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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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理解其實也不是不能夠,陳嫣只能無奈地笑了笑:“每個人想法不一,我大概不是這樣想的,但也不是那樣想的,我們求同存異罷——就如同儒道法三家常有不同,但又何必說服對方呢?” 話題在狂奔了十萬八千里后竟然被陳嫣奇跡一樣圓了回來!就連一旁保持了沉默的公孫弘也覺得訝異了。 桑弘羊更是梗了一下,半晌才嘟囔道:“翁主是這般想的?可是世上哪一家的學者不想說服別家學者?” 所以才有了一場場辯論,所以才有了學派之間的許多斗爭。大家爭先恐后地讓自己聲音大一些、更大一些,就是為了讓自家的信念一統天下!這種訴求簡直就像本能一樣強烈。 陳嫣笑了起來:“這世上有一件最難最難的事情,難過愚公移山,難過精衛填海!那就是將一個人的念頭放到另一個人的腦子里——孔子還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呢!若是別人說了一大堆,就為了改變你心中的信念,你會愿意嗎?既然是這樣,何必如此!” 第71章 擊鼓(8) 陳嫣一句‘這世上有一件最難最難的事情,難過愚公移山, 難過精衛填海!那就是將一個人的念頭放到另一個人的腦子里’固然是暫時讓桑弘羊陷入了沉思, 直到這天課業結束也沒有再放出什么大招, 搞出什么又要引起大討論的話題。 但這也就是一時的罷了。 因為桑弘羊最后還是反應過來了,陳嫣這句話本身是沒錯的,道理也深,直指人心。但放在今天這個話題上其實是有些避重就輕了的! 話題從一開始的時候就不只是儒道法三家對于‘禮’的不同態度, 而是這三家總有不同的觀點, 讓人無所適從…這個問題陳嫣其實并沒有真的深入去談。 “這個啊…”放課之后被桑弘羊攔住了,說實話不是特別意外——桑弘羊是真的很敏銳的那種,也很會抓重點!即使一時被繞進去了, 很快也能跳出來。而且隨著越來越熟悉, 彼此之間的生疏漸漸消除之后,他并不是那種會一直端著的人。 他屬于好奇心很重的那種動物, 對于自己感興趣的問題,沒有辦法的就算了,要是有辦法的話, 總會想辦法弄清楚的。 “我們出去說罷!”陳嫣面對桑弘羊的時候比面對公孫弘的時候要更放得開,也更敢說!不只是因為桑弘羊是個小孩子, 更重要的是公孫弘是個儒生! 不管內心對儒家的忠誠度有多高, 公孫弘到底還是一個儒生,基本的立場和態度還是要有的。陳嫣打點擦邊球, 又或者說的‘中規中矩’的時候, 公孫弘還能夠假裝聽不到??伤坏c明了一些比較敏感的問題, 那就是另一回事兒了,作為儒生的公孫弘是不可能袖手旁觀、無動于衷的。 桑弘羊則不同,他雖然拜了個儒門老師,但他本身心向法家——而心向法家的同時,他嚴格意義上來說又不是法家的人。再加上年紀小,未定心性,陳嫣在他面前說話就不必顧忌什么了。 就算有什么話不合他的心意了,也不可能上升為原則性問題,場面始終不會過于難看。 兩人穿過莊園宅院中彼此相連的游廊,除了仆傭奴婢在后面跟著,就只有他們兩個了,陳嫣終于不再有所顧忌。 “吾不愿老師上課時說這個?!标愭涛⑽⒁恍?。 桑弘羊怔了怔,陽光下又跑出了發髻的碎發依舊胡亂支愣著,泛著微微的光?!丁艘宦?,搖頭晃腦地點點頭…說過的,他是個很敏銳的人,不像陳嫣的‘敏銳’,其實不能算是敏銳,那只不過是成年人的經驗而已!桑弘羊是真的能憑直覺做出選擇的那種人。 陳嫣是真的不愿意在上課的時候說的太深,因為這個問題本來就是這個時代討論不出來,或者討論出來了也毫無作用的!她專門針對‘禮’這一個方面去說,未嘗沒有避重就輕地意思。 “那么儒道法三家,果然背道而馳么?”桑弘羊貌似問了個傻問題,因為在這個時代的絕大多數人看來,的確是這樣。正如桑弘羊之前所說的‘禮’的區別,這三家顯學,各處都體現著核心思想的差異! 但真的是傻問題?