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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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幼微嘴角翕翕,終是沮喪地低下頭。 “至于么?”孟觀潮問,“我遍尋良醫便是了?!?/br> “那要等多久?”徐幼微語聲宛如夢中囈語,“我等不了。我……” “怎樣?” “你難受,我看著也難受?!鼻疤煲归g,他那不是惜字如金,分明是難受得沒力氣說話。淚意無法壓制,浮上眼底,她近乎哀求地道,“你就遷就我一次,好不好?娘也心疼你,你也知道的,對不對?” 孟觀潮動容,但是,如她剛剛才說過的,一事歸一事。思忖片刻,他說:“最遲明日給你答復?!?/br> 徐幼微透了一口氣,“好?!彼兴麨槿颂幨赖脑瓌t,不會輕易打破。她固然是出于全然的好意,但也得有個度,不能急于求成。 孟觀潮把她摟到懷里,沒再言語。 徐幼微依偎著他,腦子卻是一刻都沒閑著,反復回想自己寫給師父的信,揣摩著師父能不能全然諒解他,接下來又能不能容著他的小脾氣。 他這種大男人的小脾氣,最要命。 心緒紊亂,心神緊繃,她身形隨之僵滯著,卻不自知。 孟觀潮望著窗外煙雨、海棠,思緒回到了她尚在閨中的光景。 她每日都去寧家,上午或下午,有時盤桓一整日。 他與寧博堂是在學問上的不打不相識,但與她相識前后造訪寧家,三次有兩次是請寧夫人給自己治病,每次只要快些止住疼痛。 寧夫人要不是每次見他疼得半死不活,大抵是不會理的,為著讓他常日調理著,留了后招:不給他看救急的方子,說你要是好意思總為了這種事前來,也隨你。 他就笑,說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那時候,兩位老人家處處為他著想,他因病登門時,他們總是瞞著幼微和別的學生、學徒,避免他的病痛被人拿去做文章。 就是在那樣的前提下,他見到了幼微——算是見到吧?總是隔著珍珠簾,離最近的時候,也只看到她一個側臉。而她,看沒看到過他,至今也不確定。 那樣的一段歲月中,發生過的三兩件小事,讓他對她傾心。 時常徘徊在腦海的,是隔著珍珠簾,看到的她站在案前鼓搗藥草的樣子。 認真,優雅,乖巧,總會讓他想到傳說中月宮里那只小兔子。 那樣的時光,只一想起,便只有安然、愜意。 風更急了,卷著清寒氣息入室。孟觀潮回過神來,好過了不少,算是緩過來了,而懷里的人,卻不知道在斟酌何事,身形分明有些僵硬。 他拍拍她的肩,“回房?!闭Z畢站起身來,俯身要抱她。 “???不用、不用?!毙煊孜⒒剡^神來,倉促地搖頭,“我可以自己走?!?/br> 孟觀潮站直身形,退后一步,對她偏一偏頭,“快些?!?/br> 徐幼微被他這么一催,又見他有些不耐煩的意思,慌忙扯開虎皮毯子,起身舉步,卻發覺雙腿麻木,根本不聽自己使喚,剛踏出一步,身形便向一旁歪倒下去。 孟觀潮手疾眼快地把人撈住,抱到懷里,“該。讓你逞強?!?/br> “我沒有?!毙煊孜⑿睦锵胫?,你緩過來了,可喜可賀,但也不至于這么跟我示威吧? 他笑開來,走向門口,“小病貓,還嘴硬?!?/br> “……紙老虎,總訓人?!?/br> 第9章 回到房里,徐幼微被安置在美人榻上。 孟觀潮拉過一把椅子坐下,為她按揉雙腿,神色閑適,仿佛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 徐幼微卻受寵若驚,“我自己來吧?!?/br> “老實點兒。等會兒要是抽筋兒,有你受的?!彼f。 徐幼微別無選擇,便不辜負他的好意,臥在榻上,放松身形。 孟觀潮低眉斂目,專心給她按揉著。 徐幼微看得出,他分明已做慣做熟。心里酸楚,凝著他昳麗的眉宇。 好一會兒,室內靜默,只聞彼此清淺的呼吸聲。 徐幼微讓心緒恢復平靜,想著自己有必要養成跟他沒話找話的習慣,就說:“你還沒用飯,餓不餓?” 他搖頭。 她又道:“等到午間,你去娘那邊用飯吧?”