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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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陳嫣指著繡紋道:“快來看看,哪一個最好。方才心不在焉的,也沒挑出來好的?!?/br> 原本覺得陳嫣的反應很平靜的陳嬌,這個時候才真正覺察出不對勁——看起來是陳嫣已經放下了,所以能夠這樣平靜。然而,以她那至情至性的性格,如此平靜本來就是不正常的! 正是因為她早已不能平靜,所以才要裝作如此平靜! 陳嬌覺得,站在自己這個旁觀者的位置,將這一切看的很清楚…而陳嫣這個當局者,正是什么都不知道呢!那么,要提醒她的小meimei嘛?不,當然不! 為什么要提醒呢? 或許她的小meimei和某個人確實還余情未了,但那又怎樣?這個世界上的事是如此地荒謬,想要結成一段緣分是如此地不容易,天時地利人和,缺一樣都不成!但是斬斷一段緣分卻是輕而易舉! 只要有一個地方不對,一切就全完了。 所以,只要這個時候配合陳嫣的演出,讓她的平靜就像真的平靜一樣,原本還能挽回的緣分就再也不能挽回了——一切輕松地就像掐斷一根輕煙一樣簡單。 陳嬌實在不想要自己的小meimei回頭…和一個曾經傷害過她的男人再續前緣?她不是當事人,所以不知道這份傷害到底有怎樣的隱情,但她也不需要知道!她只知道傷害就是傷害!而傷害是不可原諒的! 她這個小meimei連皇帝都能拒絕,而這正是因為她對愛情純粹又熱忱。她簡直不能想象,這樣的小meimei愛著的時候會多么容易受傷——本應該保護她的人,卻選擇了傷害她。 他殺了她的小meimei一次…既然如此,就用一輩子的痛苦、追悔、求而不得來報復吧! 第344章 氓(8) 月上中天,夜涼如水。 ‘吱呀’一聲, 原本守著門的婢女從混混沌沌中驚醒, 下意識地循著聲音看過去。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翁主?” 聲音是壓低了的, 但絲毫掩蓋不住其中的驚訝。 是的, 這個時間了,正是睡眠正好的時候, 本應該好好休息的陳嫣卻從內室之中走了出來…這個小婢女顯然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事。眼睛往陳嫣身后瞥了一眼, 發現屋子里面守夜的婢女幾乎和她一樣, 也是滿臉驚訝。 守夜婢女一般都是防著主子半夜要喝水、要方便。另外, 夏天天熱了得給打扇子, 冬天天冷了得照看爐火…陳嫣其實不愛自己睡覺的時候也有一大堆人守著。然而最后還是拗不過時下的風氣,減少守夜婢女可以,但完全不用就太不像樣子了。 最終守夜婢女只用兩個,而且分為了上下夜班, 盡量減少這些小婢女的負擔。 陳嫣一般不會在大晚上的增加婢女的負擔, 今次這個時候出來,確實是少見。 陳嫣身后有一個守夜婢女手上還提著一件薄披風,低聲道:“翁主, 披上吧!夜里涼?!?/br> 現在還沒有入夏呢,白天的氣溫還可以, 但一旦到了晚上,是真有些涼。 陳嫣沒有說什么, 披風便壓在了她的肩膀上。她看著庭中月光照亮下一片銀白, 怔怔然出神, 就連婢女已經轉到她身前給她系披風的系帶了都沒有注意到。 “月亮可真圓啊…”陳嫣像是在自言自語,身邊的幾個婢女都不說話。 夜色、月亮、寧靜的晚上,這些總是容易讓人回憶起往事,陳嫣也不例外。她想起了許多個月兒圓圓的夜晚,那個時候的她不相信‘月圓人不圓’,相信的只有‘人月兩團圓’…相信這個世界上的故事,只要自己足夠堅定,就一定會有一個美好的結局。 電視里、小說里,一次又一次的錯過,說到底只是里面的人物太不堅定,只要一點點的誤會就足夠他們做出一生后悔的決定…而她,或者說生活在現實生活中的絕大多數都是不會這樣的。 