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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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誰為太子, 大可留到前朝上說, 不必在此時礙陛下的眼。因此,誰也沒有接話, 宴上一時寂靜無比。 皇帝沉默一陣, 接過朱皇后奉來的酒盞, 道:“你倒是有心了, 不推淳兒為太子,反倒推絡兒為太子?!?/br> 朱皇后笑道:“絡兒有賢才,臣妾又豈會看不到呢?” 她這番話,恰恰說到了皇帝的心坎里。他也正是如此覺得的。 已經長成的三位皇子中,大皇子李淳太過平庸,且猶如朱皇后的cao線木偶。他若登上帝位, 恐怕這江山社稷將會落入女流之手。 而二皇子李固又是個紈绔之徒,爛泥扶不上墻;平日里看在裕貴妃的面子上寵愛一番也就罷了,不可當真將江山交到他手上。若是裕貴妃不服,他自有法子叫她閉嘴。 唯有李絡,既是純嘉所生皇子,又富有才華文采,心思也縝密慎重。最重要的是,夠沉得住氣。光是這份忍耐與魄力,便是他的兩位兄長無法比擬的。 皇后若當真愿意退讓一步,承認絡兒適合做太子,那也沒什么不好的。她強硬了這么多年了,以后能弓起身子來做人,明白何為“夫為妻綱”,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朱后似是察覺到皇帝所想,淡淡一笑,嘆氣道:“陛下,臣妾從前只顧著嫡長的身份,因此看中淳兒,如今方驚覺任人當賢的要緊。且這么多年來,宮中沒個太子,諸多皇子尊卑不分,臣妾要cao心的事兒也多了許多。臣妾老了,怕是沒用了,只想歇歇?!?/br> 這番話頗失國母之范,卻顯露出退讓與放手的意思來?;实鄄[了瞇眼,心底忽沒了先前那種急欲廢后的焦躁感。 “皇后,這話便是你的不對了?!被实勐朴频?,“為國母者,豈可說‘無用’二字?就算朕當真令絡兒做了太子,這后宮里需要你的地方還多的很。你若想要休息,等回頭朕與禮部將立儲君之事商量妥當了再說吧?!?/br> 眾臣聞言,不由皆面色一凝。聽陛下這話,看來確實是有意立五殿下為太子了!先前還只是傳聞兜來轉去,如今卻是陛下金口御言,八成是真的。 群臣們不由皆抬頭,望向一旁的五皇子李絡。他坐在側席上,安靜聽著帝后之言,面色沉靜,無波無瀾,仿佛在聽著旁人之事。若是換做其他皇子,恐怕早已露出驚喜之色,他卻如置身事外一般,叫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皇帝的話落下后,宴席之間一片寂靜,誰都不敢進言。 但偏偏這個時候,坐在一旁的裕貴妃按捺不住了,她秀眉一挑,聲音尖尖地響起來:“陛下!五殿下的年紀可比固兒要小得多。若是按照長幼秩序,咱們固兒為何不可為太子呀?” 眼看著裕貴妃便要和平日里鬧脾氣要綾羅珠寶一般鬧起來,皇帝腦仁一疼,道:“可不要再鬧了。今日是家宴,別提這些有的沒的。去瞧瞧馬匹箭支可都準備好了?也差不多該放獵開賽了!” 裕貴妃不服,還想撒撒嬌,為自己的兒子爭取一下太子之位,皇帝卻是看也不看她,轉身就讓苗公公去擂比賽開始時的那一記響鼓。 “太陽落山前,所獵之物最多者勝出!” 咚咚的擂鼓之響,逐漸傳遍了整片草場。