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  交匯

    薇薇安感到疼痛，疼痛從她的脖子上傳來。然后她日日夜夜的做噩夢，夢見死去的人，有她認識的人，她的母親，她的父親，她的異父兄長。也有活著的人，庫修斯，薇拉，萊米勒，塞因……

    她記不得自己是什么時候開始把死亡掛在嘴邊：“我還活著嗎？”她每天起來都要問。

    “孩子，你還活著?！彼牭桨着讋P莎的聲音才微微安心，這個女人現在是她唯一信任的人。她每天都在她身邊照顧。

    “我夢見我的血流干了?！鞭鞭卑舱f。

    “你的傷口已經好了，你現在很健康?！眲P莎端來一碗清水，看著她喝下。

    “我的兄長拋棄了我?！鞭鞭卑灿终f。她現在很安靜，一改往日的喧鬧，也許經年累月的不安感終于爆發，“我很害怕?！?/br>
    白女巫嘆了一口氣：“你哥哥的軍隊一直追趕著我們，他沒有拋棄你?！?/br>
    薇薇安搖了搖頭，她輕輕問：“還有多久到邊境??？”

    “很快了，最多叁天。本來可以更快，但邊境不安全?！卑着捉獯?，然后她低頭磨藥。薇薇安現在和她住在一起，即是照顧也是監視。照顧多一點兒，其它女巫和小公主待著，都會引起她強烈的應激反應。除了凱莎，沒人愿意接手這個麻煩。

    “哦?！惫鲬??？上]有安靜一會兒，她又開口，“你總是在磨藥，這么多藥，給誰用??？”

    “給女巫啊?！眲P莎耐心地說。

    “女巫需要用藥??？我還以為你們用魔法，嗖得一下就把傷口治好了?！鞭鞭卑舱f，“就像神殿的魔法，圣女就會這樣治愈士兵?！?/br>
    凱莎的手頓了頓，隨即像無事發生一樣繼續手下的動作：“神殿……神殿和我們不一樣……我們要用藥的，療愈魔法只能加快進程，或者起到輔助作用，還是要看自己?！?/br>
    薇薇安問：“那你們怎么不學??？”

    “我們學不會?！眲P莎嘆了口氣說，“公主殿下，這個世界上所有的東西都要等價交易的，你得到什么就必須給出什么。你受傷了，想要治好就要付出疼痛，時間，精力，錢財的代價?！?/br>
    “神殿為什么不需要？”薇薇安摸了摸脖子上的小疤，她縮了縮脖子，驚魂未定的問：“他們治好的傷口都不留疤?！?/br>
    凱莎笑了笑：“也許也要付出代價呢？只是我們看不到?！?/br>
    “我不太明白?！鞭鞭卑灿謸u了搖頭，“我要什么都有，畢竟我是公主嘛。好像沒有付出過什么?！?/br>
    凱莎的笑意更濃了，有意戲弄她：“正是因為是要什么有什么的公主，才會被我們俘虜啊。這也許就是你要付出的代價，錦衣玉食的前半生，和流離失所的后半生才對應?！?/br>
    薇薇安聞言打了個冷顫，她目露驚恐。

    凱莎看她又要哭，連忙轉移話題：“你要不要來學學看常用藥材和常用毒藥？”

    “我……我學這個干嘛？”薇薇安縮了縮脖子，露出了對學習亙古不變的恐懼，“我是公主，學這個不體面?！?/br>
    “你們王國的歷史中，有不少的貴族死于毒殺?！眲P莎將一味草藥放入缽中，淡淡的說，“有九成死于易于辨認特征明顯的毒藥。你這個性格，應該有不少相處不愉快的對頭吧？”

    “??！”薇薇安打了個冷顫。凱莎沒有再說話，開始認真干手里的活。薇薇安抹不開面子，獨自梗了一會兒，然后湊了上來，主動當起了幫手。

    在這個充滿著藥草味的移動小屋里，薇薇安人生中難得專注得做了一回學生。她也許也急需要轉移注意力，或者安放自己難以閱讀冒險小說和言情志的乏味（女巫們拒絕為未成年公主提供內部流通的小說），她學得起勁不說，問題也很多，凱莎帶慣了學生，一一解答后半天就過去了。

    等薇薇安再意識到外界的動靜，是奇麗敲門進來：“凱莎。傷藥，我來拿?！彼院喴赓W地闡明需求，又瞥了公主一樣。薇薇安察覺到野蠻女巫的眼神，恨不得把頭低到懷里。索性奇麗沒什么多余的好奇心，沒和她搭話。

    “你又弄傷自己了？”凱莎皺了皺眉，“我看看？”

