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太陽升起的時候，甄珠從這可怕的夢境之中蘇醒過來。

    呆呆的坐了一會兒后，她隨手抹了一把臉，誰都沒支會一聲，就往派出所去了。

    本來吧，甄珠只是覺得自己對不住家里人還有毓秀，她就算再怎么討厭何小紅，也沒到那個份上。要不然，當真相曝光的那一刻，她就可以去派出所報案了。說白了，她自己也認為她是占便宜的那個，而一個占便宜的人有啥抉擇的機會呢？等著宣判就可以了。

    然而一夢之后，她再也不是以前的甄珠了。

    以前的甄珠死了，現在活著的是鈕鈷祿·珠！

    我！要！報！案！

    太氣憤了啊，甄珠一路跑去了派出所，她說自己是某鄉某村某某人家的，隨后就將故意抱錯孩子這樁事兒詳詳細細的告訴了警察同志。

    也因為她氣憤了，滿臉的怒火壓根就遮掩不住，加上她連續兩三天沒吃好喝好睡好了，看著就是一臉的憔悴。警察同志一面登記著情況，一面很是同情的道：“可憐的孩子啊，她偷你回去，虐待你了？”

    “不！我是那個被遺棄的！她偷了別人家的閨女，把我給丟了，不要我了！”

    警察同志：……

    盡管負責記錄的警察很是懵圈，可到底還是選擇出警。

    只這般，甄珠親自帶領警察同志們往村里趕，她還是那種完全不怕報復的，拒絕了警察同志讓她避開的好意，只徑直把人領到了苗家，親手指認了犯罪分子。

    “就是這里！就是她！警察同志，你們干脆斃了她吧！”

    苗家眾人包括剛改了名的來弟，就這樣看著甄珠邁著六親不認的步子，親自將警察們領到了家里。

    第114章

    很多時候,　有選擇權非但不是一件好事兒，反而會讓人壓力倍增。

    甄興華就是如此。

    要說苗家、何家是等著宣判的，那么甄家這邊卻是擁有選擇權的。眼下,　大房已經做出了選擇，甄大伯娘是個性子堅毅的,　她才不管別人說什么,　反正打定主意只要自己親生的閨女?？啥窟@邊卻一直沒給出說法。

    事實上，甄興華何止左右為難,　他快要逼死自己了。

    想找人商量一下吧？他媳婦那性子他又不是不清楚,　想也知道不可能給予任何幫助的。再看他兒子，從知道了打小就傾慕的女孩兒是自己的親meimei后，就一直不曾言語，沒有其他過激行為已經夠讓甄興華慶幸了，他可不敢再去刺激兒子。

    媳婦和兒子都是面團子一樣的性子，典型的性格溫順缺乏主見。這擱在平日里是沒什么的，還能確保家里不會發生矛盾沖突,　尤其是夫妻之間、兄妹之間,　可以說在這個事情發生前,　家里真的是一片和樂。

    誰能想到呢？

    甚至于，假如今個兒出的是旁的事情,　甄興華都能跟閨女商量商量。甄珠這人，腦子肯定是談不上聰明的，可她做事特別干脆利索，一點兒也不拖泥帶水,　而且直覺驚人。

    可偏偏……咋就偏偏是這種事情呢？

    至親的妻兒沒辦法給予他任何幫助，親戚里頭倒是有很多人主動上門來跟他交談，給他出主意，甚至催促他趕緊做個了斷。畢竟，這種事情再拖下去，對誰都沒有好處。與其這么一拖再拖的，不如快刀斬亂麻，反正感情這東西也是可以慢慢培養的嘛！

    換句話說，除了始終搖擺不定的甄興華外，其他人都覺得，應該把孩子換回來。

    甄興華陷入了兩難之地，甚至不單單是這些個壓力，還有別的事兒。

    老甄家這邊，跟苗家那頭情況是截然不同的。

    像李桂芳，她是那種典型的“養兒一百歲，長憂九十九”的心態，甚至恨不得替兒子將所有事兒都給包圓了。哪怕出發點是好的，但事實上苗解放從小到大就沒有做過任何決定，他一切的一切都是聽媽的話，包括娶媳婦。這種情況，很大一部分原因恐怕是因為李桂芳年輕守寡，并且只得了一個兒子，最初又跟娘家、婆家都鬧翻了，以至于她習慣了掌控兒子的人生。

    可甄討厭不是??！

    在老甄家，大事還是老甄頭說了算的，小事才歸甄討厭管。而三個兒子里頭，老大甄振華是屬于不大出息但聽話孝順的類型，加上他是長子，需要贍養父母，因此對他的事情，甄討厭多少還是會插手的?？蓪τ诹韮蓚€兒子，一方面是出息大的主意也大，另一方面也是甄討厭意識到那倆不那么順從，與其自己發了話讓兒子給駁回來，還不如打從一開始就索性放手。

