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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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在臺階下的寺人毫不猶豫又一叩首,“回稟陛下,千真萬確,而且不止韓夫人,許是因為長安君年幼,近來也常常說自己繼位為秦王之后會如何?!?/br> 秦王還沒來得及說什么,趙姬已是哭的哽咽不止,淚流滿面。 “陛下!陛下我可怎么辦?”趙姬一邊用袖子擦著眼淚,一邊說道“如今您還在世,韓夫人就敢做如此打算,他朝您魂歸黃泉之后,我必定生不如死!” 人還未死,妻兒便喜形于色,甚至開始考慮他死后如何胡作非為…… 嬴成蟜和韓夫人這些年來一直陪伴著嬴異人,不比十幾年不見的趙姬母子,特別是成蟜,幾乎是看著他從牙牙學語長這么大。 十多年寵愛和養育,就換來如此結果。 秦王氣得連手指都在顫抖,又忍不住咳了一口血出來。 鮮紅色的血灑在白色寢衣的袖子上,無比刺目,耳邊是趙姬這個因為自己而受了十多年苦楚的女子哭聲。 “可我又能如何……”氣憤突然消失,秦王悲從中來,“……咳……我如今……只剩成蟜一子了!” 第43章 正在這時,殿外猛然傳來一聲高喝。 “陛下不止有長安君一個兒子!陛下還有一子存活在世間!” 秦王贏異人支起半個身體,看向宮殿門口。 “咳……是呂丞相來了?”秦王說道。 伴隨著這道聲音,宮殿大門被左右拉開,一身朝服手持笏板的呂不韋大踏步走進來,身旁還跟著一個穿赭紅囚服、衣衫狼狽的少年。 一旁的趙姬看到少年時,已經激動的站直了身體。 秦王握拳咳嗽幾聲,詢問道“呂丞相,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呂不韋沒有說話,用眼神示意身旁的嬴政。 形容狼狽的少年走向前一步,略一猶豫,終究還是沒有跪拜,而是雙手合攏、彎腰行禮。 “拜見父王?!鄙倌昶届o的說道。 “這……” 秦王睜大眼睛,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而他身邊的趙姬已經幾步跑到臺下,一把抱住那狼狽少年不肯松手。 “政兒!……政兒,你果然還活著!母氏好想你!”趙姬垂淚說道“聽聞政兒你出事,我憂心的夜不能眠……” 被趙姬抱住,嬴政面上波瀾不驚,身體下意識的僵硬幾秒才慢慢放松。 這時躺在床榻上的秦王也終于回過神來。 “你……咳……你當真是我兒趙政?”秦王招手說道“過來,讓寡人好好看看你?!?/br> 嬴政用手拉開趙姬,順從地走到床榻邊上,還貼心的半蹲下來,好讓秦王能繼續躺在床榻上觀察,而不是費力支起身體。 “父王?!辟届o的呼喚道。 秦王久病之下眼睛早已看不清楚,只好瞇起眼睛靠近,再用手仔細摸嬴政面頰。 嬴政相貌生的極好,完美繼承了父母雙方的優點,五官在大體上與趙姬相似,可那側臉下頜的線條弧度、疏朗鋒銳的眉形、漆黑瞳孔又與嬴異人一模一樣。 秦王端詳著這樣一張臉,便有九分認定了眼前少年的身份是自己兒子。 嬴政從懷中掏出玉符交給秦王,以驗證自己的身份。 “是……”秦王半闔著眼睛,手指摩擦著玉符上的花紋,“……就是這個,這還是當年寡人在趙國時……咳……寡人的父王派使者交給寡人的,后來寡人把它交給你的母親?!?/br> 言談之中,已經是確定了嬴政身份。 秦王松開手,讓嬴政這個新鮮出爐的兒子在自己的床榻邊坐下。 “呂丞相,咳……這是怎么回事?”秦王聲音低沉的問道。 剛剛看到嬴政還在世時的喜悅已經沉淀,秦王重新恢復到目光沉冷不辨喜怒的姿態,哪怕病重至此,他也終究還是一個帝王,不愿看到超出自己掌控的事情發生。 “此事說來話長?!眳尾豁f拱手說道“我問陛下之令,處理迎接長公子尸骨回咸陽的事宜,卻沒有想到有人登上老臣府中求助,自稱是長公子趙政,老臣一看到他的面容與陛下和趙姬夫人相似,便不敢隨意,驗明身份后就帶入宮來?!?/br> 秦王聽完后不可否置,打量著少年身上囚服,問嬴政道“這是怎么回事?……咳……函谷關不是傳來你的死訊?……咳咳……” 嬴政將自己受到趙國李牧襲擊、掉下山崖的經歷簡略講述一遍,一直說到到達函谷關。 “后來如何?”秦王問道。 “父王,我等千辛萬苦到達函谷關,卻被守關關令拒之門外,只說是函谷關內爆發了瘟疫,不肯放人進去……”少年漆黑的眼睛凝視著秦王,那眼睛中并無委屈或恐慌,反而深邃冷漠,“……后來蒙將進率十萬萬秦軍退入函谷關,我才有幸混進函谷關內?!?