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六章難道我身上沒有王族的血嗎
又一輪滿月到來。 薇拉半漂浮在精靈族的圣泉當中,波光粼粼的水面如同寶石的切面一般閃耀著七彩的碎影。 洛德的側臉對著她,她看到那張塑像般英挺的側臉上,一張色澤淺淡的薄唇開合著,闡述著讓她略感焦慮的,無法觸及本源的,精靈魔法。 他只是公事公辦,薇拉想。他也許不在乎她能不能學會,也不在乎這件事意味著什么。精靈很擅長消磨時間,也許教自己魔法只是一個不大有趣的消遣。 魔法是有情緒和傾向的,薇拉的養母阿若教習魔法的第一課就講述了相關內容。 女巫學習魔法與其他種族最本質的不同,就是女巫們學習的并非利用術式與魔咒請求與魔法元素的交互。而是走了另外一條路,她們感知魔法的行為方式,并參與其中偽裝成魔法元素的同類,再用術式與魔咒的方式驅使它們。 前者重在積累,后者看中悟性。 “而與此同時,世間萬物又都是各類魔法的共生體,感知魔法,了解魔法的最好方式之一就是……” “就是和他們的共生體zuoai?!迸讉兊慕滩膸缀趺骰位蔚氖疽庵@一點,這也為她們不容于世的獨特作派進行了背書。 “這是一種捷徑嗎?”薇拉問。 “不一定,對于有些種族,或者有些時候來說是捷徑,但也有時候,則恰恰相反?!卑⑷艋卮?。 洛德的聲線依舊在泉水邊穩步響起,忠實得擔當著摻雜些許蟬鳴的空曠空間里不可或缺的背景樂。 月亮剛剛探頭,黃昏的余韻尚在。薇拉能隱約嘗到甘甜冰涼的泉水。 “洛德……”她緩慢的開口,打斷了這寧靜。 “嗯?”洛德側過頭看著薇拉。 薇拉也看著洛德,看著這擁有幾乎無窮生命,也許有過斗爭心,但隨著時間會拋卻,然后偏居一隅的生靈。 她不了解他,也不了解精靈,但她被這平靜的一幕蠱惑了。 在前半生的紛爭中盛開,不出意外也將在后半生的戰爭中飄搖的女巫,為這rou眼可見的寧靜動搖了…一瞬?一陣子? “洛德,你覺得我可以在這里待多久?”薇拉輕聲問。 她的問題讓洛德始料未及,但年輕的精靈還是認真又配合的思索后回答:“只要你愿意,你可以待到你的壽命終結?!?/br> 壽命終結。 薇拉苦笑了一下:“但是對于我的身體來說,保持現在的狀況,我大概也活不了多久?!?/br> “的確?!甭宓抡f,“你身體里的詛咒,不合時宜的祝福,以及彼此對抗的魔法撕咬著你羸弱的rou體。不知何時就會將你徹底吞沒。但你要知道……” “知道什么?”薇拉問道。 “你要知道,即使你壽終正寢,活夠了以一個女巫來說最長的壽命。兩百年,叁百年,甚至五百年?對我來說,都算是活不了多久?!甭宓缕届o的開口。 精靈收起書站起身,在泉邊俯瞰著浸泡在水中的美麗女巫。 “退一步來說,精靈的藥劑甚至可以幫助現在的你吊著性命?!甭宓碌难凵窈芷届o,但靜水流深,暗含玄機,“吊很久,久到超出你的期待?!?/br> “超出我的期待?”薇拉饒有興趣。 “是的?!甭宓骂h首,“神告訴我們你身負使命而來,卻忘了告訴我們你何時身負使命而走。如果你真的有意留在這里……” 他略微沉吟,薇拉也配合的期待起來。 “也許,未嘗不可?!彼穆曇衾镉幸唤z不可言喻的期待,“女巫,你何必要把短暫的生命活得如此沉重,大地的未來并非短命種的職責。