然而,很多事情只有自己親自去經歷才明白那意味著什么! 陳嫣想起了在皎潔的月光下,她愛著一個人…那一年的雪夜,月光特別特別亮,她抱著去見一個人的期待去了兩個人都會去的地方,然后就真的‘不期而遇’了。這或許是一種巧合,一種巧合之下的不約而同。 但對于相愛的人來說,是不會這樣說的!對于他們來說,這就是緣分,這就是心有靈犀,甚至,這就是他們的命運! 當時的陳嫣還沒有經歷過后來的一些事情,縱使以此時的衡量標準,那時她已經稱不上‘年紀小’了,但她的心靈和小少女其實并無多大差別——內心就像少女皎潔如月光一樣的皮膚一樣晶瑩剔透。 那就是一個水晶一樣幻夢… 所以她相信,他們的愛情可以永恒——其實大多數時候她并沒有想過永恒的事情,因為那個時候的愛戀,考慮到的只會是眼前的快樂,就仿佛眼前即是永恒,而未來,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久到永遠不會到來。 后來,夢醒了… “翁主?”旁邊的婢女忍不住提醒正在發呆的陳嫣…她實在是有些擔心陳嫣。 陳嫣并不說話,只是輕輕地踏入了庭院中,仰頭看著那一輪明月…她忍不住去想,同樣的月光下,是不是也有另一個在看?總不至于只有她一個人今夜難以入眠吧…畢竟,她從不懷疑那個人無比熱烈、無比真摯地愛著她。 即使從謙謙君子、溫潤如玉的表面,一點兒也看不出來。 他不要她了,可她知道,他不是不愛她。這并不是她的死鴨子嘴硬,這個時候了還要說這樣的話,而是她對他足夠了解!愛與不愛,這并不是難以分辨的事情,被愛著是一種感覺…她無比確信。 一只手捏著披風的前襟,陳嫣抬頭看著月亮的眼睛閉上了。過了好一會兒,她依舊什么都沒說,轉頭回了房間——有什么可說的呢?相比起那些隱秘的、連她自己都搞不明白的,屬于她的、屬于對方的心情,事實卻是明擺著的。 他既然已經離開了,現在又何必再回來? 陳嫣這一晚根本沒有真正入眠,始終只是淺淺地休息。她睡地很輕,仿佛一切都浮在表面,意識上是半夢半醒的。一方面,她做夢了,另一方面,她又能模模糊糊感受到房子里的氣味、光線變化、帳子的顏色。 睡成這個樣子,第二日到了該起床的時候她卻是依舊起床。只不過不同于往日,她在床邊坐了好一會兒,直到有婢女提醒她,她才像是回過神來一樣,點點頭,開始洗漱。 陳嬌見到陳嫣的時候一眼看出了她的不對勁,但是她沒有多嘴,只是在一旁看著——這個時候她也沒有余地去說什么,有些事情只有當事人自己才能夠面對!其他的人,就算再想幫她,再想拉她一把…也不能夠。 “阿嫣,今日不若出門游玩吧?”陳嬌湊近了meimei的臉,提出自己的建議…她覺得可以趁這個時候出去走走,開闊開闊心緒,不管怎么說,少想那些‘煩心事’總是好的。 陳嫣摸了摸自己的臉,心知陳嬌可能是在擔心她。她揚起笑臉,點了點頭:“好,就去游玩?!?/br> 不管怎么說,她始終不想讓這些愛著她、擔心她的親人因為她的事情憂慮心煩。 于是兩姐妹收拾收拾,就出門游玩去了。 現在雖然天氣逐漸熱了起來,但總體來說日子還是不難過的,所以戶外活動頗多。兩人沒有什么準備,也辦不了有意思的聚會,干脆就去爬山。山中有林木、曲徑通幽,倒也不熱。 兩人去的不是一些無名山,那些山除了砍柴的樵夫,就只有飛禽走獸了。那里爬山,不說道路艱難,光是可能出現的猛獸就讓人望而卻步了。她們去爬山,以及各種文人墨客的‘爬山’,基本上都是旅游景點、道觀廟宇所在、避暑別苑聚集區之類。 這種地方,猛獸都被驅趕的厲害,也有專門的山道。 這樣一路上山,到了合適的地方還可以野餐,走走玩玩的,一整天都被消磨掉了。 要說還是這種需要耗費體力的活動有用,就像后世,很多地方都還喜歡通過體力勞動填充囚犯的日常,反正一整天下來,回程的時候陳嫣已經不記得之前心痛的感覺了——爬山消耗了大量體力,她已經沒有精力去想其他了。 “明日不如還出來玩?!诔峭庀呣k流水詩會——”陳嫣興致勃勃地和陳嬌討論這個問題,然而轉角,說話聲戛然而止。 必須要說的是,陳嫣在城中的這座宅邸并不算特別大(和她其他的房產相比)。長安城寸土寸金,如果不是開國之初就占好了地盤,之后新建的宅子就很難做的規模龐大。 如田蚡當初想要建大宅,就得打一些國家衙門的主意…他想要考工署所在的地方。當時劉徹真的生氣了,反問他是不是連武庫一起拿了,這才算讓田蚡的氣焰低了一些。 田蚡這樣的外戚加當紅炸子雞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別提了! 陳嫣在長安城內的宅邸規模真的不算大,當然,如果她有心,想要擴大也不難。但那又何必呢?這個大小的宅邸完全夠用。而且在長安附近她也多的是住處,陽陵邑的宅子,終南山上的避暑別苑… 另外,永華殿,或者劉嫖的大長公主府,哪一個不是隨她??? 這個長安城內的宅邸也是一個大宅院里套了好幾個小院,但因為規模到底沒有到夸張的地步,所以并不存在數條通道保證訪客彼此之間都可以不相遇。陳嫣和陳嬌回來,二門外就下了馬車,走著回正院。 一下就遇到了別人… “…昭明…”陳嫣的怔愣只有幾秒鐘的時間,她很快反應過來,現在可不是發呆的時候!她盡力讓自己的反應正常,一切都像是熟人重逢的樣子…但只有能旁觀一切的人能夠明白,這是多么的徒然。 陳嫣知道這個時候她應該微笑著點頭,然后擦肩而過,什么都不說。但是她的腳就像是被粘在地上一樣,根本不能挪動哪怕一步。在她的世界里,一切仿佛靜止了,所有人的聲音她聽不見,所有周圍的色彩她看不到,就連呼吸都變成了一件有些慌張的事情…她的眼睛看到他,只能看到他。 這個時候才能明白,不管之前為自己做了多少心理建設,自以為自己已經能夠平常心對待那個人了…其實都只是自己一廂情愿地想象! 體力消耗殆盡就沒有精力去想這件事了…這當然只是一種暫時的錯覺!一開始或許有用,但隨著逐漸習慣這種體力消耗,一切又會恢復原狀。而且這個過程中一次也不能接觸到那些想忘記的人和事。一旦重新接觸,全部的努力就會前功盡棄! 人類的感性總會在這種時候昭示出無比強大的存在感——人是理性動物?或許吧。但那只是感性的東西還不夠強烈而已!理性需要的是維持,而感性,只需要一瞬間的松懈就夠了。 陳嫣終究還是挪動了腳步,就在與顏異擦肩而過的時候,她輕聲道:“別來了…昭明,再也不要來了…”他們已經完了。 陳嬌在一旁以一個純粹局外人的角度看著這一切,這讓她有一種兒時看手偶戲的感覺——那上面是別人的、早就寫好了的故事,不管她有怎樣的觸動、怎樣的想法,都無法改變故事的走向、命運的歸屬。 而她,身為觀眾,其實對這場戲中發生的絕大多數事情都洞悉到了細節,她甚至能從中領會到命運的安排,與人物之后一些必然的走向——戲中人不知道,但是觀眾總會有一些預料。 站在上帝視角,看到的東西是不一樣的。 陳嫣不知道自己的聲音有多么微弱,有多么逞強,但是別人不會聽不出來…她幾乎已經在‘求救’了,屬于人類的‘軟弱’徹底被暴露了出來! 她知道自己該結束一切,絲毫不拖泥帶水,知道他們已經完蛋了…但是,她其實還愛他!有這樣的前提,她終究是無法如自己想象的那樣干凈利落、清清白白地處理好自己的人生了。 說實話,如果說結束就真的結束,特別是在兩個人都還有感情的情況下…這世上恐怕就要少掉一大批癡男怨女了。 顏異卻只是注視著陳嫣,他沒有說什么會刺激到陳嫣的話,更談不上果決。他只是溫柔又堅定地看著陳嫣,然后輕輕搖了搖頭。 又一日,陳嫣果然就像她計劃的一樣,和陳嬌去辦流水詩會了。因為是臨時的活動,來的人‘質量’要下降一大截,但是兩人都不在乎,反正開心就好了。確實也很開心——至少表面上是如此的。 陳嫣晚間洗漱的時候忽然問了一句:“他今日又來了?” 