    也因此，甄興華和他三弟，那是打小就習慣了自己的事情自己來做決定。有時候還會提前跟爹媽打個招呼，但更多的時候，卻是在事情辦成以后，才通知爹媽的。

    只能說每個家都有自己的習慣，優缺點當然也都有。

    像苗家這樣的，遇到了問題全都是李桂芳說了算，其他人只需要聽話照做就好了。這種家里，既容易出霸權主義的當家人，更容易出沒主見的窩囊廢。

    而類似于甄家這樣的，甄興華甭管碰上什么事情都不會跟他爹媽兄弟訴苦。工作上的壓力，養家糊口的辛勞，還有對兒女學業、未來的擔憂……等等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一個人扛著的。一旦壓力過了線，可不得出事嗎？

    “我二弟早上過來地里，說要幫我收糧食。誰知道……快快！先送去醫院，鄉親們幫幫忙??！”甄老大簡單的說了幾句，就一疊聲的催促了起來。

    旁邊的甄討厭捶胸頓足的哭喊著：“逼死人了??！苗家逼死人了??！”

    其他的村民，包括警察同志都上來幫忙。很快，就有人推了小推車，還有警察同志主動提供的自行車，手忙腳亂的就要把人送往醫院。

    一時間，場面一度有些混亂，都沒人再去關注何家姐妹倆，甚至把她倆并何母等人，擠到了角落里。

    “爸！爸！”甄珠哭得氣噎聲阻，撲上去就想幫忙。

    還是后一步趕到的甄家親戚攔住了她，讓她先去看看她媽，又說送去醫院就好了，不會有事兒的。甄珠這才發現，她媽在看到她爸被人背來的時候，就已經軟軟的倒了下去，幸好被人攙扶住了。見狀，她又急急的奔過去看她媽，抬眼望著被人推走的爸爸，又低頭看向臉色慘白的mama，她害怕的幾乎哭都哭不出來了。

    關鍵時刻，甄珠伸手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逼著自己清醒過來，大吼一聲：“送醫院！”

    說著，她自個兒彎下腰背起她媽，大步流星的追著前頭的人群去了。

    甄家人不少的，眼看著老倆口還有甄振華都跟著去了，又見甄珠也背著她媽也走了，還有幾個甄家親戚也一并攆了上去。余下的村民雖然也想幫忙，可一時半會兒還真的不知道該咋幫才好。就有人想起甄振華剛才那話，尋思著要是人是在地頭上暈倒的，估計其他人還不一定知道這個事兒，忙又兵分兩路，分別去通知甄卓凡還有甄俊他們。

    “村長，那何家這倆姐妹……”就有人指了指剛才被擠掉一邊去的何小紅、何小梅姐妹倆。

    村長很是頭疼，要他說的話，自然是不希望自己村子里出現犯人的?？裳巯聣焊筒皇撬@個村長能說了算的，在已經驚動了派出所的前提下，他就算膽大包天，也不敢包庇這倆人。又因為事發突然，警察同志都忙著救人去了，這倆……

    “把她倆先關到谷倉那頭去，回頭再聽警察同志咋說?！贝彘L很快就做出了決定，吩咐道。

    谷倉其實是以前還是生產隊的時候，糧食打下來以后都是先統一送去曬壩那頭曬干，然后送到隊上的谷倉里存著的。之后是交公還是剩下的糧食分發給眾人，就得看具體情況了?？勺源虬傻綉舻恼邔嵤┮詠?，谷倉就閑置下來了，平常偶爾存放些種子和農具，不過多半時間都是空著的。

    很快，何小紅和何小梅就被送到了谷倉里，都不需要綁人的，把門一關就成了。不過為了以防萬一，大隊長還是讓人拿了大鎖頭來，將門從外頭鎖住了。

    做這一切的時候，苗家、何家都沒人出來制止，何母倒是哭天搶地的，卻被甄家幾個親戚家的小子偷偷的踹了好幾腳，等何小軍聞訊趕來時，也只能哭喪著臉把他媽扶起來往家里走，并不敢找甄家人算賬。

    舊谷倉里，灰塵滿地，到處都是臟兮兮的。很顯然，這里已經很久很久沒人打掃了，角落里還堆著不少損壞了的農具，空氣里更是散發著一股子很濃重的霉味兒，

    何小梅不停的抹著眼淚，她知道這回她徹底完了。

    故意抱錯別人家的孩子是個啥罪名，她并不清楚?？伤齾s非常清楚，單位一定會開除她的。試想想，她辛苦了半輩子，好不容易才熬到了護士長的位置，還想著接下來十年里最好能再往上爬一步，等到了退休年齡，她就能像城里人一樣拿退休金了。