并不是的。 陳嫣抿唇無奈一笑:“不,不是背道而馳,他們其實是很相似的?!?/br> 若以學術主張論學術主張,這三家確實差異巨大!但若學術主張上升到政治的程度,那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而且時代變遷,發展到現如今,三家其實早就密不可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了! 儒道法三家的誕生也不是突然之間的事情,而是有一個過程。而就和春秋戰國時諸子百家一樣,他們誕生的過程中不止有代表人物給其注入內涵與核心,也有不斷吸收其他學派思想的過程! 也就是說各家學說形成的過程本來就有向其他學派汲取營養!更不要說這些學派還借鑒、吸納了相同的古代先賢著作與政治主張!真要說大道朝天,各走一邊,那也是做不到的??! 而在學派基本成型之后,向別家‘學習’的腳步就更是沒有停下過了!說的好聽叫‘學習’,說的不好聽叫什么,那就只能自由心證了!天下學派一大抄,大家都習慣了!就連被‘學習’的那一個都不會說什么,因為自身清楚自身也不干凈!真要掀掉這一塊遮羞布,自己也沒有好果子吃! 陳嫣說的這些讓桑弘羊沉默良久,他確實聰明,但依舊只是個不知世事的豪門小公子而已,這樣的事情著實已經超出他的‘范圍’了!若他是個愚笨的人,事情或許容易一些,他可以認為陳嫣年紀這么小,又懂什么呢? 于是她的說法完全就是小孩子的囈語,無須在意! 這等于是從根子上解決問題——當問題復雜到難以解決的時候,假裝提出問題的那個人錯了,這往往是最簡單、最高效的辦法。 但桑弘羊并不愚笨,相反,他算是個極聰明的孩子,所以他能夠撥云見日一樣明白過來!通過邏輯推理,通過自己的自主思考明白,陳嫣說都是真的! 所謂的學派打生打死,真的是思想不同,所以黨同伐異?不不不不,大家其實根本不在意學術思想相同不相同!本質上是大家坐在了不同的位置上。 哪怕我們的思想完全一樣了,但只要身在不同學派,也是不能成為志同道合的伙伴的。 多么殘酷!剝落掉士人、學者們身上的光環、浪漫主義的理想,會發現大家都真實的可怕!沒有想象中的道所在,吾所在!沒有自以為的熱血澎湃!甚至連溫情脈脈的道理也是一廂情愿! 后世的人可能很難明白此時的人明白這個的感受!打個比方來說,后世的學生也會有愛國主義教育,大家在這種教育下長大,對祖國都是無比熱愛的,而且會認定自己的國家是一個‘好國家’! 其實用‘好’與‘壞’來界定一個國家,這本身就是有些可笑的了!一個國家的好與壞只有在對具體的人和事的時候才有意義,不然的話是根本無法定義的! 一個國家對自己的國民大多數時候都是好的,因為要為國民謀福利,要維持國家運轉,要保護…所作所為都能得到一個美好的解釋!那對于自家國民以外呢?利益決定一切而已。 要承認自己的祖國在對外的時候不是那么光明磊落,甚至有的時候和他們宣傳的大相徑庭,這是一件很艱難的事情。但又不得不承認(不過就算是這樣了,人也依舊很難不愛自己的祖國)。 現在桑弘羊受到的沖擊差不多就是這種類型的,身為一個讀書人,信仰的一部分就這樣被展露了出來,實在是、實在是…… 甚至他受到的沖擊更甚!因為這個時代的人更單純,更加容易信任,這點又是和后世不一樣的。 “自然的,若只是論各自學說要義,那還是很大不同的?!标愭套罱K還是安慰了一下桑弘羊。如果回歸到學術本身,確實是這樣沒錯,但也僅限于這個領域了。 到了兩人要分開走的地方了,陳嫣上前了兩步,笑著點點頭:“明日再見了!” 陳嫣走的很干脆利落,好像和平常的同路分手沒什么兩樣,就好像剛才說出那樣了不得的話的人不是她一樣! 桑弘羊摸了摸鼻子,原地站了好一會兒。 陳嫣這種完完全全的‘輕描淡寫’有的時候是很驚人的——陳嫣自己對此一無所知,但在旁觀者看來全然不是那樣! 桑弘羊原本都因為這一段‘驚世駭俗’到了極點的話而坐立不安了,但陳嫣這種‘這都不算事兒’的微妙態度一時又讓他有些哭笑不得起來。 往回走的時候桑弘羊正好遇到正準備出門垂釣的公孫弘,于是恭恭敬敬站到一邊:“老師!” 