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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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行前,沐沉夕瞥見孟珞露出了幸災樂禍的笑容。 她冷哼了一聲,心里卻很生氣。明明是她們嘲諷她在先,到最后,只有她挨了罰。 永巷是通往宣德門的必經之路,朝臣們來回都要經過此處?;噬先绱税才?,就是要讓她顏面盡失。 沐沉夕咬著牙,一聲不吭。但她萬沒想到,最先走來的卻是她爹。 瞧見沐澄鈞步步走來,她委屈地癟了癟嘴,正要扯著爹爹的衣袍訴苦。沐澄鈞瞧了她一眼,卻沒有近前來,只是隔了三四步遠的距離看著她。 “爹…”她叫了一聲,滿心委屈。 “你的事,皇上已經告訴我了。你可知錯?” “她們污蔑爹爹,她們說你——” “她們說便由得她們說,是與非自有心證。你單憑一張嘴,又能辯駁出什么來?更何況是對長輩口出惡言,我們沐家沒有這樣的家風!” 沐沉夕低了頭,聲音有些哽咽:“可你明明為了他們,好幾次渾身是血地從戰場上下來。她們憑什么那么說你?” 沐澄鈞沉默良久,輕輕笑了笑:“無論是保家衛國,還是享受錦衣玉食,都不過是選擇罷了。你總是記著自己為旁人做過的事情,心心念念要別人去回報,最后只會將自己困在囚籠里。夕兒,爹…爹在戰場上那些功績換來了今天沐家的滿門的榮耀,已經得到了因果?!?/br> 那時候,沐沉夕并不明白父親話里的意思。 她抬起頭,父親的身影很高大,替她遮擋住了陽光。他抬起大手揉了揉她的頭:“你呀,是該好好反思一下,若是一直如此任性妄為,早晚還要吃苦頭的?!?/br> 沐沉夕癟了癟嘴,悶悶地應了一聲。 那一年,她已經十六歲了。正是青春韶華,已經知道了姑娘家的羞恥。跪在永巷這件事讓她覺得顏面無光。 路過的朝臣們不少也好奇地打量著她,然后看向沐澄鈞遠去的背影,忍不住交頭接耳道:“這寒冬臘月的,沐丞相還真忍心自己女兒跪在風口上?” “怕是做樣子給旁人看,高風亮節嘛?!?/br> “那姑娘是不是七歲殺金國太子的那個?” “沐家一共一兒一女,除了她還有誰?” “嘖嘖嘖,這脾性,將來誰娶了她都要倒霉。連太后都敢頂撞,我看沐家也是教女無方?!?/br> “可不是么,小時候在宮宴上贈人家定情信物也就罷了,童言無忌。這都多大了,聽說還女扮男裝進太學纏著謝家公子,傷風敗俗?!?/br> 沐沉夕忽然想起,謝云訣也入朝為官了。若是他路過此地,豈不是要看到她挨罰。 旁人看到無關緊要,可是被他瞧見了,實在是丟臉。 沐沉夕心下慌張,也沒敢抬頭。傍晚時分,遠處倒是跑來一道身影,氣喘吁吁地停在她身邊。 裴君越蹲下身,塞了些糕點給她:“這是晚膳時御膳房送來的梅花糕,我特意替你留下的。還熱乎著呢?!?/br> 沐沉夕鼻子有些發酸,紅著眼看著裴君越,說話也帶了些哭腔:“阿越,他們為什么都說我錯了?我哪里錯了?” “你當然沒錯??砷L安本就是個不講道理的地方,你偏要同他們講理,他們辯駁不過你,便強要你低頭。說來說去,不過是誰權勢大誰占理罷了。成王敗寇,一向如此。若是將來我得了權勢,便要昭告天下,只要是你說的,便都是對的?!?/br> 沐沉夕咬了一口糕點,紅著鼻子笑了起來:“那豈不是也不講道理?!?/br> “我本就不是什么講道理的人,你就是我的道理?!?/br> “歪理?!便宄料φχ?,忽然瞥見裴君越的身后,一道熟悉的身影愈發臨近。 她慌忙扯過裴君越替她遮擋,裴君越嗤笑:“你還怕羞?” “替我擋一擋?!?