    有正式工作，有穩定收入，年紀大了還能拿退休金……

    這幾乎可以說是她那輩兒的農村姑娘做夢都不敢想的好事，也是她兢兢業業半輩子，最大的念想。每次家里人或者親戚朋友勸她，沒娃兒一定要去治一下，實在要是生不出來也得趁早趕緊抱養一個，不然等老了就無依無靠了。她每次都不當回事兒，一方面是夫家給了她底氣，另一方面也是覺得自己跟那些人不一樣。

    她呀！就算老了干不動活兒了，沒兒子倚靠，這不還有單位給發的退休金嗎？

    然而……

    “何小紅你害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閨女這么一干，我單位領導肯定會開除我的！”本來，只要最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別把事情傳到醫院領導耳朵里，她的工作還是可以保住的?？裳巯?，被甄珠這么一鬧，她會不會被判刑倒不一定，可絕對絕對會被開除的。

    而開除工作最直接的后果，不單單是沒了每個月固定有的工資收入，還有她將來的退休金。

    這年頭可不是后世，拿退休金的還是少數人，前提是必須有正式工作。而一旦被單位開除之后，除非還能再找到另一份穩定的工作，不然即便到了退休年紀，也不可能拿到一分錢的退休金。這種制度肯定不夠好，起碼也是不夠完善，所以后來就進行了改革，國家也開始推廣了全民社保政策。

    可一碼歸一碼，眼下要遵守的肯定是現行的法律。哪怕不夠完善，也照樣得遵守。

    何小梅比何小紅知道得多，也因此她比何小紅還要絕望。找個工作哪有那么容易？身家清白的都不一定能找到，像她這種被單位開除的，絕對沒可能有單位愿意接收。還有一點，她一直在刻意回避，因為害怕，都不敢往深處想。

    她怕??！

    怕自己真的會被判刑……

    “你說你是不是瘋了？都瞞了那么多年了，為啥偏偏這個時候說出來？你想死也不用找這種法子吧？你真的害死我了??！”何小梅越哭越害怕，越害怕越忍不住哭出來。只因之前她真的以為事情是能擺平的，大不了也就是花錢。

    可誰能想到呢？甄珠居然那么瘋！

    講道理，連來弟都沒想到的，明明事情已經快圓滿解決了，眼看著就可以翻篇了，結果甄珠蹦出來了。只能說，甄珠這人是不可預測的，任誰都想不到，她還能親自帶警察上門來抓她親媽。更可怕的是，因為甄興華的出事，事情只會越來越麻煩。

    何小梅哭得渾身無力，她也是從事發至今就沒吃好睡好的。事實上，直到現在她都不敢相信，一母同胞的親jiejie居然蠢到了這個地步。

    “哭個屁！你啥都不知道……”何小紅靠著墻坐在地上，哪怕眼下是三伏天，可谷倉這邊卻是陰涼得很，地上更是涼冰冰的?？蛇@會兒她也沒心思計較這個了，稍微讓自己坐正一些后，就罵罵咧咧的說開了，“誰知道甄家人發什么瘋，他們家出了個大學生，大學生??！找誰不好？從同學里頭找一個對象不行嗎？非要跑到我家來，給毓秀提親。瘋了嗎？他倆是親兄妹??！”

    “那有你啥事兒？”何小梅并不知道事發的經過，當時她趕到的時候，事情已經曝光了，也沒人會去仔細追問，最初到底是因為什么了。

    眼下，她終于知道了原因，看向何小紅的眼神里充滿了不敢置信。

    何小紅啐了她一口：“虧你在醫院上班了那么久，你居然不知道近親結婚生下來的孩子是傻子？表兄妹都不讓結婚，他倆是親的！萬一生了一個兩個三個都是傻子，不得叫人懷疑？”

    “你是有病吧？！你就是他媽的有?。?！”何小梅真沒想到還有這一茬，氣得她都顧不得傷心了，沖過去就對著何小紅一陣拳打腳踢，“他們生傻子關你屁事??！要你多管閑事??！誰跟你講的近親結婚一定生傻子??！也有不傻好嗎？再說生傻子的一定有血緣關系？我呸！我看你才是那個傻子！多的是爹媽屁關系都沒有，生出來的娃兒天生傻子殘廢的！你個傻東西！你害死我了！”

    倆人又掐成了一團，何小梅仗著四肢健全，在一開始很是占了上風，可后來卻架不住何小紅那瘋狂的抓撓撕咬拽頭發，鬧到最后，兩人都受了傷。

    最終，還是何小梅選擇了撤退。

    谷倉挺大的，雖說不少地方都堆了雜物，但空擋處仍然有不少。何小梅退到了谷倉另一邊，離何小紅遠遠的，她邊哭邊低聲咒罵著：“我當年為啥要幫你呢？看著你被你婆婆狠狠收拾不是挺好的嗎？老天爺要是再給我一次機會，你就是死在我面前，我也絕對不會幫你！這哪里來的傻子，為了以后被人懷疑，居然直接就說出去了？我還跟你是一個爹媽生的，我看我也是抱錯的才對！”

