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無法回答，對嗎？”

    佟冉點點頭。

    “是的，我也無法回答，可我知道，對于京劇這門藝術而言，任何創新，都應該基于京劇最基本的東西，這最基本的，就是京劇的唱念做打?？山裉斓墓澞?，你想一想，有沒有做到？”

    佟冉回想了一下，今天的節目是京劇與歌劇的對唱，幾位京劇演員穿著長衫，站在話筒前維持著與歌劇演員“對話”的姿態，所以整個過程中，京劇的基本功只做到了唱與念。

    “京劇與歌劇對唱，創意不錯。歌劇的《卡門》與京劇的《鍘美案》，歌劇的《蝴蝶夫人》與京劇的《甘露寺》兩相呼應，唱得也非常好，可是佟小姐，你在追求感官的有趣和編排的獨特之外，是不是忽略了京劇最基本的東西？”

    佟冉啞口無言，在這一點上，她無可辯駁。

    “京劇就得有唱，有對白，有舞，有武打，它本身是一門高度綜合性的藝術，任何改編，都不能改變它的綜合性！年輕人啊，無論你入行多少年，我都希望，你不要忘記最基礎的，忘記你入行的時候你師傅最早教你的！”江高說著，語調不自覺地又高了。

    佟冉知道江高說得都有道理，可是，她還是忍不住有些委屈，她從未忘記過師傅的教誨，忘記過京劇的基本。

    “京劇藝術可以去豐富，但絕對不能去顛覆！你可懂？”

    “是，江老，日后，我一定謹記您的教導?！?/br>
    江高還想說什么，一旁的江映雪趕緊上前制止：“好了爸爸，佟小姐是明白人，你說這么多足夠了?！?/br>
    “我是為她好?！?/br>
    “我知道我知道，您肯定是為她好，可那也足夠了?！苯逞┬χD身，溫柔地拍了拍佟冉的肩膀，頗有幾分圓場之意，“佟小姐，你可千萬不要介意，我爸年紀大了，你知道的，上了年紀的人，話都比較多，都比較愛說教?！?/br>
    “我當然不介意?！?/br>
    “那就好那就好?！苯逞惖劫∪蕉?，輕聲說，“我也是學京劇的，你都不知道，我從小被他念叨到大，就算是現在，還每天都念我，可煩了?！?/br>
    佟冉笑了：“這是福氣?！?/br>
    “見你笑，我就放心了?！?/br>
    第一百九十七章 移步而不換形

    江映雪走的時候，與佟冉相互交換了名片，說是將來有機會一起合作。佟冉收好名片，回到禮堂。

    陸遠他們都很滿意今天的演出，商量著要去聚餐慶祝，佟冉不想潑他們冷水，推脫自己還有事情，沒有一同前往。陸遠他們走后，她一個人去了禮堂。

    禮堂空無一人，保潔阿姨已經打掃過了，很安靜也很干凈。她一個人走到最前排的觀眾席，挑了中間的位置坐下，呆呆地望著舞臺，她的眼前，不斷回閃著剛才舞臺上的一幕幕，很清晰，可她的腦子里亂糟糟的，陸遠他們的欣喜和江高的不滿疊加在一起，攪得她很頭痛。

    京劇的發展創新之路，到底該怎么走？

    佟冉這一坐，坐了很久很久，禮堂外頭的天黑了她都沒注意，直到身后傳來“撲通”一聲，她驚了驚，這才發現周圍都已經黑了。

    她忙往后看，看見一道黑色的影子正站在門口。

    “誰？”

    那道影子沒說話。

    佟冉頭皮一陣發麻，又問了一遍：“誰？”

    “你看我是誰？”那人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將白光筆直地打在自己的臉上，一臉陰森相。

    “你別嚇人了?！?/br>
    佟冉已經聽出了他的聲音，是上官珒。

    上官珒調整了手機的角度，慢慢走到她身邊：“你一個人坐在這里燈都不開，到底誰嚇人？”

    “你怎么來了？”

    “聽說演出很成功，特地來恭喜?！鄙瞎佾冋f著，背在身后的左手從后掏出一束花，花是向日葵，暖黃色的，像是要照亮黑暗。

    “何為成功呢？”佟冉語氣有點沮喪。

    “怎么？考我??？”

    “不是考你，是我被考了?！?/br>
    “怎么回事？”上官珒坐到佟冉身邊，將手里的花放到她腿上，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佟冉把江高來看表演和表演過后的那一番教導詳細地向上官珒復述了一遍。她無意抱怨，只是心頭實在壓抑，不知該如何排解。

    “師傅在世的時候，常說京劇發展需要創新，這一路走來，我不敢忘記師傅所言，努力讓京劇在創新中獲得更好的傳承，可今天江老的那一番話，又讓我產生了自我懷疑，到底，什么才算是創新？怎樣才算是好的創新？”

    上官珒看著佟冉，他從沒有見過這樣焉了吧唧的佟冉，曾經的她對于自己的京劇之路是那么堅定那么自信，好像不會被任何人任何事影響，可原來，她也會對自己產生懷疑。

    他有些心疼。

    “卞師傅在時，我和他也曾探討過這個問題，當時，我記得他提到過一句話，移步而不換形?！鄙瞎佾儼淹嬷掷锏氖謾C，手電筒的光一閃一閃的，“這句話是戲曲大師梅蘭芳先生提出的，你可曾聽過？”

