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走了，那么小小的一只，說起話來卻是老氣橫秋的。

    上官珒望著女孩的背影，心頭微動，那是還不知道什么是喜歡的年紀，他只覺得她挺酷的。

    后來，他多方打聽，得知女孩是a市某個京劇劇團的小演員，這次來學校，是為了學校國慶文藝匯演彩排，他們劇團是學校領導請來的外援，要給大家表演京劇。

    上官珒原本有人群恐懼癥，他最討厭學校的那些大型活動，什么運動會，中秋晚會，國慶匯演……因為同學們一聚集起來，他就會成為大家的焦點，可這一次，他卻忽然期待起了國慶匯演。

    國慶匯演那天，他早早就去了現場，搶了前排的位置，等著那個京劇節目，也等著那個小女孩的出場。

    可他左等右等，直到整個國慶匯演結束，他都沒有等來自己想見的人。

    那個女孩沒有出現。

    上官珒失望極了，他悄悄向身邊的老師打聽，為什么節目單上的京劇表演沒有演。老師告訴他，京劇節目臨時取消了，因為那個劇團里有個師傅去世了。

    那個師傅是葉鳴闌，葉三平的父親，也是云和劇院的另一個創始人，不過，那個時候上官珒并不知道。

    從此之后，上官珒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女孩。

    但是，她對他說的那句話卻一直留在了他的心底。

    “想要不被欺負，那就自己慢慢變強?！?/br>
    他做到了。

    上官珒再見佟冉，是在全國青年京劇演員大賽上，她是參賽選手，而他，是特邀的頒獎嘉賓。

    那日，她演的是《穆桂英掛帥》，他一眼就認出了臺上的人是當年的那個小女孩，盡管，她的臉隱在油彩之后，可是，那雙靈動的眼睛和她揮舞紅纓槍的姿勢，與當年一模一樣。

    上官珒激動地幾乎當即沖上臺，曾經短短的一面之緣，讓他念念不忘這么多年。他想，再次遇到她，應該就是老天給的恩賜。

    他希望她能贏，因為那一天，主辦方安排他頒發的是金獎。

    沒想到，她真的贏了，贏得干凈利落，和她的表演一樣。

    上官珒上臺頒獎的時候，盡量克制著自己的情緒，他自然地對她說恭喜，她笑著回“謝謝”，兩人只彼此對視了一眼，她的目光就立馬挪到了獎牌和證書上……他甚至懷疑，她根本沒有看清楚他的臉，而事實證明，她真的沒有。

    佟冉那時，整個人的心思都在那獎牌上，她因為自己給劇院爭光了而興奮至極，根本分不出精力去注意給她頒獎的人。

    最后頒獎嘉賓和獲獎選手合影，她依然沒有注意到他。

    上官珒想著沒有關系，等到活動結束，他就可以去找她搭訕了，可轉眼，佟冉就不見了。他四處找了一圈，也都沒有再見她。

    不過沒關系，這一次，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和她在哪里。

    老太太八十大壽，上官珒借著這個名頭，去云和劇院邀戲，他們的命運由此開始真正交纏。

    他撒了一張很大的網，原本以為收網之日遙遙無期，可葉三平打人事件，卻不經意間為他助攻……兜兜轉轉，他終于得到了佟冉，他以為是一舉兩得，皆大歡喜，因為奶奶喜歡她，他也喜歡她，可原來，一切并沒有他想象得那么簡單。

    夢漸漸開始雜亂，他又累又不安，最終，他在佟冉說分開的剎那驚醒。

    醒來，是空蕩蕩的現實。

    她走了，已經走了。

    他想，如果時間能倒退，如果能再重來一次多好。如果能重來一次，他一定不會一步一步將她推進他編織的網里，他會慢慢地去認識她，了解她，也讓她認識自己，了解自己。

    結婚，該是最后一步，而不是第一步。

    第一百五十六章 云散了

    佟冉搬回云和劇院的第一晚，意外睡了個好覺，沒有做夢，沒有起夜，一覺睡到了大天亮，只是，在天亮睜開眼時，心里有一個地方很空。

    一切好像回到了原點，可其實，時間的每一秒，都在往前走，哪兒還有什么原點，她沒有，云和劇院也沒有。

    佟冉起了床，沈素玲剛做好早餐，正坐在院子里和三平兩人一起喝粥。院里特別的安靜，往日練功拉嗓的景象，仿佛已經是上一個世紀的事情了。

    “小冉，洗漱好了過來喝粥?！?/br>
    “喝粥，喝粥?！比礁貜?。

    佟冉笑了笑，應了聲好。

    師傅去世之后，沈素玲表面并沒有太大的情緒起伏，她依然每天照顧著大家的起居，表現得非常正常，但三平告訴佟冉，他曾不止一次地看到玲姨在房間里偷偷地掉眼淚，三平說的時候，自己也哭得很傷心。

    回憶起師傅，無人不傷，笑著的，都是強顏歡笑。

    吃完早餐，佟冉和卞廷川去大廳收拾東西。雖然云和劇院現在幾乎已經是人去樓空，但佟冉和卞廷川還是決定將火災燒毀的幾間屋子重修，他們堅定地相信，蕭條只是暫時的，只要他們不放棄，云和劇院就不會倒。

