是會繞著恒星運動。 至于聚集在行星周圍的, 自然就是衛星了… 陳嫣不在, 對于櫨山莊園來說就少了一個歸屬, 總覺得空落落的。 “我怎么覺得你今年格外怕熱?”桑弘羊有些奇怪地看著陳嫣。 陳嫣回到櫨山莊園之后,櫨山莊園上下自然還是照著一慣的習慣照顧她,這是早就形成了的規矩,也就沒什么好說的了。不過和往年不同,陳嫣加大了用冰量?,F在她起居的環境大量用冰,是往年夏天的兩倍不止。 這樣不吝惜地用冰,居然真達到了后世空調房的效果。 之前陳嫣沒有回來,櫨山莊園的冰很多都買賣到市面上了(冬天總會儲冰的,陳嫣以及身邊一班人不在櫨山莊園,消耗量會小不少,除了夏天櫨山莊園要用的一些,其他自然不可能白白放著)。 今夏也是如此,剩下的還沒有售出的冰按照往年的消耗,挺過剩下沒多久的夏天倒是不差什么。但是按照陳嫣現在的用量就不行了。櫨山莊園此時反而得想辦法從莊園之外弄冰,力求陳嫣這里的冰不斷了檔。 “不知…”陳嫣搖了搖頭,她就是覺得今年特別不耐熱。她覺得可能是因為她冒著大熱天回不夜,路上被熱的狠了,這會兒找補呢!不僅僅是愛用冰將起居環境弄的清涼舒適,她還特別愛吃各種冰的。 養室每天將她喜歡的各種冷飲冷食換著方地上…如果不是怕整天吃涼的吃壞了肚腸,陳嫣真能拿這些當飯吃。 “該不會是病了罷?”桑弘羊有些擔心。 陳嫣聽了卻失笑:“哪有疾病是這般的…” 兩人閑聊了幾句,又一起工作了一兩個時辰,差不多到了結束今天工作的時間,桑弘羊便告辭離開了。 而就在她離開房間的一瞬間,原本沒有什么不同的神色一下嚴峻了起來…不對勁!非常不對勁!陳嫣的表現沒什么問題,但桑弘羊就是覺得有哪里不太對的樣子。這是他的直覺,也是從小一起長大特殊的默契! 桑弘羊覺得陳嫣身上一定發生了什么非同尋常的事情,再聯系陳嫣反常地在大夏天回來,他更加確定了——就在長安,一定有事!這件事對陳嫣影響很大,以至于她在長安呆不下去了,必須得回來。 想也不想地,桑弘羊沒有踏上離開櫨山莊園的路,而是從陳嫣的院子拐出來,去了裴英暫居的院子。 雖然向陳嫣身邊的婢女打聽,效率可能更高,但那樣就不可避免地要被陳嫣知道了。陳嫣既然表現地像是個沒事人,估計是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桑弘羊不想增加她的心理負擔。 于是,去了長安,這回也一起回來的裴英就是一個很好的人選了。想來聰明如他,在這件事上也不會缺乏默契,不會讓陳嫣知道他向他打聽了什么。 不過也正是因為聰明,所以這個人很不好糊弄,向他打聽不見得能打聽出來什么。 就和桑弘羊預料的一樣,裴英并不太想將他知道的事情告訴他。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甚至連一句客氣的話都沒有,裴英直接懟了回去。集團內的其他人,哪怕是從小和桑弘羊不對付到大宋飛熊都有些被他壓制。但裴英完全沒有這個問題,他從來如此我行我素。 對于一個從小傲慢到大的真·天之驕子,裴英表面上是最不在乎等級的,而事實上呢,他心里把他所接觸過的人直接分為了三六九等。有認識只當不認識的,這些人存在,但對于裴英來說等于是不存在,所謂‘毫無價值’。 也有比這強一點兒的,但也強不太多,能得他裴少爺一句‘無聊’而已。 再往上,才算是有價值,那些有才能的、特別的人,裴英會多看兩眼。而要做到他真的放在眼中,就得極有才能才行,桑弘羊就可算在這一類。至于要讓裴英高看一眼,甚至會下意識地被其壓制。 有且只有一人,那就是陳嫣。 并不是說陳嫣的才能有多出色,反正再出色,在他裴少爺眼里也不會比自己更出色了。而是裴英自己愿意聽一些陳嫣的安排,沒有理由,就是他愿意而已。 眼下,桑弘羊劈頭蓋臉來問他。雖然說說也不費勁,但他為什么要聽桑弘羊的話? 就是這種時候,桑弘羊才覺得裴英真的是一個特別難搞定的人??! 努力壓制住自己打巨嬰熊孩子的沖動,桑弘羊盡力給他講道理:“阿嫣現在的情況不太對勁,我必須得知道在長安發生了什么。我需要一些情報來判斷需不需要介入——” 裴英打斷了桑弘羊的話:“不需要,我判斷不需要!” 裴英過去不覺得,但現在真心覺得桑弘羊這副嘴臉難看的很!憑什么他來判斷這些?他算什么人? 又想了想在長安發生的事情,確定陳嫣不想讓更多的人知道,裴英再次強調:“既然她并未與你說清楚此事,這意味著什么,不是很清楚了么?” 目送桑弘羊離開,裴英當然知道他很生氣,但那又怎樣?他在乎嗎?不在乎的。 這個時候天色已經頗晚,能夠看到天邊晚霞了。裴英看著這晚霞,就想起了那一天——那一天他原本在外,就像往常的日子一樣,在長安的街巷里游蕩,希望能遇到一些有趣的事情。 晚霞正熱烈的時候他才回來,然后就是陶少兒來找他…當時的陶少兒六神無主,他略略用了些心思,就讓對方將原本不打算和他說的事情也說了。 他這才知道,之前他想要去殺的人是誰…他那個時候忽然感受到了一種名為后悔的情緒…這在他的人生中是很少見的,他裴英起手不悔,要么不做,一旦做了就從來沒有后悔過的! 他自己也極力避免這種情況,畢竟他的記憶力擺在那里,如果某件事他后悔了,恐怕能不受控制地不斷重復想起。每一次都是身臨其境地回憶,回憶鮮明且永遠不會褪色。光是想想都知道,那是怎樣的折磨。 而這一次,他真心后悔了,如果當時他去殺人了,就沒有后面什么事了! 不過當時的他沒能后悔多久,他很快去見陳嫣。 陳嫣當時的狀態不能說差,和她平常相比,一時看不出太大的差別。當時的她正在招呼婢女收拾東西,說是準備去陽陵邑住幾天,到時候就可以金蟬脫殼,不打招呼離開長安了。 “實在懶得再和長安這些人告別辭行了…”聽起來是怕麻煩,實際上她是在長安多呆一刻都不行了…對于現在的她來說,長安實在是一個短時間內無法面對的城市。 然而狀態如此平穩,正是說明了問題很大! 當時的陳嬌很擔心陳嫣,在一旁皺眉看著,忍不住道:“阿嫣…你若是傷心便哭出來,如此也能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