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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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寧揉揉眼睛,扶著腦袋撩開簾子,卻是愣住了。 秦深站在這里,牽著那匹高大風駿的黑馬, 平素在他手下極為乖順的馬兒如今躁動不安,鼻孔里不耐地哧著氣,蹄子不耐地刨著地。 他一身黑衣,沉默地隱在黑暗里,像一尊無聲的雕像,靜靜地守護著從這條路上緩緩駛來的長寧。 長寧臉頰上泛著酒醉后的酡紅,雙眼朦朧含淚,她從車窗里伸出手, 隔著一臂的距離, 手指虛點著描摹他的容顏。 如夢似幻,似真似假, 像一場千秋大夢,他是她唯一的真實,是藏在心尖上, 永遠無法割舍的一點嫣紅。 秦深看著她,目光專注,長寧跌跌撞撞地跳下馬車,不顧從高高的車轅是否會崴著腳,她只一心地沖下去,跌入秦深的懷抱里。 長寧在他懷里仰起頭看他,喃喃道,“秦深?!彼熘p臂,勾著他的脖子,又叫他,“秦哥哥?!?/br> 她目光沉且痛,聲音惶惶,是不安更是急切。秦深便伸手,扶著她的后腦按在懷里,聲音沉穩極了,他應道,“我在?!?/br> “我好累啊?!彼>胫翗O,甚至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輕聲說,“你背背我,好嗎?” 秦深直接反身把她放到背上,輕輕地顛了顛,側著頭柔聲問她,“回長公主府嗎?” 長寧沉默片刻,搖了搖頭,額頭眷戀地蹭蹭他的肩膀,“不想回去,去你的小院?!?/br> 秦深就背著她,在月下無人的大郢都城緩緩走著,身后跟著皇宮里出來的馬車和那匹桀驁的黑馬。 不知道走了多久,長寧突然開口問,“秦哥哥,你還記得父皇是什么模樣嗎?” 秦深認真地想了想,他倒還記得,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形容,于是言簡意賅地回道,“你的眼睛和他一模一樣?!?/br> 長寧伸手摸了摸自己眼睛,又問,“他是個什么樣的人呢?” 秦深走得不緊不慢,背著一個人走了這么久聲音依然平穩,他道,“先帝仁厚,他執政的那些年里,至少他身邊的人從沒有說過他一句不好?!?/br> “他對我的皇兄們如何?” 秦深敏銳地捕捉到她說的是“皇兄們”,立刻就知道她必定是知曉了一些往事,但他依然如實地說,“先帝是個好父親,就算幾位皇子出身各不相同,但他一視同仁,從不會厚此薄彼?!?/br> “那他是一個很好的人嘍?”長寧總結道。 秦深頓了一下,“他是一個很好的人,也是一個很好的父親,可是他最重要的職責,應該是做一個好皇帝?!?/br> 長寧趴在他肩膀上,伸手摸了摸他的耳垂,很軟,她輕聲說,“他是一個很好的人,是很好的夫君,是很好的父親,可是他的兒子們手足相殘,我的母后,他的妃子,最后葬送了他的性命?!?/br> 秦深腳步一下子停了,他沒有回頭,因為知道長寧不需要,可是他還是忍不住心疼。 長寧把頭埋在他肩膀上,有冰涼的水珠順著他的脖頸滑入衣裳里,她平靜地說,“我身體里,一半流著父皇的血,一半流著母后的血,可是早在十多年前,母后手中就沾了父皇的血?!?/br> “他是一個很好的人,可是好像沒有人來愛他?!?/br> “他活著的時候,他們想從他手里獲得更多的財富和權利,他死了,他們還要借著他的蔭護,享受著舉世無雙的尊榮?!?/br> “也許生為皇室,從來不是眷顧,而是一種枷鎖,父皇是,皇兄是,我也是?!?/br> “可是我們誰都無法逃脫?!?/br> 秦深站定了,他仰頭望著天上一輪皎潔明月,就像在望著他曾經無數次放在心里思念的人,可是這輪明月,也曾被烏云隱蔽,不見天日。 他有些艱難地問,“長寧,上一世,陳世待你好嗎?” 長寧一僵,卻不語。這些話她可以在皇兄面前毫無顧及地講出,可以在皇嫂面前坦露坦白,可是面對秦深,她只愿隱瞞一世,讓他永遠都不知道。 她猶豫片刻,還不待她回答,秦深便說,“此時讓他逃脫,但終有一日,我會尋出他的蹤跡,讓他這輩子用這條命來向你賠罪?!?/br> “我可以忍受他把你從我身邊奪走,忍受你們三書六禮三拜九叩成親,忍受自己戰死沙場尸骨無存,至少他不曾讓你遠赴邊疆為質,這件事,我便該謝他?!彼纯?,咬牙切齒道,“可是我不能容忍,他得到了你,卻不曾珍惜你,沒有照顧好你?!?