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四月牽著靈岫從大廳之中走出,遙遙望向不遠處,李斌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日光底下的那人如同神祗一般,與她兩兩相望。 不過片瞬時間,四月收回目光:“走吧?!?/br> 前院正是鶯聲燕語正酣,衣香鬢影間暗香浮動,后院亦是一番喜笑顏開,靈岫連番天真孩童話語,逗得英勇負傷的陳三公子朗朗大笑,直呼著靈岫實在有趣。 溫映月看著兩人在大廳之中打趣玩鬧,不由之間也帶上了一抹柔情。 她終于明白,為何四月會那樣在意靈岫,不惜用紫陽凰玉從沈青巖手中將她安然無恙的換回來。 眼前的女童雪雕玉琢,宛若仙童,唯有在這干凈的來不及沾染世俗塵埃的靈岫面前,她才能放下仇恨與陰晦,忘掉那些撕心裂肺的疼痛與丑惡,覓得片刻安寧清靜。 到底說,玄恆也是個沉穩儒雅的性子,怎么就養出這樣一個女兒來,轉而她看向幽暗重重的二樓,心中已然有數。 無聲的嘆息在她心中響起,曾經她也是那般巧笑嫣然的模樣,如今卻是…… 她抬眸看向倚窗而立的淡淡身影,她雪白的面容隱在陰影里,連眉眼也看不清晰,風卷起她的衣袂,那清瘦纖弱的身影,幾乎要被天地間的暗色淹沒,樓下的歡聲笑語更顯出樓上寂靜如謐,竟是別樣的寂寥。 不遠處,亦有人佇立在繁花錦繡中遙遙的望著閣樓中的身影,黯然神傷。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亂了幾人的狀態,還未及溫映月反應過來,前院的鴇兒劉mama已經氣喘吁吁的奔到了眼前,心神未定的指著前院方向:“掌柜的,上次來的方公子又來了,要見主上?!?/br> “主上是他想見就能見得?”溫映月擰眉說道。 陳三公子斜歪歪的靠在椅中,斜瞥了她一眼,灑脫一笑,眉宇間隱現清越傲然,看著靈岫眨巴著水靈的大眼望著他面前那盤水晶肘子垂涎三尺,不由朗笑一聲,將盤子遞到了她的面前。 “可是……可是他說若是主上不愿見他,他就將咱們這水云間給封了!”劉mama面色一變,卻聽見清靈爽朗的笑聲從閣樓之上遙遙傳來,“他好大的口氣?!?/br> 劉mama抬眸看去,只那一瞬間,仿若所有光華都被凝聚在了緩緩從閣樓上下來的女子身上,只見她笑意淡淡卻是這世間不可多得的絕色,雙眸瀲滟流轉,唇角噙著淡淡的笑意,舉手投足之間,竟是說不出的尊貴氣度。 她走的極慢,步伐卻極為輕盈,仿若足不沾塵便已翩躚到了眼前。 溫映月沉聲說道:“你真去?” 四月淡笑一聲,清靈動耳的聲音仿若珠玉落盤:“見見也無妨,若是不見,怕往后的日子沒個安寧了,帶他們到未央吧?!?/br> 陳子燁朗笑一聲,擲起酒杯放在唇邊,溫映月欲出言阻止,卻被他冷冷一眼瞥住,止住了口中的話語。 面前正坐了個玉雪可愛的女童對著那一盤水晶肘子啃的不亦樂乎,也不去理會溫映月不住擔憂頻頻朝著未央亭望去,看著靈岫滿臉都是油漬,從長袖中拿出一條蜀繡絲帕遞給靈岫,示意她注意一下自己的儀容。 “真想不到,堂堂一國之君要見自己的皇后,還要到這青樓楚館來,映月,你可抓住機會,讓他給你題一方御筆墨寶,掛在大門前,這樣一來,以后你這水云間可就似云來了,嘖嘖,皇帝墨寶掛在青樓楚館,真是風韻無限啊……” “你這時候還有心思打趣?!睖赜吃滦逼沉怂谎?。 “你就不詫異四月為何會見他?”陳子燁朗聲笑道,眉眼中竟是玩味興致。 溫映月看著他的神情,默不作聲的長嘆了口氣,緊握的十指也緩緩舒展,心口卻有一處在隱隱作痛。 方錚看著緩步步入涼亭中的主上,前方是鶯歌正酣,款款絲竹使人神清氣爽,遠處碧煙浩淼,小巧精致的涼亭坐落在湖心之中,重重帷幔隨風輕撫,落在碧波上,激起漣漪不斷。 他知道,此刻未央中正有人在見自己此生最恨的那人,也有人在與此生最愛的那人相見,他別過眼,不忍看這一對帝后,世間至尊貴至美好的一對夫婦竟會在這樣的景象中相見。 一如這名,未央,未央,長樂未央,長恨未央。 白紗帷幔中,那抹黑色的身影格外突兀,淡淡的倚靠在闌干前,一頭漆黑長發垂髻披散,在夜風中輕輕翻動,似真似幻,面容皎潔如雪,遙遙望著夜空中零星閃爍的幾顆星子。 四月癡癡的看著那輪明月被朵朵云絮遮掩,風又將云吹散,她緩緩回頭,露出一道清淺的微笑,在燈輝映照下,猶如謫仙一般飄逸出塵,檀唇輕啟,喚道:“上昔?!?/br> 上昔久久看著她不語,今日傾瀾別院中她毫不留情的揮袖離去,獨留他在那殘破不堪的舊地久久凝神,今夜她卻愿意在這未央中見他一面,于他而言,這已經是天大的恩賜。 一句“上昔”令他幾乎恍惚,仿若穿越了歲月,那七年的孤寂時光蕩然無存,天地間只剩下她這一句輕喚,登基十年,天下除了她已無人敢喚道他的名諱。 “喝茶嗎?”四月抬眸問道,見他含笑負手立在亭外,修眉鳳目,玄袍高冠,博袖迎風,襟口露出一線雪白襯緞,豐神俊逸如同神祗一般。 她淡淡笑著,眼中鋒芒盡斂,斟滿了杯中,身旁已縈繞的不再是清水淡香,滿滿都是他的氣息,接過她手中的茶盞,眼神卻一直不愿從她身上挪開半分。 他凝視著這一雙眼,昔日橫波流盼,一顧足以傾國,如今,深邃如夜空,星辰悄隱,永夜般靜寂,無風波,亦無愛憎。 或許……她沒有那樣恨他。 上昔心中竟有一些竊喜,也或許……她已經無力再恨他了,只用這樣平淡如水的方式來對待他,心中那一絲竊喜轉瞬便被蒼涼蓋過。 像一場夢醒,隨著玉子落盤的脆響,他才看見四月已在亭中擺好了一方棋盤,黑白子交縱錯橫,真假眼隱藏鋒芒,竟是一盤殘局,兩方厲兵秣馬,旗鼓相當,兩相堅持不下,看似處處生機,卻又步步囹圄,她從容的擲起白子,向他示意。 上昔攏袖上前,心中壓抑的話語卻在喉頭縈繞了千百回,卻始終都說不出口,該怎么說,一句對不住,還是問一句你可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