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個世界 血月十四行詩 (12) 夢魘
是血族,即使是純血貴族,一般,都無法抗拒新鮮的血液的吸引力,那是,深縛于靈魂中的,桎梏和枷鎖。 可是,真可惜呢,她并不是,一般的血族。 黑發的少女血紅的眸微微瞇了瞇,從容而安靜地錯開了臉,面容間沒有一絲被血液引誘的掙扎和煎熬,反倒滿是嫌惡,似是再避開什么污穢不堪的東西一般,避免讓血濺到她的臉上,弄臟自己。 “我拒絕?!?/br> 她輕笑了一聲,聲音是安寧而淡然的不緊不慢,如夜間破繭而出的一只黑蝶初次盈盈展開雙翅時,清寂的一聲輕響。 隨著這聲笑聲,周遭世界的光明猝然間消逝了,被吞沒了,如猝不及防地熄滅了烰燈,于是夜驟然垂籠而下其絕對的領域,伸手不見五指的濃黑色如冥河之水傾瀉而下,驟然傾吞了一切,杳遠浩渺的漆黑中,只聽見最后,少女清冽似是微微含笑的聲線。 她說:“我既不想喝惡心來路不明的血,也不想聽誰的話。所以,還真要謝謝您的多話啊,給了我足夠的時間,讓我總算積累夠了力氣,能有幸能讓您見識一下,我的第二個天賦能力?!?/br> “Le cauchemar.”(夢魘) 無邊無垠的黑暗翻滾,如濃郁氳沒萬物的迷霧,黑洞扭曲的旋流,四下漫散開死神靜寂的黑色羽翅,落下空闃杳冥的影欻然間席卷了萬物。 少女最后的聲音,冷定而平靜,像是,宣判神諭的,神。 她說:“歡迎來到,我的國度,我的,世界?!?/br> 窄長筆直,血跡斑駁地延伸著的走廊甬道間,黑發男子疾奔,不顧一切往前的腳步頓了一頓。 前路成了一片撲朔迷離的黑暗,像神輕柔遮覆住了世人眼簾的手,幽靜寂闌的濃郁墨色有著清晰的邊緣,在郁烈不甘地翻滾著,擴張著。幾股杳冥冥的蒼黑色濃霧糾纏著,像故事里縈繞得密不透風包圍了城堡的巨大玫瑰枝,帶著尖銳的刺招搖蔓延著,將內部孤立成一座迷津曈曈,潛匿著無數未知兇險的島。 這是……娜娜的,那個夢魘能力? 因為副作用太大,所以,從覺醒之后就從來都沒有用過的那個能力。 所以,這是……她的孤注一擲。 她就在里面。 他大意了,真不該,過分迷信她的能力的。 黑發的男子因為之前急劇的奔跑而喘息著,竹綠的眼眸眸光沉冷陰森,有隱隱綽綽的暗潮翻滾,下一瞬,他毫無猶豫地,舉步邁入了那一片鋪天席卷的黑闇里。 他以為,他會回到那個少年時代,失去了雙親的晚上。那是他少年時候的噩夢,重復地,一遍遍回顧,泥澤般深陷的過往。 一地尚散著熱汽的腥暖鮮血,遍地玻璃碎渣狼藉的書房,滾落一地的帶著孔雀綠色暈彩的黑珍珠;還有,手中緊握的,銀色冰冷的0.5口徑的沙鷹Mark XIX,6英寸的槍管射出銀子彈的一瞬,沉重的后座力沖撞;血和月之間,攤開的詩集頁以染血的斜體書寫的十四行詩。 但沒有。 他發現自己在一片漆黑的夜里醒來,似是做了噩夢的一身冷汗津津,抬眸便看見她坐在高窄的尖窗下大理石砌的窗臺上,沒有開燈,但手間捧著一本書。 黑色長裙下,白瓷般精致的腳踝,清寒的月光披在她身上,像是化作順著她黑發,窈窕細致的肩臂間流動,傾瀉一片孤寂水銀色的,披毯。 房間里是一片沉郁得破不開的夜色繚繞,她很像困在城堡里,從高窗中眺望遠處的,孤獨黑發的公主;可似是只有她身邊,才有光明,光只照在她身上,只眷戀她;仿佛只有走近她,才能最終擺脫無盡的暗夜里走入,光的領域,才會有光。 “你做噩夢了?!?/br> 黑發的少女抬起一雙血色秾艷的眼眸望向他,她從窗臺間輕巧地地一躍而下,如一只優雅而悄然無聲的黑貓走近,伸手撫了撫他尚是汗濕的發,嗓音清寂卻帶著低柔,“希瑟,別怕,我會保護你?!?/br> “才沒有!” 他聽見自己尚帶著少年稚氣,刻意得很是生硬的否定,他自己似是別扭地轉過了頭,躲閃著不讓她摸自己的頭發,“還有,你大半夜的不睡覺,在我房間里做什么!” 她的身形埋沒入黑暗里,是交融得天衣無縫的完美,她像是暗夜的精魅,最濃郁暗無天日的世界延伸的一部分。他知道她就坐在自己的床前,可要不是還能看見那雙緋紅色的眸,還有鼻觸間縈繞的,她清冷如薔薇帶著微微苦澀的體香,他幾乎會誤以為,那邊只有一片,杳冥絕望的黑暗。 少女的眼睛真美啊,像是紅寶石和血在夜中招搖的艷冶。 她輕笑了一聲,收回了手,聲音恢復了平常仿佛對一切都不屑一顧的戲謔,冷靜和高傲,仿佛之前一瞬的溫柔完全是他的錯覺。 “笨蛋小鬼,我是血族,本來就是不用睡覺的啊。既然不用睡覺,就想著順路來看看,有個膽小鬼會不會做噩夢,半夜嚇醒了一個人偷偷哭。結果果然啊,夢里都一個勁地在嗚嗚地哭,嘖嘖,也不難為情?!?/br> “朵娜·梵卓?。?!你給我從我的房間里,滾出去?。?!” 他感覺到自己的臉頰間刷地一下涌上來的熱意,然后是自己咬牙切齒的尖叫聲,一個枕頭丟過去的悶響,和少女落下的一串毫不收斂的清亮笑聲,像是漸漸遠去的玉珠一片。 月色溫柔,垂籠在她剛才坐過的窗臺的位置,灑落了一片皎皎的霜華,她已經走了,那里已是空空如也。但依舊有一抹清幽的浮香,在濃墨般的夜色繚繞的房間里浮動,帶起那本她留下的書,安靜地翻過了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