/br> “最后更是下毒害你,他——該死!” 長寧攬緊了秦深,感覺有一張無形的大網一點一點勒緊她的心口,簡直讓她喘不過氣來,父皇富有天下,最后卻還是死于最親近人之手,皇兄登上高位,卻幾乎是眾叛親離,她上一世死于非命,這輩子即將孤身遠赴敵國—— 像是一個逃不出的怪圈,一個無聲的詛咒。 這輩子,她還有機會,活著回到故土嗎? 她雖表現得平靜,但終究是個一輩子沒有離開過家人的幼鳥,她也會不安,會害怕,會恐懼,可是她不能退后一步。 長寧小聲問,“你都知道了?” 是的,他都知道了?!拔蚁M氵@輩子能夠平安順遂,百事無憂。我會護你平安喜樂,百歲安好?!?/br> “我送你西行出大郢的邊境,也定會率千軍征萬馬,迎你回來?!?/br> “長寧,”他堅定地說,“我等你回來,你也等等我,好嗎?” 好嗎?怎么可能不好,只要秦深還在,哪怕讓她等十年,等二十年,等到下輩子都可以。 “好,”長寧輕聲應下,“等我回來了,你要娶我?!?/br> 秦深此時終于忍不住側過頭看她,眼神柔和道,“求之不得?!?/br> 空蕩無人的街道,兩條影子拉得斜長,卻又親密無間,貼近得像一個人,交融的,是落下的一個輕吻。 這條路再長,終究也是有盡頭,秦深背著長寧,從宮門口一直走到了長公主府。 長寧抬頭看著面前的牌匾,有些撒嬌地踢了踢腿,抱怨道,“我不是說了,不想回長公主府嗎?” “可是我的小院只有一間臥房,臥房里只放了一張軟榻?!彼Φ?,“不知殿下想讓臣睡在哪里?” 長寧有些臉熱,是她思慮不周,因此只是含糊道,“諾大的將軍府,還能沒有一個待客的廂房了?!?/br> 秦深點頭,“有是有,但是你忍心趕我去那里嗎?” 這話便是有些唐突了,可是長寧還去軟著聲音答了,她說,“不忍心?!?/br> 這話簡直聽得讓人酸倒牙了,他兩人渾然不覺,隱在暗處的一人影卻忍不住笑出了聲。長寧和秦深同時扭頭看去,那人倒也不掩飾,大大方方地走出來。 是四皇子。 他還是那副溫吞老實的模樣,好像剛才那聲笑不是他發出的似的,他對著長寧和秦深一拱手,嘆了口氣,“兩位真是讓我好等啊?!?/br> 此時已是后半夜了,月亮偏西,再過一個時辰,就是天明前最黑暗的一段,都城里所有人都酣睡著,沉浸在香甜的夢想中,無人知曉這一處角落里發生的一切。 秦深立刻擋在長寧面前,看著他冷聲道,“你來這里干什么?” “我既知曉長公主是秦兄的心上人,不忍看你二人相隔兩地相思三秋,自然是為你們排憂解難而來?!彼е?,純良溫馴地沖他們眨眨眼睛,一幅感同身受的模樣。 可是長寧和秦深都不信他說的每一個字,無事獻殷勤非jian即盜,況且兩國立場相對,他卻主動湊上前來,定然不會是全為他們排憂解難而來。 “我和長寧只遙遙地見過一次,這還是第一次正式會面,她不知曉我也就罷了,秦深兄,你我互知極深,你又怎會不知我是何意呢?”他嘆了口氣,似是極為無奈。 “我又怎知不是養虎為患?”秦深毫不客氣地諷道。 “那也比此刻虎伺狼環好得多?!彼佌伾普T,甚至毫不在意地提及自己不光彩的事跡,“我是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得廢物,既不能上馬征戰天下,也不會娶無數個女人再生下數不盡的子嗣,我只是想活著,能夠站起來,不必像條狗一樣,跪在地上搖著尾巴祈求別人放我一條生路?!?/br> “我總比我那些個生來驍勇善戰的兄弟好拿捏得多,與其讓我那些兄弟繼承王位再揮師入侵,還不如施舍給我,至少我能保證,在我繼位期間,羌國的子民,一步都不會踏入大郢的土地?!?/br> “我羌國愿俯首稱臣,自愿并入大郢的版圖,只要朝廷能夠在我國子民活不下去時候,施舍給我們能夠活下去的米粥?!?/br> “自然,一朝天子一朝臣,到那時,羌國于周邊幾個小國的聯盟協議,就做不得數了,”他意有所指道,“大郢要拿他們如何,都是他們應得到?!?/br> 他側頭看著長寧,聲音柔和了一些,“長寧是大郢的長公主,自然會是羌國的貴客,我就算拼上性命,也定會護她周全?!?/br> “好大的口氣?!鼻厣畛爸S一笑,“你要是能護自己周全,又怎會被送來大郢。明為出使,實為棄子,要是大郢的皇帝怒極,不愿受這份辱沒,就是把你當場打死在這里,也不過是給了羌國一個入侵的借口?!?/br> “你又拿什么,來護長寧周全?” 四皇子苦笑一聲,“秦兄,看破不說破,你至少給我留一點余地吧?!