你們自顧自掀起權利的紛爭,輸家獲得死亡和痛苦,而贏家最終換來的也不過是…” “不過是一座金牢房?!睍邕h而虛妄的記憶迸涌而來,薇拉從短暫的溫馨假象里蘇醒過來,她帶著顫意打斷了精靈,精靈沒有計較她的失禮,反而點頭稱是。 “有些幸運兒可以在白蘭森林度過余生?!甭宓逻€在說著,“薇拉,你很擅長講故事,也許可以豐富我們的藏書?!?/br> 薇拉的脆弱再度引誘出了洛德那略顯天真的一面。但此時她已經意識到了,于是不再回話。 滿月終于移居到天空的最高位,略顯涼薄的撒下它圣潔又冰冷的光輝,照耀在年輕的女巫身上。與此同時,映照出她緊蹙的眉頭和抿緊到幾乎失去血色的唇瓣。 該來的還是要來。薇拉身體里的詛咒最終還是按時按點在她身體里游蕩起來,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因為她取回了她的心,這沖動立下的血咒完成了一部分,也就失去了最開始讓她痛得鉆心撓肺的強大威力。 當然,也有可能是她逐漸習慣了。 但依舊不好受…… 疼痛感以點帶面從她的心口蔓延至全身,她全身浸泡在水中卻還感受到難以滿足的干渴。她這一路燃燒仇恨和對昔日愛人的仇恨為動力前行,一路燒到了精靈族。 白蘭森林度過的時光只有區區數日,但平靜安寧。和過往完全不同的境遇,和過去完全失聯的人物讓她差點萌生了逃避的想法,腦子里的火焰被精靈圣泉的水一泡就降了溫。 可惜就算逃到森林的深處,躲進強大種族沒由來的善意里,那又怎樣? 接下來呢?這片森林到底先淪陷在她那強權到不可一世的前夫手里,還是陷落在魔族掀起的火焰當中。 這善意何時會消失?亦或是真的存在嗎?有什么條件嗎? 高傲的長生種在這世外桃源中孑孑佇立,身懷寶器。 但也難逃被將軍的宿命。薇拉想。 疼痛追逐著她。 洛德也許察覺到了她有些不對勁,但無法以自己的經驗精準判斷。薇拉隱忍著一言不發,在水中保持著一個相對靜止的姿勢。 “那么,洛德?!鞭崩酥浦约旱耐孪?,她的聲線被她強行維持在一個合理的顫抖當中,“你不擔心我再一次欺騙你?背叛你?” 洛德聽到她這話,回復的語句中沒有惱怒也沒有不滿,甚至帶著笑意:“薇拉,如果你決定要待在這里。那么你就是我…精靈族的私有物了。對于私有物,精靈族有一套完整的維護體系。如果有人要奪取,我們將不惜一切代價追回,如果有人要破壞,我們將不惜一切代價報復?!?/br> “但如果是你本人再度違約,我將懲罰你,教育你,最后再考慮殺死你?!甭宓碌穆曇粢琅f溫和。 但他的話卻降落下來,降落到薇拉的心頭。她沒有因為話的內容而感到惱怒,反而,她也露出了笑意。 洛德溫柔的態度,洛德溫和的語言,那似乎永遠用不盡的體貼和原諒,此時終于被她撕開了一道小小的裂縫,展露了精靈族真實的另一面。 精靈的魔法如水,只是總以滋養萬物的溫潤一面示人,實際上卻有洪流般的另一面,吞噬席卷過所有輕視它的人。 她輕輕推動了精靈魔法對她緊閉的門扉。 洛德居高臨下的俯視她,她調動體內的力量攻擊起周遭懶倦的魔法元素,這些溫吞的元素似乎料想不到慣常溫順馴服的學習者會有這樣的行徑。 元素們先是一陣頓挫,然后是興奮,一直顯得生人勿近的精靈元素不再是客套得圍繞在薇拉周圍,第一次選擇進入她的身體。 