    沈素玲忙完廚房的事，也過來幫忙一起收拾。

    “誒，你們看，這相冊擱在柜子上面，差點都忘了?！鄙蛩亓嵴驹诜降噬?，從柜子的上層抽出一本相冊。

    “誰放的，放那么高？”佟冉嘀咕。

    一旁的卞廷川訕訕舉起手，他當時隨手一放，后來就忘了。

    佟冉和沈素玲看著卞廷川那心虛的模樣，都笑了起來。

    三人放下手頭上的活，拿著相冊，坐到門檻上。

    “你看你看，冉冉小時候，最喜歡扎兩麻花辮?！鄙蛩亓嵴f。

    佟冉望著照片里的自己，忍俊不禁。

    “廷川小時候總愛裝嚴肅，像個小大人?！?/br>
    “師兄不是嚴肅，他是要樹立隊長的威嚴?！?/br>
    “小眉從小就漂亮，三平皮的跟猴一樣，瑤瑤……”沈素玲的話音猛地止住了，她嘆了一口氣，沒有再往下說。

    幾乎是一眨眼，這些孩子，就長大了，而長大，是代價慘重的過程。

    佟冉一邊看，一邊將相冊往后翻，相冊里的照片，記錄了他們這些年發生的每一件大事小事，翻著翻著，她的手忽然頓住了。

    她在相冊里看到一張照片，那張照片是她在全國青年京劇演員大賽上獲獎時主辦方給拍的，她從來沒有細看過，而此時一眼望去，卻徹底呆了，當時站在她身邊的人，竟然是上官珒！

    是他給她頒的獎？

    她怎么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佟冉暗罵自己實在大條，可想想，就算記得他們早就見過，那又能改變什么呢？難道記得，他們就能一直走到最后嗎？

    “小冉，怎么了？”卞廷川問。

    “沒什么?！辟∪节s緊將相冊翻頁。

    相冊的最后一頁，是云和劇院二十年前的老照片。照片中，年輕的卞應宗、葉鳴闌、沈素玲和那一大幫的孩子，一個都不少。

    沈素玲望著那張照片，眼眶一下就紅了。

    佟冉和卞廷川互看了一眼，心里也不好受，二十年，人來人往，有的人只是走了，有的人卻是走了再也不會回來。

    “你們瞧?！鄙蛩亓崽ь^望著天。

    佟冉和卞廷川一齊仰頭，今日天晴，但風有些大，白云浮在藍天里，不時地變幻著形狀。

    “你們瞧，云聚的地方，云又散了?！鄙蛩亓岚卣f。

    佟冉輕輕握住沈素玲地手，安撫道：“玲姨，我們再等等?！?/br>
    再等等，等風一過，云散的地方，云會再聚。

    一定會。

    第一百五十七章 意大利之行

    一年后。

    a市，秋雨連綿。

    這場秋雨，一連下了七天，道路兩旁行人低頭打傘，一個個面色晦暗，居民樓的陽臺里，掛滿了晾不干的衣服，整個城市都透著一種不干爽的陰沉。

    紅燈。

    卞廷川徐徐踩下剎車，順勢往后視鏡里瞧了一眼。坐在后座的佟冉正低著頭，不停地劃弄著手里的ipad，意識到車停，她抬眸看了一眼，見還沒到目的地，她又低下頭，繼續盯著ipad的屏幕。

    車窗上朦朧的雨幕，將她的側臉修飾得特別柔和。

    “師兄，劇院下個月的劇目排表我做好了，小玥周五要請假，我把她的戲調到周三，和你的對調了一下?！辟∪介_口，語速略快。

    “好?！?/br>
    “學校的房屋租賃合同我已經看過了，你再過一遍，沒什么問題的話，等我回來我們就去簽了?！?/br>
    “好?！?/br>
    “劇院前排最左邊的椅子壞了，昨天有觀眾衣服都勾破了，得找人來修?！彼酒鹈?，“這批椅子好像質量不太好，這個月壞第二次了，我們得去反映反映?！?/br>
    “好?！?/br>
    她咬著唇，沉默了幾秒，似乎是在想有沒有什么其他事情落下。

    “還有……”

    卞廷川等著她。

    “還有……”她有點卡殼，因為這段時間腦子里裝了太多事，記憶力直線下降。

    “還有明天去臨安的演出，要提早半小時出發?！?/br>
    “對對對?！彼煌５攸c頭，“我就是想說這個，瞧我這記性！”

    卞廷川無奈地轉動方向盤：“小老太，你放心吧，你不提醒，我也都記得呢?！?/br>
    “什么小老太，你嫌我嘮叨了是不是？”佟冉故作不滿。

    “你現在的嘮叨程度，都快和玲姨一個段位了?！?/br>
    “嘖，你這話一下得罪了倆，小心我去告訴玲姨，看她還給不給你做飯吃?！?/br>
    卞廷川笑：“你現在轉得跟個陀螺似的，哪里還有時間打小報告？”

    兩人說話間，車子已經到了機場大門口。

    佟冉把ipad收起來，放進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