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記得徐韻臨死前也在看牡丹亭，她還能給林謹言唱兩句：“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賞心樂事誰家院?！?/br>
    她告訴林謹言：“你姥姥最愛聽牡丹亭，你媽從小跟著聽呢，學了兩句，只是可惜現在嗓子不行了，唱不出以前的感覺了?！?/br>
    林謹言當然知道，徐韻又不是第一次給他唱牡丹亭，他幼兒園，學校有才藝表演，要求家長也要出節目，徐韻就唱過，穿文服上彩，身段婀娜，語調細膩婉轉宛若夜鶯，贏得滿堂喝彩。

    外婆的阿爾茲海默癥是選擇性遺忘，忘了身邊所有人，唯獨記住了牡丹亭和她命苦的女兒，連朝夕相處幾十年的丈夫都時常不記得。

    家里只有二老，林謹言曾提出請保姆，外公拒絕了，每次林謹言回來，都是外公親自下廚。

    外公手藝不如外婆，但是也很盡心盡力，這一桌擺下來，六菜一湯，非常夠看。

    林謹言推著懵懵懂懂的外婆坐到桌邊，幫她盛飯布菜。

    外婆連忙攔住他：“哎呀，你是客人，怎么能讓客人來給我盛飯呢，我自己來，謝謝你啊，謝謝你?！?/br>
    林謹言把碗放到她面前，不知道第幾次糾正她：“外婆我是您外孫，不是客人?！?/br>
    他說完頓了下，覺得其實外婆說的也沒錯，他常年不來，偶爾來一次，豈不是來做客的。

    外婆笑呵呵道：“你這后生就知道哄我，我女兒才十六呢，高中還沒上完，哪來的外孫?！?/br>
    林謹言便不說話了。

    外公又從廚房端來了最后一道菜，坐下來，叮囑一句：“謹言不要客氣，想吃什么夾什么?！?/br>
    林謹言嗯了聲。

    一家人便悶頭吃起來，只有筷子輕輕碰到碗碟的聲音。

    過了會，可能是外公也覺得有些過于沉悶了，道：“謹言今年找工作了嗎？”

    “沒有?！绷种斞灶D了下，“不過，我打算出國，繼續學畫畫，去李老那?！?/br>
    他那年出國學畫，就是在李老手里。李老是有名的水彩畫家，曾經帶過徐韻，只是后來移民國外，再要找他就沒那么方便了。他后來什么也沒學成，回國的時候李老氣個半死，讓他滾了就這輩子都別出現在他面前。

    外公嗯了聲，也想起來，問道：“你不是之前去過他那里？”

    “之前沒認真學，這次再去求求他?！?/br>
    外公又嗯了聲：“這次要好好學?！?/br>
    “我會的?！?/br>
    談話進行到這，好像又沒什么可說的了。

    過了會，反倒是外婆開了口，笑瞇瞇看著林謹言：“這位后生，你年紀看著不小了，上大學了吧，談戀愛了沒？韻韻現在高中，學校里就有女孩子談戀愛，我就讓她上大學再談。大學里要是有像你這樣聰明懂禮貌又長得好看的男生，我是愿意讓韻韻談的啊?！?/br>
    林謹言霎時哭笑不得：“外婆，我是你外孫，我都大學畢業很久了?！?/br>
    外公給她夾了點菜：“好了，你吃吧，韻韻大學也不會談戀愛的，放心?！?/br>
    外婆有點不高興，但是她喜歡的菜，她還是給面子地吃了，又道：“韻韻也喜歡紅燒rou，我少吃一點，留給她放學回來吃?！?/br>
    外公明顯已經適應了外婆的狀態，還配合著應道：“給她留了?！?/br>
    林謹言卻不管什么時候聽到外婆這樣說，都會覺得心口發悶，沒什么排解的辦法，只好也悶頭扒飯。

    吃了一會，外公大概是被外婆提醒了，問道：“今年談對象了嗎？過了年你也二十六了?！?/br>
    林謹言筷子頓了下，夾了一塊面前的水煮魚：“沒有?！?/br>
    “可以談了?！?/br>
    “不急?！?/br>
    談話到此中斷。

    下午，林謹言出門，先去看望徐韻，他每次回來都要去看徐韻兩次，一次單獨去，一次和外公外婆一起，不過這兩年外婆就不會去了，怕刺激她。

    徐韻死后，外公堅持把骨灰帶回了海市，埋在了海市的墓地。每年林謹言都會提前一兩天回來。

    墓地有些遠，他打車坐了兩個多小時才到，又在附近買了徐韻最喜歡的紅玫瑰。

    海市雖處南方，冬天也一樣蕭索，墓園更是光禿禿的，要么枯草幾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