這半日,他什么都沒做,甚至沒去給太夫人請安。 他頷首。 一陣氣餒之后,她有意繃緊了雙腿。 “怎么?”孟觀潮問,“手法重了?” “沒?!毙煊孜⒘r放松下來,“想聽你說話而已?!?/br> “……”孟觀潮沉了片刻,牽了牽唇,讓她如愿,“不鬧天氣的時候,一早一晚,到小花園里走動一番?!?/br> “好?!?/br> “還有沒有特別難受的癥狀?”他每日回來,瞧著她倒是還好。 “沒有,只是虛弱乏力,再就是胃比較嬌氣?!彼f。 他看她,笑微微的。 她問:“怎么?” “嬌氣的不是你的胃,是你?!彼f道,“沒見過那么挑食的人?!?/br> 徐幼微汗顏,“已經在改了?!?/br> 他回房用飯的時候,能約束著她,不在的時候,可不敢指望她自律,“我聽聽就算了?!?/br> 她皺眉。 他輕笑,“在娘家也這樣?” “嗯?!?/br> “是吃過怎樣的珍饈美味,讓你兩頭家中的飯菜都嫌棄?” 她抿了抿唇,避而不答,慢慢收起雙腿,“好了?!?/br> 孟觀潮頷首,凝了一眼她尖尖的小下巴,伸手捏了一下,“瘦的跟紙片兒似的?!?/br> 顧不上計較他過分的夸大其詞,徐幼微抬手撫了撫面頰,瞧著他,“現在是不是很難看?” 孟觀潮細細看著她面容,目光柔和,“好看。怎樣都好看?!?/br> 徐幼微心頭一陣百轉千回。 孟觀潮起身,把她抱到床上,“睡會兒吧。我去給娘請安?!笨吹贸?,她去花廳那一趟,累得不輕。 出門前,他仔細地洗漱一番,換了身衣服。 李嬤嬤見他步入廳堂,面色仍然蒼白,但神色溫和,便問他午間在哪兒用飯。 孟觀潮說在太夫人房里。 李嬤嬤笑瞇瞇地說好。 孟觀潮向外走,腳步忽然頓住,背在身后的手,打了個響亮的榧子,咕噥一句:“我怎么這么缺心眼兒?” 李嬤嬤訝然失笑,猜不出他因何冒出這么一句。 孟觀潮大步流星地出門,西廂房那邊的廊間,謹言、慎宇在等,見他走出正屋,慌忙迎上去。 “謹言,給你個差事?!?/br> “是?!?/br> 孟觀潮瞥一眼侍立在廊間的丫鬟,擱置了下文,直到走出卿云齋,才交代下去。 太夫人坐在臨窗的大炕上,給豢養的貓兒如意梳毛。她喜歡貓,常年養一兩只在身邊。 通體雪白的如意瞇著眼睛,很是享受的樣子。 孟觀潮行禮后,走上前去,揉了揉如意圓圓的小腦瓜,端詳一下,“又胖了?!?/br> 如意喵嗚一聲,漂亮的淡藍色大眼睛睜開,看著他,有些不高興了。 孟觀潮繼續揉它的小腦瓜,“小沒良心的,你可是我淘換回來的,名字也是我給取的,見到我怎么總沒個好臉色?” 如意翻個身,揚起小白爪,推他的手。 它也不是厭煩他,只是一向愛答不理。太夫人讓他去炕桌另一側坐了,忽而想起一事,笑了,“說你什么好?小時候要給人取名‘小貓’,如今給貓取的卻是人名?!?/br> 孟觀潮默不作聲。 太夫人睇他一眼,笑意更濃,“人與人這緣分,真是妙得很?!?/br> 孟觀潮一笑,“怎么又提這事兒?” 幼微一歲那年,他九歲。 徐府五小姐的周歲宴,給孟府送來請帖。兩家只是泛泛之交,一般而言,母親只派遣管事送去賀禮,不會親自到場。 那次卻是巧了,幼微周歲前幾日,他挨了父親一頓揍,滿心的不服氣,以不上文武功課的方式跟父親較勁,父親索性將他禁足。 母親心疼他,與父親置氣,帶著他去了徐府。 徐府驚喜之余,敬如上賓,提前讓母親與他去看看幼微。 進門時,她正坐在臨窗的大炕上玩兒風車、小老虎布偶。胖嘟嘟的瓷娃娃似的,不怕生,笑起來會現出幾顆小白牙。最漂亮的是那雙大眼睛,眼尾微微上揚,睫毛長長的,目光單純又靈動,讓他想起了母親養的貓兒的眼睛。真的很像。 漂亮又可愛的小孩兒,誰都喜歡。母親與徐夫人說笑期間,他就和她的奶娘一起哄著她,變著法子逗她笑。她開心,他更開心。 宴席間,他聽到大人們小五小五的提及她,很是不以為然。 回家路上,他問母親,小五是不是那小孩兒的小名。 母親說大抵是外人循著排行這么叫,女孩子的名字,不是誰都能告訴的。 他就說,那不是跟我一樣么,明明有名字,可家里家外的人都只喊四郎、孟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