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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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云訣的步伐分毫不亂,信步隨她撤退,似乎并不擔心自己的美貌會有什么損傷。 沐沉夕對長安城的大街小巷熟悉得閉上眼都能走完,三兩下就甩脫了神武軍。 行至西市旁的懷遠坊,她這才松了手。轉頭一看謝云訣,除了身上有些血污,卻是連發梢都一絲不茍。仿佛只是隨她散了個步。 兩人躲在一處小巷子里,沐沉夕探頭看了看,發現沒人追來,這才來得及喘口氣。 “謝兄,多有得罪了?!便宄料Ρ?,說完一手攀著矮墻就要翻進人家的院子里。手上用力,一條腿跨上墻頭,動作十分熟練。 謝云訣抬頭看著她:“你為何要逃?” “不逃等著被砍頭么?” 謝云訣不疾不徐從袖子里出去一個明黃色的卷軸:“近日皇太后壽宴,陛下大赦天下,我此行就是要去宣讀圣上旨意。你,也在大赦之中?!?/br> 沐沉夕差點從墻頭上滾下來,她錯愕地瞧著他:“當…當真?” “我從不說假話?!?/br> 這倒是真的,謝家素來以君子自居,家規嚴苛。謝云訣更是中正守禮,認識他以來,沐沉夕還真沒聽他說過假話。 她順著墻滑下來:“你不早說,我還以為神武軍要捉我回去砍頭?!?/br> 謝云訣將卷軸放回袖子里,又取了一方絹帕遞給她:“臟?!?/br> 沐沉夕接了過來,擦了擦臉,素白的絹帕立刻污了一大片。她又擦了擦鼻下,一陣清香撲鼻:“今日情急,實在是抱歉。不過,陛下雖然大赦,但你我身份有別。今日就此別過,謝兄,他日有緣再會了?!?/br> “你要去何處?” 沐沉夕頓了頓:“回家?!?/br> “沐府已被查封?!?/br> “我知道,只是有些不值錢的物件在家中,或許還在,我去瞧瞧?!闭f完便要離開。 這一別,相見無期。 沐沉夕咬了咬牙,卻還是擠出了笑容,轉身踏出去兩步。 忽然,她腳下虛浮,頭如同墜了鉛一般。她低頭看著手中的帕子,忽然明白過來。轉頭看向謝云訣,說出了一句粗鄙之語:“謝云訣,你大爺的——” 說完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謝云訣攬住了她的腰,俯身抱起,大步走出了坊間。那里,一輛馬車已經停好…… 第2章 報應 沐沉夕睜開眼的時候,只覺得頭痛欲裂。屋子里的熏香散發著甜膩的氣味,她四肢酸軟,周身無力。 她掀開眼皮瞧了眼熏香,這種迷香她還挺熟悉。聞了便能讓人失去力氣,但神智卻還是清醒的。 當年還是她贈送給謝云訣的,沒想到他全都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屋內有兩名婢女,都以薄紗覆面。那薄紗上沾了解藥,濕漉漉地黏在臉上。見她醒來,立刻有人上前。 “姑娘醒了,可是餓了?” “餓?!便宄料Υ鸬美蠈?。畢竟填飽了肚子才有力氣跑。 她可不敢指望給自己下迷藥的家伙會安什么好心。畢竟當年她欠他良多,真要還起來,這輩子也還不清。 既然還不清,她也不準備還。這就是鐘伯伯常說的,債多不愁。 婢女扶著沐沉夕坐到了軟榻上,她歪在案上,面前幾道菜,道道有rou。 沐沉夕有些心慌,雖然都是她愛吃的,但這么豐盛的飯菜,難道是斷頭飯? 謝云訣莫非不忿她逃脫罪責,打算親自了結了她?這么處心積慮暗算她,定然是想在她死前先折辱她一番! 沐沉夕悲從中來,沒想到她那位狗頭軍師一向不靠譜,今日的大兇,卻全盤料中了。 填飽了肚子,力氣分毫未曾恢復。 但她也不想躺回去了,就歪在塌上,心里盤算著一會兒謝云訣來了,她要怎么樣應對才能讓他饒她小命。 想了半天,只會想起自己當年是如何耀武揚威仗勢欺人的,沐沉夕差點流下了會悔恨的淚水。 傍晚,沐沉夕左右翻轉,換了十來個姿勢,謝云訣才姍姍來遲。 他推開門,同樣薄紗覆面。這要是換了其他男子,定然會讓人覺得女里女氣。然而謝云訣的裝扮,若是被旁人瞧見,怕是又要引起長安城男子的效仿之風。 畢竟當年,謝云訣磕破了額角,沒多久整個長安的男子的額角也紛紛添了一抹紅。 謝云訣剛從朝中歸來,大紅色的朝服還未換。他行至她身前,婢女搬了椅子,正對著沐沉夕坐下。 “飯菜還合口味?” “合,合?!便宄料γΣ坏?,又因為四肢無力,只能斜靠著案子。 “昨日你自屋檐摔下,傷了頭。郎中瞧了,說是顱內有淤血,近日宜靜養,不可亂動?!?/br> “不動不動?!便宄料ο袷侵粚W舌的鸚鵡,完全沒了戰場上叫陣時候的伶牙俐齒。 “你昨日鬧的動靜太大,陛下已經得知你歸來。想見你?!?/br> 沐沉夕努力直起身:“何時?” “我替你回絕了?!?/br> 沐沉夕張了張嘴,一肚子的粗鄙之語又吞了回去。 雍關城待久了,經常在軍營里廝混,染上了不少兵痞子的惡習。如今回了長安,她要克制,忍讓。