/br> 裴君越就勢抱住了她,她身形嬌小,他寬大的衣袍將她盡數攏住。待謝云訣臨近,裴君越高聲道:“你看你,衣裳穿的這么少,是不是冷了?” 沐沉夕沒有瞧見謝云訣。 若是她能抬頭看一眼,會發現謝云訣的手中其實搭著一件狐裘。他原是特意去求見了謝妃,討了件狐裘想替她披上。 只是瞧見眼前的情形,謝云訣修長的手指緊了緊,終究是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 沐沉夕從裴君越的肩頭看到了他大步走過的身影,永巷的風吹過,一如她心底的寒涼。 裴君越松開手,沐沉夕低頭看了眼手中的糕點,忽然覺得索然無味。她放了下來,頹然對裴君越道:“你回去吧,若是讓皇上或者太后瞧見了,怕是連你一起都要陪我受罰?!?/br> “罰就罰,我陪你一起跪著?!?/br> 沐沉夕搖了搖頭:“我…我想一個人靜一靜?!?/br> 她有些心灰意冷,眨眼認識謝云訣九年了,卻連他的一個回眸都得不到。沐沉夕覺得,自己可能此生都入不了他的眼了。 第64章 訂親 長安真是個傷心地, 她很想回雍關城。在哪里,若是不開心了,她可以縱馬揚鞭, 行到水窮處。對著無邊無際的曠野吼出所有的不快。 可是在這里,她是那么格格不入。無論做什么都是錯。 暮色西沉, 她的腿早已經失去了知覺。永巷的地很冷,風更冷, 吹進了人的骨頭縫里。 沐沉夕覺得, 太后的氣可能永遠也消不了了。 她仰頭看著星空,今夜無月,可是天卻異常地亮。有冰涼的東西落在她的臉上, 一點兩點。漸漸的, 紛紛揚揚的雪花落下。 她張開了手, 閉上眼睛, 任由初雪飄落在臉上, 融化成水。 可是雪越下越大,無聲無息,很快將她覆蓋成了一個雪人。她不覺得冷,一日的風吹得她麻木了。 在沐沉夕看不到的角落, 謝云訣握著一把紙傘,胳膊上還搭著那件狐裘。 他原是在家中作畫,忽然發覺一片雪花飄落進來。那一剎那,謝云訣想起了永巷中的沐沉夕。 再看看外面,已經覆蓋了一層白色。 一瞬間, 所有的疑慮和誤解都不再重要。他匆匆忙忙趕來了永巷,看到了雪地里那孤零零的身影。 謝云訣走了過去,擋住了落在她身上的雪。她最喜歡穿紅衣,白雪映襯著紅衣,如同冬日里的紅梅,凌霜傲骨。 夜曉接過傘,謝云訣抖開了狐裘,俯身想要替她穿上??墒呛寐湓谒砩系膭x那,她卻身子一軟,倒在了他的懷里。 那冰冷的身軀靠過來的時候,謝云訣的心猛地一揪。他慌忙喚她,卻沒有任何回應。 謝云訣立刻抱起了她,對夜曉道:“快去稟報陛下!” 夜曉領命離去,謝云訣抱著沐沉夕大步跑向了太醫署。沐沉夕蜷縮在謝云訣的懷里,輕聲呢喃著:“爹爹…我…我想回雍關去…” 那一病,幾乎要了沐沉夕半條命。人人都以為她自小習武,很是皮實,卻誰也沒料到她會病得那么重。 高燒了三天三夜,一直在說著胡話。其中一半是和謝云訣有關的,起初皇上和沐澄鈞都沒有來,沐沉夕便拉著謝云訣的衣袖哭哭啼啼說著自己的委屈。 他不做聲,只是由著她拉著他的衣袖。 心里忍不住在想,她明明很好,為什么他以前會厭惡她?為什么那時路過永巷,他不能停下腳步替她披上衣裳,任由她在雪地里跪了那么久。 寒冬臘月,她再堅強,也只是個十六歲的小姑娘。 謝云訣緩緩抬起手,想要觸碰她的臉頰。忽然,夜曉自外面進來,通稟道:“陛下和丞相已經趕來?!?/br> 他收回了手,起身出了門…… 在沐沉夕的記憶里,自知道自己在雪地里凍暈過去了。那時候又傷心又難過,病了許久。 那一段記憶里,娘親經常熬姜湯給她喝。她不喜歡生姜,總是被辣得直皺眉頭。心底里暗暗發誓,從今往后再也不要生病了。 