各家公子、宗室王孫,紛紛下了坐席,前去牽馬拿箭。一時間,寬袤無垠的綠草間,沒入一片清俊英才之背影。 御帳之前也不落寞,那些不曾參加比賽的達官群臣、夫人命婦,紛紛舉杯朝皇帝祝酒。歌舞開宴,宮女舞姬如魚而入,裙角轉出一片花似波浪。 唯有裕貴妃,因沒能在太子之事上插一腳,此時恨恨地生著悶氣,一副不高興的樣子。 要是換作往日,皇帝見她生氣的小樣子,就會哈哈笑著來哄她高興??山袢諢o論裕貴妃換了幾個姿勢,如小女孩似地絞著帕子,皇帝卻都不曾理會,更是將裕貴妃氣得臉色發青。 席下,朱嫣正老老實實地坐在萬氏身旁,聽萬氏和榮郡侯的夫人拉家常,忽聽得一旁傳來苗公公的嗓音:“朱二小姐,您今日不去打獵?” 朱嫣抬頭,看到苗公公老臉如花,笑得和藹:“五殿下說了,您的馬術頗有名氣,想瞧瞧您能打多少獵物?!?/br> “……哈?”朱嫣皺了皺眉,問道,“意思是,要我也去打獵?” “正是?!泵绻珨D擠眼睛,道,“五殿下在楊樹馬廄那頭等您,您去就是了?!?/br> 朱嫣立刻反應過來了,是那家伙找她。 “來的正好,”她蹭的站了起來,臉上有一層薄薄的惱怒,“本姑娘恰好有些事兒要找他算賬呢?!薄@李絡,到底是什么時候說動陛下,將她的親事給偷偷安排下來的? 她只關心這個!她可不關心李絡能不能做上太子! 于是,朱嫣和萬氏說了一聲,去青帳中換了一襲方便的騎裝,氣沖沖地去了楊樹馬廄。 遠遠的,她就望見李絡站在空蕩蕩的馬廄之中,伸手撫著一匹黑色駿馬的鬃毛。這馬廄大概是不常用,里頭只圈了兩匹馬,一高一矮,正在踢踏著蹄子發出吁吁鳴響,腳邊的柴草堆得小山那樣的高。 “李絡,我有話要問你!”朱嫣氣沖沖的,一副問罪的架勢。 李絡側身,見她滿臉惱色,不由有些疑惑,道:“我打聽過了,曹氏姐妹與徐家小姐都不會來西郊草場,我也不曾見過她們。你不必把此事放在心上?!?/br> 朱嫣愣了愣,忽然想起了太后苦心想給李絡拉的紅線,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什么?你還特地去打聽了?打聽什么?人家姑娘來了沒有,芳齡幾何,許嫁不曾?是不是?” 李絡:…… 苗公公忍不住笑起來,搖了搖頭,道:“五殿下,小的先告退了。您可得好好哄著?!闭f罷了,他便弓著身退下去了。 李絡見朱嫣好像更氣了,照實說:“我確實是叫人去打聽那三位姑娘了?!?/br> “打聽什么?”她沒消氣。 “打聽她們可有朱家二小姐美貌?!崩罱j慢慢笑起來,“我派去的人手都說,她們三人加起來,都不及朱二姑娘的一個腳指頭?!?/br> 朱嫣聞言,人怔怔一會兒,耳根刷的紅了起來:“渾說什么!你見過我腳指頭???” “見過?!彼浀卣f。 “……”朱嫣腦子一懵,想起李絡拿鸚鵡羽毛撓她腳心的事情來?!@厚臉皮的家伙,確確實實見過她的腳指頭長什么樣! 她扭身,小聲道:“言語輕薄,下流可恥!就你這樣,還想當太子?” 李絡見她的語氣軟了些,問道:“不生氣了?” “誰說的?”她小翻個白眼,道,“我還沒和你算賬呢。我母親說,陛下想要把我許給你做正妃。這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在后頭出的鬼主意?” 李絡有些意外,似是沒想到她會如此之快地知道這件事。他沒有否認,只道:“嫣兒,我說過,你終歸是跑不掉的?!?/br> 朱嫣見他承認了,眼皮一跳,惱道:“你…你強娶民女,不要臉!” 