她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面容平和,甚至還帶著微笑。 然而這詭異的模樣嚇得遠處的婢女瑟瑟發抖,完全不敢靠近。 “為何替我回絕?” “怕你弒君?!?/br> 沐沉夕氣得說不出話來,偏偏又反駁不了。 陛下親自下圣旨將沐家滿門抄斬,真見了陛下,她要是沒忍住,也不是做不出來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那你如今困我在此處,到底想做什么?” “娶你?!?/br> 沐沉夕只覺得這晴好的天氣,忽然有雷聲滾過。天理昭彰,報應不爽,如今她的現世報來了。 謝云訣正襟危坐,絲毫沒有玩笑的模樣。 “謝…謝兄,我承認我從前是做了不少錯事,還害你和王家姑娘的婚約未能結成。你恨我是應該的,這樣吧,你捅我兩刀解解氣,我保證眉頭都不皺一下?!便宄料φf著四下翻找起了匕首。 謝云訣默默從腰間解下了一把匕首,遞了過去。 那匕首與他一貫清雅的衣著十分不搭,上面鑲了七顆寶石,顆顆價值連城。沐沉夕瞧見匕首的一剎那,怔住了。 這是……當年她贈他的物件,他居然還隨身佩戴著。 看著這把匕首,思緒剎那間回到了她回長安那一年。 當年她的父親沐澄鈞在邊關作戰十五載,一朝得勝歸來,舉國歡慶。一路班師,兩旁百姓都是夾道相迎。 而那也是她第一次回進京城,騎著一匹野性未馴的小馬,一路脫了韁似的沖過宣武門直奔太和門。 皇帝和文武百官站在太和門前左等右等不來,好不容易有了消息。卻只見一道身影橫沖直撞而來。 御林軍阻攔不及,沐沉夕攥緊了韁繩,眼看著自己的馬直奔向太和殿前那浩浩蕩蕩的人群而去。 她當機立斷,一個縱身躍下了馬,在地上滾了兩滾。但還是不小心摔到了屁股,痛得齜牙咧嘴。 滿朝文武和九五之尊就這么眼巴巴看著一個七歲孩童和她的小馬駒在皇宮里橫沖直撞。 御林軍撲上去捉那匹馬,但那匹馬十分狡猾,即將撞到人的時候又拐了個彎兒跑了。 陛下微微蹙眉,正要詢問地上那丫頭的來歷。太和門的宮門口匆匆跑進來一道身影,一身盔甲,威風凜凜而來。 他大步走向群臣,路過沐沉夕身邊的時候俯身將她提了起來,走到皇上面前單膝跪地,拜道:“末將沐澄鈞參見陛下,愿吾皇萬歲!小女初來乍到不知宮中規矩,沖撞了陛下,還請陛下寬宥?!?/br> 皇上上下打量了沐沉夕片刻,忽然朗聲笑道:“朕當是誰,原來是我們的女兒!” 話一出口,文武百官駭然。沐澄鈞也愣住了。 這唐國可沒有那斷袖之風。只是從宮女到內侍到輔政大臣,都曾經猝不及防聽陛下感慨:“朕想澄鈞了……” 如今陛下忽然來了這么一句,不由得讓人想入非非。 沐沉夕抬起小腦袋,烏溜溜的眼睛打量著皇上,又瞧了瞧自己的爹爹,撓著頭:“爹,你沒告訴我,我還有個爹啊?!?/br> 沐澄鈞按下了她的腦袋:“陛下說笑了…小女何德何能?!?/br> “朕在宮中便早有耳聞,你這個女兒四歲就能拿槍練劍,六歲就能騎射,還隨你上過戰場也絲毫不懼。今日一見,果然是個不同尋常的丫頭。朕有這么多皇子,卻一個女兒都沒有。如今這丫頭回來,朕總算是兒女雙全了?!?/br> 皇上上前親自扶起了沐將軍,執了他的手邊不愿意松開。 沐沉夕抬頭看著這個和藹可親的中年男子,他捏了捏她的臉,笑道:“告訴朕,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沐沉夕?!彼D了頓,想到爹爹之前的囑托,盈盈拜道,“參見皇帝陛下,陛下萬萬歲?!?/br> 皇上臉上的笑意更深,竟單手將她抱了起來。沐沉夕自小在軍營里長大,父親麾下的將領們也總喜歡將她抱起來,讓她坐在肩頭騎大馬,所以她也沒覺得不自在,高高興興地攬住了這個伯伯的脖子。 沐澄鈞嗔怪道:“沉夕,下來?!?/br> 皇上笑道:“怎么,你這寶貝千金,朕都抱不得了么?” “末將不敢。只是小女愚鈍,性子又粗野,怕沖撞了陛下?!?/br> “無妨?!被噬蠁问直е宄料?,另一只手執了沐澄鈞的手腕與他一同入殿中。 起初沐澄鈞還有些拘謹,待幾番寒暄之后,便放松了下來,匯報起了邊關戰事。 沐沉夕聽得直打呵欠,便將頭靠在皇上的脖頸上小憩。 君臣二人聊得忘我之時,忽然聽到了小小的鼾聲。一低頭,才發現沐沉夕已經睡著了,小小的身軀起伏著。 沐澄鈞忙將自家女兒接了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背:“早知道就不帶你來皇宮了,由得你在家中鬧也就罷了?!?/br> 沐沉夕醒過來,揉了揉眼睛,迷糊地說了一句:“我以為宮里好玩兒,可是——”沐澄鈞連忙捂住了她的嘴。 皇上笑了起來:“你女兒這脾性真是同你當初一模一樣,受不得半點拘束,貪玩兒愛鬧?!?/br> “陛下見笑了?!便宄吴x也回憶起了少年時與陛下結下的情誼,剛毅的臉上也露出了些許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