等病一好,她就回雍關城。 可誰承想,她病好的時候,卻聽到了謝家和王家訂下婚約的消息。 聽到消息的時候,沐沉夕正入宮面見圣上。月余未見,皇上和姑姑都很關心她。她歡快地跑進皇上寢宮之時,聽到了長公主和姑姑的對話。 “這謝家公子真是薄情,我們夕兒如此待他,他怎能就這樣和旁人訂了親?” “夕兒也是一廂情愿,謝家公子似乎對男歡女愛之時并不上心??上浠ㄓ幸饬魉疅o情?!?/br> “你說夕兒病才好,若是知曉了,該多難過?!?/br> 沐沉夕呆呆地站在門口,也不知過了多久。姑姑身邊的丫鬟沉舟驚叫道:“小姐,你怎么站在風口上?!” 沐沉夕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只是跨過門檻走了進去。 長公主和沐貴妃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都裝作什么事都沒發生?;噬下犅勩宄料Φ絹?,也自御書房趕了回來。 那日的她全然沒了平時的機靈勁,只是木木地看著她們,喉嚨有些干澀:“他真的…和旁人訂了親?” 三人都露出了心疼的神色,皇上大步上前,攬著沐沉夕到一旁哄道:“謝家那小子什么都好,就是沒有福氣。我們夕兒將來要出嫁,那一定是要以公主的規格出嫁,要嫁便嫁給天底下最好的男子。愛妃,你說是不是?” “是?!惫霉米吡诉^來,捏了捏沐沉夕的臉,“你瞧你這小臉憔悴的,姑姑今日備了你最愛吃的松鼠鱖魚。聽說你病中纏了你娘親許久,今日你想吃多少吃多少?!?/br> 沐沉夕鼻子一酸,眼淚啪嗒就掉了下來:“我不想吃?!彼f著掙脫開來,大步走了出去。 皇上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一拳砸在一旁的榻上:“這姓謝的臭小子,有眼無珠!朕明日就將他貶官流放!” 長公主無奈道:“皇兄,金口玉言,話可不能亂說?!?/br> 皇上嘆了口氣,瞧著眼前的meimei和愛妃:“夕兒也是個實心眼,從小到大一門心思就想著謝云訣,他有什么好?” 長公主嗔怪道:“陛下不還親口夸贊過,他是天下讀書人的典范。中正守禮,謙謙君子,國之棟梁。只差親自為他寫賦了,還說他有什么好?” 皇上撇了撇嘴:“那丫頭也真是不省心,喜歡誰朕都能替她做主,可偏偏是謝云訣……” 姑姑瞧著沐沉夕遠去的踉蹌的身影,淡淡道:“求不得原是人世常態,誰又能一世稱心如意。她還小,興許過幾年心思也就變了?!?/br> 沐沉夕踉踉蹌蹌走了許久,最后來到了謝府前。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走到這里,抬頭看了一眼,恍然回過神,又轉頭走了。 踏著皚皚白雪,一步一步走得艱難。她沒了去處,漫無目的走上長安的大街,最后來到了一家簡陋的小館子前。 她扣了扣門,一扇門板移開,露出了一張圓圓的臉,是個虎頭虎腦的青年。 他瞧見沐沉夕,立刻轉頭喚道:“娘子,小姐來了!” 不一會兒,一個盤著發髻的女子跑了出來,拉著沐沉夕的手進了屋:“你瞧你,這大雪天,也不多穿點衣裳。這手怎么這么涼?” 沐沉夕低著頭,聲音幾乎輕不可聞:“有酒嗎?” “有!有!”她忙不迭應了,進屋取了燒刀子來,又開伙炒了幾道菜。沐沉夕就這樣喝著酒就著菜,日日買醉,度過了一整個寒冬。 那個冬天真冷。 她現在回想起來,都能感覺到那時候的寒意。 沐沉夕抬起頭,指腹輕輕觸碰著謝云訣的臉,只覺得如今像是做夢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