    奇麗走過來，給她自己的胳膊。薇薇安看到她胳膊上的皮甲解下，然后便是一圈圈繃帶，繃帶下面的手臂全無少女的白皙，全是傷口，層迭的傷口和各色疤痕。

    “我魔法不好。練習匕首，練習弓箭，就會這樣?！逼纣惒煊X到了公主的眼神，略有些不屑地說，“什么地方都沒有傷口，無論是身體，心，大腦，或者其它什么，就什么都學不會?！?/br>
    公主不是很贊同，她很想說上流女性不需要學什么，但她這幾天長了記性，怕挨打，就沒說。

    “怎么會傷的？”凱莎一邊為她涂藥，一邊問。

    “來了頭狼人，我和他切磋了一下。他很厲害，我就受傷了?！逼纣惵掏痰卣f。

    “狼人！”凱莎還沒說話，公主一個激靈，顧不得其它，驚訝地開了口。

    “別這么激動?！逼纣惗搅斯饕谎?，“這個狼人不是和你一伙兒的，他恨死你哥哥了。連帶著肯定也不喜歡你?！?/br>
    公主有點不服氣，她抱著微弱的希望說：“狼人們對我哥哥宣誓效忠了?！背四且晃弧瓦B她都知道，那一位已經離開王國了。

    “來得是溫得?！逼纣悰]有賣關子，直截了當的開口，“他的女友差點被你哥砍頭?！?/br>
    奇麗一句話就讓公主偃旗息鼓。薇薇安不再說話，她只是低下頭，帶著怨氣狠狠地搗手中的藥，想象那是奇麗。

    實際上，溫得并非今天唯一的一位客人。還有一位男士也在日落之前縱馬趕到了女巫扎營的地方。

    一位笑容爽朗廢話很多的男士被一位笑瞇瞇的女巫在樹林里攔下：“是灰蛇先生嗎？”

    “灰蛇”騎著馬，說：“是我啊，您是V先生的下屬嗎？”

    “是呢是呢?！毙Σ[瞇說。

    “灰蛇”說：“哎呀，您是一位女巫呢?！?/br>
    “是呢是呢?！毙Σ[瞇又說。

    “灰蛇”吹捧地說：“女巫好啊，V先生不愧是聯合商會的大股東之一。下屬都是異族?！彼榱顺楸亲?，“我嗅到了狼人的味道，V先生麾下果然海納百川?！?/br>
    “你很敏銳呢?！毙Σ[瞇很是意味不明。

    “唉。您是不知道，聯合商會發布的這次任務可是頂級危險?！被疑呦壬鷽]有得到熱情回應，卻也自顧自說了起來，“說服務對象身份未知，地點未知，只知道有大麻煩，給了個星盤讓我自己找路。要不是給的賞金實在可觀，我可不敢接這個開拓商路的任務。不過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窮啊，實在窮啊?！?/br>
    笑瞇瞇打量了一下灰蛇先生：“您看起來確實行頭不多，哦呀，難為您一人單槍匹馬順著星盤找來了呢?！彼f得委婉，其實這位灰蛇先生看起來頗為狼狽，臉上灰撲撲的不說。身上還有不少傷口，簡單粗暴的拿衣服包扎著。全身上下的行頭只有一匹馬，這匹馬還經常不聽他指揮，感覺像哪里臨時偷得馬。

    灰蛇先生搖頭：“不說還好，一說我就來氣。您可不知道，我這一路見到的不止您一位女巫，我之前還遇見過一位女巫。我現在這幅模樣正是拜她所賜！”

    “哦？”笑瞇瞇來了興致。

    “唉，您這樣為大人物服務的女巫自然不知道。外面的女巫頗有一些壞心思的?！被疑呦壬葱募彩?，“我好好的上路，打算賺賺外快。結果不幸遇到了一位攔路搶劫的女巫，先是打了我一頓，又是毀了我的財物。極其野蠻，特別無禮。不是每一個女巫都像您這樣知禮好說話的?！?/br>
    顯然，灰蛇先生誤會了什么。在他的分析中，自己將為聯合商會的神秘大股東V服務，這位大股東能夠參與多族聯合商會，必然也有著一定的資本，讓女巫狼人這些生物能掘除偏見為其服務。而且，在他的經驗中，女巫向來獨來獨往各自為政，彼此的消息并不互通，所以他才能大膽的胡說八道。

    但當他被引導著走過蜿蜒的迷陣，漸漸靠近越發清晰的目的地時，他心里的疑慮漸漸加深，最明顯的表現是他的話rou眼可見的變少了。

    灰蛇先生看到了越來越多的女巫……不，全是女巫，這個地方全是女巫！他驚恐地發現，自己似乎剛剛無意識得罪了他的同僚。

    沒事沒事，灰蛇先生安慰自己，起碼V先生那邊還有得談。

    但是當笑瞇瞇帶著他走進最中間的帳篷里，再緩緩退出后，灰蛇先生的震驚終于到達了一個巔峰。

    他看到一個意想不到的人，顯然，那個人也意想不到：“居然是你！”他們異口同聲地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