公孫弘看到這個學生只是微微點頭,忽而又道:“小子可曾垂釣過?” 桑弘羊遲疑了一下,而后實話實說:“不曾?!?/br> 然后就被帶著一起去了莊園中的溪水釣魚,主要是公孫弘釣魚,桑弘羊純粹就是個放釣竿的架子,他哪里知道該怎么釣魚! 公孫弘分了一縷心思在釣竿上,另外的注意力卻是去了桑弘羊身上——桑弘羊確實是個垂髫小兒,但硬要說的話也不是個孩子了!按照大漢的算法,他今年十二歲(虛歲)。 民間男女婚嫁說是‘男子十五,女子十四’!按照這個說法,再過三年桑弘羊都能娶妻了,還能算是個孩子嗎? 而且公孫弘以自身經歷推知他人,并不覺得成人不成人這種事由年紀來定,更重要的是內心!他自己屬于很早就懂事的那種,桑弘羊這個學生其實也屬于這種。之所以看起來稚氣,那不過是因為過去的人生經歷實在是太順遂了! 富貴錦繡堆里長大的公子,從沒嘗試過用自己的肩膀擔當,也不需要自己去想太多的事情!自然也就無法完成蛻變了…但這無法改變他這學生的本質。 “與翁主說了何事?見你魂不守舍?!惫珜O弘倒也沒有迂回。 其實這些話是不太好復述給老師的,正如陳嫣會避開公孫弘說這些事,桑弘羊又不是傻的,難道不知道說出來大家會很尷尬嗎? 但桑弘羊正處在一個降智打擊中,人也挺迷茫的,下意識地就信任了公孫弘這位長者。 聽完了所有話,公孫弘也無奈了…有些東西不需要說出的好嘛!而且由你一個小女童說出來,真的很讓人心驚膽戰??! 公孫弘從很早開始就明白自己和一般人是不同的了!很多他能夠一眼看出的問題,在別人那里就不是這樣了!這就像是下棋,普通人只能看一步走一步,而換成是公孫弘,他能夠看到這一步之后十步棋的交手! 也正是因為他看的到,所以很多眼前的手段在目光短淺之人看來就是不能理解的了! 他當初在海邊牧豬的時候就選擇了讀書,其他卑賤之人根本無法理解他,要么覺得他好高騖遠、癡心妄想!要么就覺得他應該先把日子過好一些再說! 那時候他在書里讀到‘夏蟲不可語冰’這一句,立刻拍案叫絕,明白過來自己為何與其他人格格不入了!那些活不過一夏的蟲子,你和他們說‘冰’的事情,他們又怎么能夠明白呢! 當時的公孫弘以為等到他繼續讀書,認識那些士人,就能結識許多與自己一般的人了。但真等到他成為讀書人,才明白,這個群體雖然比平頭老百姓普遍有見識的多,但依舊不夠! 大部分也就是能看到五六步以后的情況而已。 這個時候他才明白,他確實是有些不同的…即使這點不同在很長時間之內不能給他的生活帶來絲毫的變化,但是確實讓他有了繼續堅持下去的支撐!畢竟,他自己也需要說服自己——他的辛辛苦苦終有一天都是會有意義的! 而陳嫣所說的這些話,這個道理,在陳嫣的說法里,似乎是人所共知,只不過不愿承認,所以心照不宣。實際上哪里是如此!在公孫弘看來,這就是陳嫣從來未接觸過幾個普通士人帶來的問題了。 就公孫弘所知的,能如此透徹、如此堅決明白這個道理的,只有各個學派的領袖了!甚至有的學派領袖也不見得明白了,他們很有可能自己也陷入了狂熱之中。至于公孫弘本人,他大概是七八年前漸漸明白的。 也就是從那以后,他對于學說那些東西更加地冷淡了——他當然是個儒生,因為他還得依靠這一重身份行走,但也僅此而已。 因為是已經想通了的道理,所以公孫弘倒并不覺得受到了冒犯…相比起冒犯,他覺得驚嚇更大了一些! 陳嫣的說法從某種程度上反映了她這個人的一些特質,雖然公孫弘一慣知道這個學生不同于一般,但此時還是難免感慨萬千。 能看穿這些,第一要聰明敏銳,第二要體察人心…第三要足夠冷靜,冷靜到跳開身處的環境,以一個完全旁觀者的角度打量這一切,不然是不能得出一個這樣刺痛人的結論的。 聰明這一點還好說,這是早就知道的。但一個年紀如此小的女郎體察人心?而且還能冷靜到這個地步——體察人心和冷靜,聽起來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素質,因為很多人身上都能見到。但只有真正經過事的人才知道,這種素質有多難得! 很多人普通程度的體察人心和冷靜,好像非常厲害的樣子。然而只要環境稍微復雜,情況稍微危急,他們就變得普普通通了。 