李絡:“說的有理。講得極好?!?/br> 朱嫣:…… 她被李絡氣了一下,有些說不出話來,冷哼了一聲,轉頭去牽馬廄里另一匹棗紅色的馬。這匹馬脾氣溫馴,她今日穿的又是方便的騎裝,輕而易舉便可踩著腳鐙子翻上去。 “嫣兒,你去哪里?”李絡看著她翻身上馬,一手將箭筒掛在馬上,如此問道。 “去打獵?!彼f。 “我也要去?!崩罱j道,“你等等我?!闭f罷了,李絡回身繼續去撫那黑馬的鬃毛。但不知為何,他上下打量著馬匹,并不騎上,只是嘆了口氣。 朱嫣奇怪于他的舉動,問:“五殿下,你原地發呆做什么呢?” “黑連云今日好像心情不佳?!崩罱j搖了搖頭,又是一聲嘆息,“你可知,馬也通人情感?馬匹若是心情不佳,那便不愿敞步疾奔,更不愿載我打獵。而今日的黑連云,似乎格外憂憤,也許是在煩著家國社稷之事?!?/br> 朱嫣聽得一愣一愣的,只聽明白了李絡的馬心情不好,不讓他騎。于是,她嘟囔道:“那你換一匹馬不就行了?” 李絡環顧四周,這馬廄里空空蕩蕩,除了朱嫣身下這一匹,還有心情憂郁的黑連云之外,再無第三匹馬了。李絡道:“嫣兒,你瞧……” “那你干脆別去打獵了!”朱嫣嘟囔道,“反正你也不大會打獵!你的腿才好了多久?騎馬能利索嗎?小心別又受傷了!” “那不成?!崩罱j道,“今日若是我不去,那文武百官都只能瞧見大皇兄與二皇兄的風采,這于我不利。嫣兒向來聰慧,總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br> 朱嫣一想,還真是這樣。她先前就擔憂過若是李絡不在射獵比賽上出點風頭,恐怕要被另外兩個皇子蓋過一頭去。如此一來,他就必須參與比賽。 “那怎么辦?”朱嫣很老實地問。 “好辦?!崩罱j幾步走到了朱嫣所騎的棗紅馬身旁,一拎韁繩,人竟然也騎了上來。朱嫣只覺得身后一沉,便有個男子胸膛靠了上來。旋即,李絡的聲音在她耳旁不疾不徐地響起,“你人又輕又小,和片羽毛似的,料想與我同乘一騎也無妨?!?/br> 朱嫣:…… 黑連云心情憂憤? 她才是應該心情憂憤的那個才對??! 第69章 香銷 從皇后進言, 推舉李絡為太子的那一刻起,秦元君就整個人渾渾噩噩的, 猶如活在夢中。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通, 皇后娘娘為何會推舉李絡為太子,而非李淳。 她可是皇后, 是六宮之首!她的話, 陛下一定會聽的。而大殿下李淳又是她的親生嫡子,她為什么會舍李淳而擇李絡? 莫非,皇后娘娘當真覺得大殿下不具備賢才, 這才推舉了李絡? 皇后娘娘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算大殿下當真沒有治國之才,可大殿下是她的孩子, 她怎么也得多垂憐才是!這么簡單的道理, 連她秦元君都懂, 皇后娘娘怎么還不知道? 秦元君懊惱至極,拎著裙角, 惱怒地獨行著。 這宮中的事變化太快, 叫她有些招架不及。好不容易攀上了大殿下, 又得了皇后娘娘的應允, 料想日后可以做個風風光光的太子側妃,可如今這又是鬧的哪一出? 若是李絡做了太子,那她先前對朱嫣夸下的??诙甲霾涣苏?,她豈不是要被朱嫣嘲笑至死?指不準,現在這臭丫頭正暗地里笑的開心! 這是秦元君最無法忍受的,她一想到朱嫣高高在上的樣子, 便暗覺得滿心不甘。