    何小紅早就后悔了，她那天就是被甄珠給氣的。

    要說吧，甄珠雖然不是養在李桂芳身邊的，可罵人氣人都充滿了李桂芳的個人風格。別人不好說，何小紅是真的受不了那氣，一個沒忍住，就出大事了。

    想起最初，她就是為了讓甄珠過上好日子才默許了何小梅換孩子的行為。誰曾想，曝光也是因為甄珠的破口大罵。還有今個兒，派出所的警察同志們啊，那就是甄珠親自把人領回來。

    “禍害！真是禍害！”何小紅終于忘了甄珠是她心心念念了多年的寶貝閨女，她只恨不得回到十多年前，親手掐死這個禍害！

    **

    醫院。

    確切的說，人家全名是叫鄉鎮衛生院，只是村民們習慣性的喊醫院。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在于，經過了一番搶救之后，甄興華的情況穩定了下來。

    甄家老倆口差點兒沒被嚇死，聽醫生說，已經沒有生命危險的時候，這才長長的松了一口氣。而本來他倆年歲就不輕了，那口氣卸掉后，老倆口齊刷刷的軟倒在地，那是根本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與此同時，聽到這話的甄珠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嚎啕大哭起來：“沒事！我爸沒事兒??！哇……爸你要好起來??！我以后再也不敢惹事了，再不敢了！我聽你的話，你讓我干啥我就干啥！嗚嗚嗚嗚……”

    一旁的周萍早在半路上就已經醒了，后半截她是被甄珠攙扶著過來的。她慣常沒啥主見，哪怕她男人進了搶救室了，她也只是坐在旁邊等候凳上抹眼淚，全程都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

    被這突如其來的事情嚇得六神無主的甄討厭，這會兒也坐在等候凳上喘著粗氣，別的不說，兒子沒生命危險還是讓她放松了很多，及至她聽到甄珠這話，一下子就瞪了過來：“你又干啥了？不是叫你安分點兒別惹事嗎？等等，警察是哪來的？”

    “我、我喊來的?！闭缰橐郧疤貏e討厭她這奶，還把甄討厭這個綽號喊的全公社都知道了?？珊髞硭屑毾胂?，其實甄討厭要是真想收拾她，還能由著她蹦跶到現在？別的不說，她每次找茬欺負甄偉，把甄美踹到糞缸里，這一樁樁事情，換成李桂芳，不得整死她？

    想起以前的種種，再回想一下昨個兒晚上夢境里苗家的情況，甄珠瞬間老實了。

    她也不敢哭了，還從地上起來，低著頭彎著腰，跟個鵪鶉似的挪到了她奶跟前，作懺悔狀：“我就想著你們拖拖拉拉的，啥時候才能有個了斷??？所以我就去了派出所，把事情全告訴警察同志了，還把人領到了苗家那頭，讓他們把何小紅、何小梅這倆禍頭子抓起來！關到監獄里，判刑，qiang斃！”

    這人嘛，總歸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才兩句話工夫，甄珠又蹦跶起來了，叫囂著要給何家姐妹一個狠狠的教訓。她甚至都準備再往派出所跑一趟，畢竟之前被她爸的情況嚇壞了，壓根就沒注意到后來咋樣了。

    在場的甄家人，除了早就知情的周萍外，齊刷刷的都驚呆了。

    “你咋這么能耐呢？你可真的是李桂芳的親孫女??！”頓了頓，甄討厭忍不住繼續噴她，“我看你干別的不成，把自己的后路倒是堵得嚴嚴實實的！我就問你，假如你爹媽非要把你跟毓秀換回來，你接下來打算咋辦？你把苗家的兒媳婦弄到了監獄里，你就說你打算跟苗家人咋處？”

    甄珠低頭想了一會兒，就在甄討厭以為她能說出什么好法子時，就聽她理直氣壯的道：“沒法處就甭處！誰稀罕他們??！又不是我求著何小紅把我生下來的，反正我打小吃甄家的飯長大，要是老甄家不要我了，我就去城里找份工?，F在都是新社會了，只要手腳勤快不怕吃苦，還能餓死??！”

    原本甄討厭還要繼續說她，可這會兒卻來了個小護士，讓甄家人去交費。

    這下，其他人卻是傻眼了。

    鄉下地頭，沒人會出門帶錢的，因為在村里壓根就沒有花錢的地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