公孫弘被梗住了一會兒,連分給魚竿的那一絲注意力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剡^神來后問道:“翁主的話你是如何想的?” 桑弘羊有些心不在焉:“翁主說的應是確鑿無疑的,但、但…” 但他可能暫時沒辦法泰然處之。 公孫弘明白的,當年的他也有這么個過程。從這點上來看,這個學生其實比他當年要表現的更好一些。當年他是自己一步步接近‘真相’,而當真正觸摸到真相的時候他依舊難免躊躇、不安,甚至恐懼。 桑弘羊是被人不講道理、突然灌輸的,能夠這樣已經很不錯了 “翁主的樣子實在是太平淡了一些!”桑弘羊忍不住抱著腦袋。 “若是已然徹底思慮清楚了,那自然是平平淡淡的?!惫珜O弘對此的認識并不少,不過他也知道,很多人是沒辦法思慮清楚的。因為這個問題實在是太突破每個人的思想了,這等于是違背了過去多年早就已經認為是絕對真理的東西。 公孫弘之所以能夠這樣泰然處之,他認為有他特殊人生經歷的功勞——等到他正式開始讀書,將某一門學說徹底刻在心里的時候,他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有一套自己原本的思考方式。這樣一來,后來刻上去的東西自然沒有那么刻骨銘心。 而對于那些自小學習某種學說的學派領袖來說就不是那么簡單的了,他們一方面能夠想清楚這個道理。另一方面,內心也會反復煎熬! 他們原本也是能為了自己的‘道義’去死的少年,但有朝一日告訴他們,沒有什么道義不同,一切的不同只是立場的不同、利益的分歧!而他們現在接過了領袖大旗,于是還得將這一切延續下去! 兩邊拉扯,糾結、抑郁、脆弱…內心煎熬??! 桑弘羊腦子里全都是陳嫣方才的樣子,他的手握的緊緊的,從剛才起就沒怎么松開過,已經全是汗了。 “翁主若是個男子就好了!”他忽然扼腕嘆息。 “嗯?”公孫弘不太明白思路怎么跳到這里了,是他已經抓不住年輕人的想法了嗎? 桑弘羊相當認真,一字一頓道:“若翁主是個男子,便能追隨于她了!” 他見過生病脆弱,一絲風似乎都能要了性命的陳嫣,也見過了頭腦清晰時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甚至有點可怕的陳嫣。 最最最最難以置信的是,無論是弱小的陳嫣,還是可怕的陳嫣,他竟然都有追隨的念頭。 前者類似于朋友間的保護…雖然彼此之間有著地位的差距,但他們兩個都不是在意這個人,所以在相處中他們確實已經成為朋友了。當看到陳嫣的脆弱的時候,桑弘羊會下意識地覺得自己得去做些什么,就象普通人也會因為朋友義氣為對方出頭,都是一樣一樣的。 后者則更類似心服口服了!如果可以,他是愿意在陳嫣手下做事的。 但陳嫣是個女子…… 糾結著,過了好一會兒桑弘羊才漸漸松開了眉頭…不是他已經不介意這件事了,只不過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才多大,陳嫣又才多大,時間還很長,關于這件事他還能夠慢慢去想清楚自己的內心。 而且…“其實也不是那么值得在意,女子又如何了!以前若是有翁主這樣的女子,如今肯定也是一樁故事!”桑弘羊像是在說給他人聽,又像是在說服自己,嘟囔著。 公孫弘離的足夠近,倒是將這個學生的諸多嘟囔、嘀咕全都收進了耳朵里。前后一捋還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心中忍不住嘆,到底是少年人,所以才能做這樣想!一腔熱血動了念頭,哪里會去管合適不合適! 他公孫弘的人生走到如今已經退無可退!他沒有別人好身世,少年時代也沒有發現自己的才華,經歷了很多最終才找準了自己的路。到如今,他是個什么本錢都沒有,連‘年輕’都已經不再的人了。所以他的行事會格外謹慎,無論有什么想法,都會屈服于更加理智的現實。 分析利害再三,做出一個最最‘聰明’的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