    佟冉搖頭。

    “你想不想知道是什么意思？”

    “想?！?/br>
    上官珒把臉頰湊到佟冉面前：“親一個，告訴你?！?/br>
    佟冉白他一眼，但還是乖乖地親了他一下。

    “還有這邊?！彼懿灰樀陌蚜硪贿叺哪橆a也湊了過來，伸手指了指。

    “你別得寸進尺?！辟∪秸f。

    “這不是得寸進尺，這叫好事成雙?！?/br>
    “你這嘴，翻來覆去都是你的道理，誰能說得過你？”

    上官珒笑眼一彎：“那你就從了吧?！?/br>
    佟冉沒法子，只能湊上去，在他另一邊臉頰上也落下一個吻。

    第一百九十八章 最好的傳承

    “可以說了吧?！?/br>
    “可以了?！鄙瞎佾兦辶饲迳ぷ?，“梅蘭芳先生所謂的移步而不換形，要分兩個方面來理解，首先是‘移步’，‘移步’的意思就是要向前走，不要故步自封。而‘不換形’的意思，就是京劇要有京劇的樣子，千萬不能改得面目全非，也就是說，京劇的根基不能動?！?/br>
    佟冉靜靜地聽著，點頭附和：“這根基，就是江高老前輩所說的京劇基本功?！?/br>
    “這你肯定比我更懂?！?/br>
    “既然我比你更懂，為什么師傅和你說這些，卻不和我說呢？”佟冉佯裝吃醋。

    “或許是師傅他老人家忘了，也或許是卞師傅覺得和我說就是和你說，畢竟，你我是心意相通的人?！?/br>
    “也或許……是師傅來不及和我說，就已經走了?！?/br>
    上官珒見她的眼神暗下去，立刻捧住了她的臉頰：“好了，我們不提這些了。阿冉，你只要堅定你的信念，旁人的意見可以聽，但不需要盡聽。還有，記住，成功見仁見智，任何一件事情，你做得再好，都不可能盡如人意，你也無需去揣摩他人之意，你只需要無愧于本心?！?/br>
    佟冉輕輕“嗯”了聲，上官珒的這些話全都說到了她的心坎里。

    “謝謝你?！?/br>
    “怎么謝??？”他臉上的正經被吊兒郎當的表情替代。

    “你想怎么謝？”

    上官珒再次湊過來，指了指他的臉頰。佟冉已是一回生二回熟，她笑著湊上前，哪知道剛要碰到上官珒的臉頰，他忽的一轉頭，直接吻上了她的唇。

    “干嘛……”佟冉推開他，“在學校呢?！?/br>
    “沒人?！?/br>
    “萬一有人來呢?！?/br>
    “不會的?！鄙瞎佾冋f著，又吻了過來。

    佟冉沒力氣招架，也不想抵抗，就這樣融化在了他柔情似水的吻中。她不知道，他每天坐在觀眾席看著她彩排時，腦海里早就預謀好了，有朝一日，要在這里，與她接一次吻。

    ……

    上官珒的寬慰雖然字字有理，可佟冉心中的霧霾卻仍沒有清晰地散開，她開始由此思索得更多，關于京劇的一切像是亂麻一樣纏繞在她的腦海里。

    她每天都很頭疼，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

    周六，卞廷川打電話到云和劇院，讓佟冉幫忙送一份資料，她還心不在焉地拿錯了文件，導致跑了兩趟。

    她到的時候，卞廷川正準備給孩子們上課，卞廷川上課有個習慣，就是他一定要給孩子們上妝。哪怕有時候時間太趕，來不及畫全臉，他也要象征性地給孩子們的臉色涂上幾筆，保持京劇的儀式感。

    佟冉站在玻璃窗前，望著屋里的孩子們。他們排著隊，一個接一個走到卞廷川面前，臉上的表情皆是認真虔誠，像是在完成一件神圣的大事。

    真是可愛，又有點感人。

    佟冉看著看著，繚繞在心頭多日的迷霧忽然散了。

    長久以來，她一直想方設法的去創新，想在京劇原有的基礎上創造不同，吸引觀眾，以此推廣京劇。甚至，她的潛意識里總覺得只有京劇被更多的人喜歡，才算是成功，可這一刻，她忽然明白過來，京劇不是非要多么火爆，只要有人真正熱愛它，尊敬它，讓它保持著這股靜氣代代相傳，就是最好的傳承。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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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九十九章 你家那位的心情

    卞廷川給孩子們化完妝出來，看到佟冉站在門口，笑著開門迎過來。

    “這次沒拿錯吧？”他玩笑，“這次要再拿錯，可真要讓玲姨好好給你補補腦了?！?/br>
    “這次要再拿錯，我就把師兄的資料背下來，一字不落地背下來?！?/br>
    “行了，你每天的工作就夠費腦子了，哪里還能讓你背這個？”卞廷川接過佟冉手里的文件，翻了翻，“嗯，還有救，這次沒有拿錯?！?/br>
    “哈哈，不好意思了讓你等，你趕緊去上課吧?！?/br>
    卞廷川點點頭，佟冉朝他揮手，剛要走，又被卞廷川叫住。

    “小冉?！?/br>
    “嗯？”

    “你這么心不在焉，是不是有什么煩惱？”卞廷川也聽說了江高的事情，但是他一直沒來得及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