寒意擁抱了水中的薇拉。 她的動作顯得更加輕緩,在圣泉中微不可見的沉浮著。 但一場劇烈的戰爭在她體內發生著,她體內原來的元素亂流在感知到新客人的一瞬間,就團結的做出了共同抗敵的決定。 因為很明顯,精靈元素沒有加入任何一股勢力的打算。它平等地張開自己冷峻的懷抱,試圖將薇拉體內的元素,包括薇拉在內,全部凍結。 不得不承認,這似乎緩解了薇拉的疼痛,極寒帶來了麻木,麻木帶來了短暫的休克。 她緩緩沉入湖中,泉水漫過口部和腦袋,洛德的身影變得很遠很模糊。 水流進她陸生生物的呼吸腔,窒息和嗆溺感同時與對新魔法的頓悟產生。 魔力潮涌不合時宜的到來。 但洛德還沒覺察到不對,也許他怎么也想象不到,這強悍的魔法師客人會有在圣泉里淹死的可能性。 更何況薇拉表面上沒有任何的異樣。 但好像她在水下的時間過久了…… 微妙的疑慮剛剛劃過洛德的心頭。 一聲入水的噗通聲轉移了他的注意力。洛德看到不守規矩的黑暗精靈躍入他不該來到的泉水之中,轉瞬間便游到了薇拉身側。 杜爾將薇拉猛地托出水面,女人面色蒼白,男人臉色難看,很快,臉色難看就傳染到了洛德身上。 薇拉一出水就劇烈的咳嗽起來,咳嗽得肝膽欲裂,rou眼可見的難堪與痛苦。 洛德則仿佛大夢初醒一般,感受到了空氣中瘋癲混亂的各種元素。 精靈向前一步,袖子飄動,似乎想要伸出援手。 可是等到黑暗精靈幫助薇拉把肺中的水全部咳出后,根本就沒有洛德幫忙的機會了。 在精靈族的圣泉中,黑暗精靈不假思索地親吻了女巫,將魔力無私的灌涌給她,借由外力幫她壓制體內新晉的客人。 褻瀆,各種意義上的褻瀆。洛德注視著這一幕,瞳孔驟然緊縮,他向前的動作被硬生生遏制下來。 女巫劇烈起伏的胸膛和痛苦的神色被這個吻疏解了。 她平靜了下來,接著疲憊染上眉頭。 “睡吧?!焙诎稻`捧著她的臉,輕聲說道。 薇拉聞言,眼皮變得沉重起來,她沒有多做抵抗,緩緩靠在了他的肩頭上,陷入了甜夢當中。 她的濕發披散在背上,黑暗精靈擁著她卻未直接帶她離開。杜爾反而側過臉,緩慢輕佻地瞥向面色難看的精靈王子。 杜爾勾起一個諷刺的笑意:“想不到吧。一個外來的天才,居然真的得到了你們這兒元素的認可。你們賴以生存代代相傳的獨特性,真的有意義嗎?” 洛德欲言又止,想了又想,才開口:“你不該出現在這兒?!?/br> “憑什么?”杜爾仰視洛德,在白蘭森林,在洛德的地盤上,這冒昧的生物理直氣壯地表達著好似不該有的困惑。 “這里是王族之泉,只有王族和王族的客人可以來到這里?!甭宓乱蛔忠活D地開口,好像在抑制著強烈的憤怒。 “沒有人邀請你,沒有人歡迎你?!甭宓旅嫔琅f平靜,聲音里卻飽含怒意,“你不該出現在這里,不該觸碰催眠我們的客人?!?/br> 但他的憤怒只招來了杜爾的嗤笑。 年輕的黑暗精靈環抱著沉睡的女巫,在泉水里自在的動了動,好像他才是這里的主人。 “難道我身上沒有留著王族的血嗎?我的弟弟?!倍艩柊l出了陰冷的笑聲,豎瞳鎖定了洛德。 而洛德好像被他最后的句子徹底激怒了。 洛德拂袖,平靜的泉水突然暴怒炸開,泉水激蕩起又落下。 可是杜爾已經帶著女巫遁走了,徒留一汪躁動的池水,映照著冷酷的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