貼身侍奉陳嫣的婢女當然知道這個‘他’指的是誰,互相看看,還是陶少兒低聲道:“翁主…聽說是的?!?/br> 陳嫣‘嗯’了一聲,就不說話了。 第二天,陳嫣和陳嬌還計劃出去玩兒,但早上的時候忽然下起了大雨,看樣子至少能下半天,這就沒辦法了。 陳嫣看著屋檐下的雨珠如簾,皺起了眉頭,不住地自己摩挲著自己的手指,這是她有些焦慮的時候才會有的動作。 相比起陳嫣的‘焦慮’,陳嬌就顯得有些老神在在了。一邊在廊下鋪設好的桌案旁溫酒,一邊吩咐婢女去取一些佐酒的點心。察覺到了陳嫣的焦慮卻表現的什么事都沒有,反而將溫好的酒遞到陳嫣的嘴邊。 “嘗嘗這酒…還說是今歲少府新釀,只送進宮里供應皇上、太后這些人?!闭f這話的時候陳嬌是有些揶揄的。當初給她送酒的少府小吏可是好一通吹噓,然而這些吹噓對陳嬌來說鬼的用處都沒有。 對于陳嬌而言,少府用來送進宮的極品新釀,那算哪根蔥?她從小就享受這些東西的供養,一開始是因為外祖母,后來則是因為皇后的身份。如今的她,雖然不再是皇后了,但一應生活待遇依舊與皇后同。 又有陳嫣生意給她賺的那些錢…她的生活,從來不會為這些而如何。那些對于她來說,并不見得比吃飯喝水來的特殊,正常情況下,誰又會因為吃飯喝水而受寵若驚呢。 陳嫣微微張口,下意識地飲盡了這杯酒,飲完之后才皺了眉頭…這就的苦味太重了!對于一向喝小甜水的她來說,實在有些受不了。 直到有婢女奉上蜜水,她喝了一杯,這才覺得好了點兒。 陳嬌順勢就和陳嫣討論起了如今市面上的種種美酒,不只是酒,話題借此延伸開,幾乎什么都聊——如果是平常的陳嫣,她就能察覺出來,這是jiejie陳嬌正在轉移話題了。畢竟,雖然她自己是個并不算敏銳的人,但相對的,陳嬌也實在不算是一個交際上的高手。 而如今陳嫣卻是一點兒也沒有察覺,只是有些心不在焉地跟著陳嬌的話題走。常常會因為反應遲鈍而顯得笨拙,一點兒也不像平常的她。 有陳嬌在的場合,陳嫣并沒有做什么。雖然陳嬌并沒有約束過她,也約束不了她,但有她在,始終和自己一個人是不同的。 但這種壓制并不會真的有用,相反,只會讓原本弱小的念頭越來越壯大。 陳嫣中間離開了一會兒,是去方便。中間不過半刻鐘不到,這還是算上了來回的時間。但就在她返回的時候,站在游廊中,看著庭院中如瓢潑的大雨,終于還是無法和自己的心對抗了。 她問身邊的婢女:“今日可有什么訪客?” 小婢女并不知道這個事情,只能低聲道:“奴婢不知…奴婢這就遣人去問閽侍?!?/br> ‘不必了’,這三個字何其簡單!但陳嫣就是包在嘴里,始終不能吐出來。眼睜睜地看著小婢女吩咐游廊中的另一個小婢女去跑腿,直到這個時候她都沒有說,之后說也沒用了。 陳嫣回到陳嬌身邊坐定,仿佛剛剛什么都沒有發生…但她自己知道,從自己問出那一句話之后,一切都不一樣了。 姐妹兩個依舊是閑聊,不一會兒,有婢女過來,小聲傳話道:“翁主,今日有兩名訪客,一位是少府丞王大人,聽說您不見客,留了一些東西就走了。另一位、另一位…” 說到這里,婢女磕巴了一下,這才往下道:“是大司農中丞顏大人…顏大人又來了,聽說您不見客,依舊在等?!?/br> 陳嬌聽到這個,有一些意外,但又有一些‘不出意料’。 注意到陳嬌的目光全都投注到了自己身上,陳嫣有一些不自在,但是現在的她已經顧不上這些了。就像是氣球被越吹越大,此時已經到了一個極限,于是‘嘭’地一聲,炸了。 她也‘砰’地一聲站起了身,提起裙擺就往外跑。 身邊的人都驚呆了,等到反應過來,立刻去追——陳嫣連把傘都沒拿呢! 陳嫣家的大院子中庭兩側都有游廊相通,小院子結構簡單,走屋檐就足夠了,總之可以基本保證下雨下雪也不妨礙人在里面走動。但是院子與院子之間就是另一回事了,一般都沒有游廊,下雨天出來得用雨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