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    維基里安

    “為什么制造一個幻境？”阿斯塔還沒有緩過來，但他找了一個地方坐了下來。

    “哦？”夢魘魔王的說話能力似乎沒有完全恢復，他的發音不夠清晰，“這是個……考驗吧？你就當我給了你一個考驗。當你推門進入時，我就注意到了你，但你有很強的意志和驚人的辨別力，我只能奪走了你的睡眠，然后趁你意志薄弱的時候，把你拉近了這間牢獄。不過不要擔心，你只要雙手合十拍一下，就能回到自己的房間?！?/br>
    ……意外的誠實。阿斯塔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發現那兒確實有一個一次性的法咒。

    “考驗什么？”阿斯塔問。

    “我想知道三件事?！眽趑|魔王緩慢開口，“第一件，你是否會為了自己生活的更好，去摧毀別人的生活？第二件，你是否能做到，無論如何都不犧牲你愛的人？第三件，你是否有足夠的耐心和毅力經受誘惑，不去走捷徑？”

    “聽起來不像魔族的考驗，像大地上的賢者考驗勇者?！卑⑺顾猿?，“那我通過了嗎？”

    “通過的很好?！眽趑|魔王在現實中說話真的比幻境中緩慢許多，他一字一頓，現在想來他說不定在幻境中是戲劇性的背臺詞，“非常好。實際上，這些年來，你是唯一一個通過的，大部分魔族在第一關就毫不猶豫地加入村民了?！?/br>
    “……我不意外?！卑⑺顾f。

    “嗯?！蹦觞c了點頭。

    兩人相顧無言了幾秒。

    “……”

    “……”

    “您說點什么吧?！卑⑺顾鲱~，“不說話的您看起來太可怕了?！?/br>
    “對不起，我有點不善言辭?！笨植赖哪鹾苡卸Y貌，“不如你來問問題吧，我會為你解惑的?！?/br>
    更像賢者的做派了……阿斯塔有些混亂的想。

    “為什么是我？”阿斯塔問，“為什么偏偏我是那個鑰匙？”

    魔王端詳了一下阿斯塔，阿斯塔沒法從那一片陰影中看出魔王在想什么：“我想你誤會了，你能夠進入地下三層，不是因為我制造了什么鑰匙，而僅僅基于一個承諾?！?/br>
    “什么承諾？”阿斯塔又問。

    ……什么承諾？這個問題似乎讓魔王也愣了一下。他花了點時間來想這個承諾的內容。

    “我曾經答應過一個人?！蹦跛ｎD了很久才回答，“我承諾過她的族人，和她族人所愛護之人，可以在我的堡壘里暢行無阻?！?/br>
    她？原來如此，阿斯塔一時有些茫然，他想過這個問題答案。但沒想過這個問題的答案會是如此……浪漫？

    “那個人是女巫嗎？”阿斯塔心底已經有了答案，這輩子對他，能談得上愛護的人，除了自己的母親，也就是薇拉了。

    但阿斯塔總不可能對人類許下這個承諾，熙熙攘攘的人類搬進這個城堡的恐怖場景足以讓魔族膽寒。

    “是的?！蹦趸卮鹆税⑺顾?，他的聲音此時低了下去，隱約間有幾分溫柔。

    “可是我不明白?！卑⑺顾f，“此時這個堡壘里明明還住著一個女巫，為什么那個女巫打不開門？”

    “哪個女巫？”魔王顯得有些困惑，但他很快反應了過來，“啊……你說那個??？那個，那個只是帶著一片寶石碎片的人偶?！?/br>
    “碎片？人偶？”

    “很難解釋?！蹦跽f，“但她不是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女巫，雖然除此之外，她幾乎和女巫一模一樣了?！?/br>
    “幾乎?！卑⑺顾靼琢?，他并不是唯一一個能推開那扇門的人。但他是這么多年來唯一一個符合條件的人。

    阿斯塔沒有著急問下一個問題，他思考了  一會兒。實際上這些日子，他一直沒有放棄思考，尤其是烏斯曼所說的那句，這座地下城去過大地，這件事困擾著他。但此時，阿斯塔意識到，他有了找出答案的機會。

    “我在想，也許我知道您到底是誰？”阿斯塔說。

    “哦？”

    “人類的史書里記載了兩百年前，深淵曾經進犯過大地，一座巨大的地下城從地下矗立而起。黑色的魔王從中走出，他騎著一匹散發著黑色火焰的馬匹，然后無情地把死亡與痛苦撒向了大地?！卑⑺顾貞浿?，“為了阻擋他的侵略，神殿組織了各族反抗。因為神殿反應及時，且做法妥當，魔王的侵略并未造成毀滅性的打擊。魔王被趕走后，神殿一時人心所向，命運神幾乎成為了信仰的唯一代名詞?！?/br>
    魔王靜靜聽著。