/br> 聽到這里,秦王問呂不韋道“近來函谷關……咳……可有……奏折上報瘟疫?” “回稟陛下,并無?!眳尾豁f說道“秦國境內,這幾個月來都沒有接到瘟疫之報?!?/br> 秦王的臉色又沉了幾分。 “政兒,后來又如何?……咳……你不是失足跌落下函谷關……咳咳……城墻了?”秦王問道。 “父王明鑒,我并非失足跌下,而是被人推下去!若非當時蒙將軍恰好在城墻下接住,恐怕我早已不在人世!”嬴政說道“后來僥幸生還后,為防止再度被追殺,蒙將軍便將我混入死囚當中,快馬加鞭趕來咸陽?!?/br> 旁邊趙姬聽的又是一陣哽咽。 “我們母子在趙國尚且還可以僥幸留的性命,沒想到回來秦國之后,卻多次生死一線?!壁w姬哭述道“政兒究竟何錯有之?竟然遭受如此迫害!” 秦王那雙因為久病而深陷下去的眼窩看上去冷漠嚴厲,人被這雙眼睛盯著時,必然會感到陰鷙和害怕。 趙姬哭的哀怨,秦王卻沒有安慰,反而不辨喜怒的望著嬴政,臉上既無心疼、也無笑意。 “咳……你可知害你之人是誰?”秦王問道。 “難道父王不知曉?”嬴政平靜的反問道“敢問父王,我若死在函谷關,何人獲利最大?” ——何人獲利最大? ——自然是除了嬴政之外,就是秦王唯一子嗣的長安君。 宮殿中安靜幾妙,緊接著秦王猛然暴怒! “放肆!” 秦王氣急之下,竟然用自己力氣重新坐直身體,指著嬴政怒道“你言談之中,不過是想說成蟜謀害你,好奪得王位!放肆!” “陛下息怒——” 一國之君發怒,宮殿服侍的婢女寺人齊齊跪下說道。 呂不韋和趙姬也是身體一震,心中升起了些許膽怯,對望一眼后也可跪在階下。 “好一場大戲!”秦王手指指向他們兩人,冷笑道“咳……先是趙姬哭述自己命苦,再是韓姬口出狂言傳入寡人耳中,緊接著呂不韋你帶趙政來見寡人……咳……他又說自己受到的追殺,好一場大戲!” 好一場大戲! 其實不過是為了讓他厭惡韓夫人及長安君母子,改立趙政為儲君罷了! 一樣的,都是一樣的! 都不過是為了這秦王之位而手段百出罷了! 階下的呂不韋心頭一冷,連忙叩首高呼道“陛下——,老臣冤枉??!” 趙姬也無聲哭泣,似乎有千言萬語說不盡的委屈。 唯有年少的嬴政依舊平靜以對。 “何必發怒,這其中種種是非曲折,父王心中自然明了?!辟恼f道“若不信,大可遣人去調查,我若有半句虛言,便自裁謝罪?!?/br> “咳……所以你認定是成蟜派人追殺你了!”秦王冷笑著說道。 “長安君不過十歲稚子,何來如此本事?!辟f道“但朝堂之上,總有蠢蠢欲動的大臣?!?/br> 這鎮定自若的態度,反倒容易使人相信。 秦王合上眼睛幾秒,再一次想到幼子長安君,心中悲愴難以言喻,一時間氣血翻涌,咳嗽幾聲后,袖子上又多了一抹殷紅。 嬴政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伸手扶嬴異人躺下,又幫他蓋好被衾。 這一番強打起精神的對答太過累人,秦王額頭上直冒虛汗,閉目養神了小半個時辰后,才終于又有了些力氣。 秦王重新睜開眼睛后,注意到身旁少年的赭紅色破爛囚服和手背上的一塊擦傷,頓時起了一點慈父心腸。 “政兒……咳咳咳……天色已晚,你先去偏殿休息?!鼻赝跽f道。 他又看向臺階下的呂不韋和趙姬。 “丞相和夫人也是,先下去休息,有何事明日再說?!鼻赝跽f道。 一直掩袖垂淚的趙姬在打磨光滑的青石板上膝行兩步,哀婉的說道“陛下,長安君如此容不得我們母子,他日還不知會做出什么事,妾心里實在害怕,您不如再將我們送還趙國為質,哪怕受人欺辱,也好歹能留下一條性命!” 秦王贏異人年輕時也在趙國為質,趙姬一說這話,頓時溝起他許多不快回憶。 “放心,咳……寡人絕不叫你母子二人再回趙國受委屈?!鼻赝趿⒖淘S諾道。 趙姬心滿意足的退下。 等到所有人走后,古樸華美的宮殿重新恢復寂靜。 姜黃色的紗帳內,病弱的秦王咳嗽幾聲,然后輕輕招手。 之前那個前來稟告韓夫人話語的、容貌尋常如同路人的寺人如同輕煙般走到帳前來,然后靈巧跪下。 秦王嘴唇微動,近乎無聲的簡單說了幾句話。 寺人低頭跪拜,然后領命而去。 幾日后,秦王下令舉辦大朝會。 自從秦王病重后,因為身體原因,已有接近一年不曾開過大朝會。 朝堂宮廷內外傳聞,陛下已經重病至不能走路,如今突然再下令舉辦大朝會,想必是與未來儲君之位有關。 禮樂之聲響徹云霄,三公九卿們在謁者的引導下,走過道路兩旁旌旗儀仗,依次步入咸陽宮正殿殿門,站好后等待秦王駕臨。 大臣們靜默無言,偶爾交換個眼神,猜測著陛下今日究竟要做什么,是不是給長安君未來繼位后鋪路…… “趨——” 隨著侍者的這道聲音,身穿袞冕的秦王坐著輦車而來,然后被人攙扶至寶座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