她不想讓朱嫣活的太快活,當下便朝朱氏族人打聽了朱嫣的去處,擰著眉頭朝馬廄去了。 “李絡,這是我的馬,你給我下來!” 還未走近馬廄,秦元君就聽到了朱嫣熟悉的聲音。與往日的儀態周至不同,這會兒朱嫣的聲音滿是懊惱,更像是個在父母跟前鬧脾氣的小姑娘。 她甚少見到朱嫣這種模樣,不由愣了愣,定睛朝馬廄望去。只見身著騎裝的朱嫣立在一棵楊樹下,手里死死拽著一匹棗紅大馬的韁繩。但是,這匹威風的駿馬身上,卻早已有了別的騎者。此時此刻,那著一襲勁裝、束著長馬尾的男子,正優哉游哉地伸出折起的馬鞭,去夠她的下巴,散漫道:“別鬧。你若要騎馬,一道上來便是了?!?/br> 馬鞭被朱嫣用手拍開了,那男子也不惱,而是閑閑地一扯韁繩,調轉了馬蹄。這人肩腰修長,背影如竹似松,自有一股清貴之氣,顯見不是尋常人。 “…五殿下?”待看見了那馬上的男子,秦元君吃了一驚。 在秦元君的心里,五殿下李絡從來不是什么厲害人物。福昌公主三五不時提起李絡,都是一副輕蔑口氣,張口“瘸子”、閉口“藥罐”,說等大殿下做上了太子,頭一個要把這等廢物打發出宮,省的礙人眼。 可皇后卻推舉李絡為太子,這叫秦元君百思不得其解。一個瘸腳的藥罐子,怎么就能做太子了? 更叫她不可置信的是,朱嫣竟在這里與李絡打打鬧鬧,一副熟稔的樣子。 莫非,她與即將成為太子的李絡關系非同一般?那豈非兜兜轉轉的,最后朱嫣還是會坐上太子妃之位?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秦元君便覺得心如萬爪撓似得難受。當是時,她就惱怒起來,罵道:“朱嫣,你眼看著五殿下要做上太子了,便不要臉地纏了上去!世間怎有你這等不知廉恥的女子?” 朱嫣愣了下,扭身看向秦元君:“你怎么在這?” “我怎么不能在?”秦元君給李絡請個安,惱怒道,“五殿下,你可不要中了她的狐媚之計。這朱嫣一貫是個愛攀高枝的人,見誰得勢,便出手勾引,從前對大殿下也是百般糾纏。您可萬萬要擦干凈眼睛,不要被這等狐媚子迷惑了!” 朱嫣嘴角抽了抽,小聲道:“發的哪門子瘋……” 李絡沉默了一陣,展露出了些微的不快。 他并未說話,但秦元君卻聽得背后風聲一起,隨即,手與膝蓋俱是一痛。有人狠狠剪著她的雙臂,又踢了她的后膝一腳,強迫她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好大的膽子,在五殿下面前還敢胡言亂語?!?/br> 秦元君倉促以膝蓋觸地,一陣破皮劇痛傳來。她疼的倒抽一口氣,眼底當即汪汪沁上了淚水。沒來得及喊一句話,又被身后的暗衛按著腦袋,以額搶地。 “無品階在身,也敢直目五殿下?” “五、五殿下……”秦元君的面頰挨著草地,面上嬌嫩的肌膚被磨得生疼。她有些怕自己漂亮的臉在地上刮花了,心中更是膽戰心驚,“還請殿下恕元君冒犯之罪!” “你是副督使家的千金吧?”李絡對她不太有耐心,眉目冷了下來,“在我面前,還敢如此出言不恭,滿嘴市井下賤言辭。你父親是如何教導你的?” 秦元君被按著腦袋,根本無法抬頭,眼里只歪斜地看到地上一縷縷的草葉。 她萬萬沒想到這五殿下竟是如此不講理的人。明明從前福昌殿下去長定宮時,他都不言不語,猶如影子,如今怎么和換了個人似的? 福昌殿下不是說他逆來順受,最好拿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