    “而這其中還有一件非常知名的軼事。一位名叫葛蒂瓦的女巫，為了保護自己當時所在的城市，和這位魔王做了一筆……不太體面的交易。魔王羞辱了她，嘲諷了她，讓她在馬上裸身繞城而行，但最終魔王信守了承諾，離開了城市?！?/br>
    魔王聽不下去了，他聽到這里打斷了阿斯塔，他緩慢的聲音此時急切了起來。為的是急切的辯解這軼事中的錯誤：“這是，這是假的。我絕不會羞辱葛蒂瓦，更不會嘲諷她?！?/br>
    果然。阿斯塔想，他也從未想過有一天會直面歷史本身，而歷史中的人物親自糾正了那些謬傳。

    “當初我不告而別?！蹦蹩酀卣f，他身上的鎖鏈發出叮叮當當地脆響，“不是我的本意。你知道后來她怎么樣了嗎？她還好嗎？”

    她還好嗎？阿斯塔聞言，一時心頭不知道有什么滋味。也許因為他們都思念著一個女巫，他與他之間多了幾分惺惺相惜。

    “葛蒂瓦夫人……已經成為歷史了?！卑⑺顾崖曇舴诺梅浅：途?，他隱藏了歷史中最殘酷的一部分，避重就輕地說，“她守護的城市和她一起，都變成歷史了。尤其對人類來說，那已經是很遠很遠的歷史了?！?/br>
    又是一陣寂靜，但在這寂靜中阿斯塔聽到了水聲。他敏銳的聽覺聽到一滴水落在地面。水？可這鬼地方又哪兒來的水？

    所以阿斯塔下一秒就意識到那是什么，那是一滴眼淚砸在地上的聲音。

    魔族也有眼淚嗎？阿斯塔不敢置信。

    但下一秒，魔王的聲音再次響起。不過這一次，魔王的聲音中褪去了那份溫柔的底色，重新剛硬威嚴了起來，“當初，我被我的盟友們背叛，不得不回到深淵?；貋砗?，無數魔族想吞噬占據這座地下城的核心，我都知道?！?/br>
    “你都知道，還縱容烏斯曼cao控地下城？”阿斯塔說。

    “那只貪婪拿到的只是方向盤?！蹦跤行┎恍家活?，“真正的核心一直在我手中。他根本不知道這座地下城的核心能做到多少事?！?/br>
    魔王打了個響指，一個發光物體驟然出現在這片空間。那東西閃耀至極，簡直像一個小型太陽，瞬間照亮了這地方，阿斯塔也終于看到了魔王的真容。

    那是一個極其硬朗英俊的男人，那張臉上有一股原始的野性。阿斯塔莫名覺得這張臉有些似曾相識，但下一秒他的注意力就被魔王身上的鏈條奪去了。

    魔王的身體被數十根鏈條戳穿，每一根都把他牢牢釘死。阿斯塔這才發現，第一次見到魔王的恐怖感受原來并非單獨來自于魔王，更多一部分是來自這些鏈條。

    阿斯塔有些不忍，他上前，試圖幫助魔王脫身。

    “不要過來！”他的動作遭到了魔王的怒斥，“你想死嗎？這東西的力量來自神明?！?/br>
    神明？阿斯塔有些膽寒：“這是神明的懲罰嗎？”

    “這是神明的罪證?！蹦鯂@了一口氣說，“我暫且還沒有死，但我很難說這種狀態會維持到什么時候。我不能再等也不想再等了?！?/br>
    “等什么？”

    “等繼承人?！蹦蹩聪虬⑺顾?，那個發光的小太陽飛向阿斯塔。半惡魔感到胸腔中涌起一股劇烈的暖意。異樣的力量從外界強行灌入他的體內，阿斯塔感覺到自己的意識在延展擴大。

    阿斯塔覺得能“看見”的范圍從屋子一點點衍生，衍生到他的房間，一整層，最后乃至于一整個地下城。他“看到”了這古老堡壘的每一個角落和每一處秘密，他現在知道怎么去往每一個“存在”或“不存在”的房間。

    “孩子，聽我說，我知道你和外面的所有怪物都不一樣。我把地下城送給你，我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卑⑺顾×似饋?，他的雙手不由自主擊掌，法陣運作，要把他送回自己的房間，他聽見魔王的聲音從遠方而來，“我要你繼承我的意志，你要拯救這片大地?！?/br>
    這片大地？阿斯塔開口：“等等……我還有很多問題?！?/br>
    “我沒有時間了?！蹦鯂@息，“這個地下城核心是來自母神的禮物，它也支撐著我走到今天，沒有它我無法抵御神明的力量，死亡很快就要追上我了?！?/br>
    “我該怎么做？”阿斯塔著急又茫然，“我還很弱小，該死的?！?/br>
    “你會強大起來的?！蹦跛坪跤幸环N盲目的信任，“核心中我存儲了自己的幻影，幻影會教導你一切。孩子，最后你要知道兩件事，第一，我兩百年前前去大地并非為了侵略。第二，深淵也并非生來就是你看到的這樣?！?/br>
    “你叫什么名字？”阿斯塔大喊，“我叫阿斯塔！”

    “維基里安?！蹦跽f，“我叫維基里安?！?/br>
    作者的話：此處的魔王即第七章中的魔族大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