彼掌鹉樕现t和的笑,正經起來的臉眉眼深邃,整個人突然就變得凌厲起來了。 “秦兄,蛇有蛇道,鼠有鼠行,我在那群人手底下能夠活到今天,自然也不會是毫無依仗的。我只是需要一個保證,能夠讓我光明正大地站在族人面前,不會被他們剝皮抽筋的保證?!?/br> “我需要一個比羌國更強大的靠山,雖然大郢現在未必是,可是再等兩年,一切都難以預料。長寧在羌國也需要一個幫手,你也需要?!?/br> “這是一件對我們彼此都有利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呢?” “當然,我會向諸位展示我的誠意的?!彼捯粢晦D,又變得彬彬有禮了“我和長寧一同回去,長寧到了羌國的前幾天會是最艱難的,但是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他,秦兄可以慢慢考慮?!?/br> 秦深只是冷著眼看他,長寧喝了酒,靠著秦深,倒是難得的思緒清明,她知道,扶持一個羌國皇子坐上王位才是最好的辦法,哪怕以后大郢打下羌國的土地,也只能如此做。 畢竟山高皇帝遠,風俗文化皆不相通,以夷治夷才是上策,也更加穩定。 可是她好奇的是——“這些話,你為什么不找皇兄去說?” 四皇子看她一眼,搖頭笑道,“這些話要是我來說,他是不會相信的?!?/br> 大郢的皇帝,終歸是萬萬人之上,是尊貴無匹的人,再落魄失意,也不會允許一個異族人對他指手畫腳。 長寧抱著秦深的手臂,姿態閑散,帶著一種事不關己的輕慢,緩緩說道,“他會信的,他是個好皇帝的,比起虛無縹緲的尊嚴和臉面,他更看重他的百姓和家人?!?/br> 她撩起眼皮,終是認真地看他一眼,“這件事情,你要親口和皇兄說,我和秦深都不會幫你轉達?!?/br> “皇兄要是應下,大郢便會盡全力達成你的所愿,皇兄要是不同意,”她頓了一下,額頭靠著秦深的肩膀,閉上眼睛,長長地出了口氣,“此事以后便休得再提,生死由命,我絕不會怨天尤人?!?/br> 四皇子一愣,他下意識地又去看秦深,秦深卻只是側著臉看長寧,竟也沒有反對。 此事與他想的截然不同,他有些茫然,卻也有些羨慕,能夠毫不猶豫的把性命交付給他人,這是他永遠都難以做到的事情。 可是一個生于富貴長于嬌寵中的小姑娘,竟能這樣輕易地將生死置之度外。 因為她身前身后,都有傾其所有守護她的人。 可是他沒有。 長寧說完這話便不做聲了,秦深也并未阻止,此事便默認了他們兩個不會插手,一切都看皇上的態度了。 四皇子看著他們,一邊在心里說,這簡直是瘋了,可是一邊又忍不住想——也許呢。 要是他老老實實地夾緊尾巴,只要大郢的皇帝不說要他的狗命,至少他能夠活著走回去??墒且撬纺懓斓販惿先?,一怒之下殺了他也不是沒有可能。 可是只要有一線希望,誰會想活得窩囊呢。 四皇子看著兩人氣定神閑的模樣,心中的天平搖擺,很快地偏向了另一方。 長寧要遠行,再加上此去遙遠前程未知,她身邊的人都放心不下,就算明面上不能為她準備太過顯眼的東西,私下還是希望能夠有護她周全的萬全之策。 秦深調了自己身邊兩個從小培養的死士,皇上撥了自己的兩個身手最好的暗衛,皇后帶著身孕去寺廟長跪七天,為她求了一枚護身符,太后連著半個月都沒出過佛堂,至于太子,自從知道這件事,他瘋了一樣地往自己身上攬政務,恨不得明天就有通天之能經緯之才。 他們都恨不得時間就此停留,生也好死也罷,他們都在一起,可是誰也無法阻止時光飛逝,光陰從不溫柔,也絕不厚此薄彼,帶來生,也帶來死,帶走離愁傷痛,也帶走歡欣雀躍的無憂。 四皇子最后還是和大郢達成了協議,他站在宮門口,揣著手看著來來往往的人群,怔忡了半餉,搖搖頭,笑了笑,一派祥和地走了,不騎馬不坐車,溜溜達達地沿著街走著,眼里是一種輕松的艷羨。 真好,希望羌國的子民,以后也可以這樣無憂無慮。 不論如何,長寧離開大郢的這一天終究還是到來了。百姓們懵懂無知地站在街道兩邊,小心翼翼地看著這種氣派的場景,大氣都不敢喘,。 皇上眼下青黑,滿臉的后悔和不舍,皇后哭紅了眼睛,拉著她不肯松手,太子負手而立,眼里是悲痛過后沉淀下的沉靜,短短幾個月,他看起來已經像個大人了。 秦深和拾風站在她背后,是她的依仗也是她的守護,秦深護送她到邊境,拾風則與她同行,拾雨不夠穩重,就留在家里。 長寧認真的視線從每一個人的身上掃過,像是要把他們都刻在眼睛里似的,用力得眼眶都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