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紅也沒太在意這個事兒，她這會兒也忙著呢。

    正如同早些時候盼娣跟甄珠說的那樣，李桂芳確實準備承包土地，但這不是她一個人的行為，而是上頭的新政策。更確切地說，這叫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他們大隊長管這個叫大包干，因為在別的地方已經大獲成功了，所以他們這邊是利用已有的經驗直接推廣。

    承包土地是以家庭為單位的，再按照具體的人數來算。

    不過，這僅僅是指數量，卻跟質量無關。要知道，一樣是土地，好壞差別可大了去了，還有就是離河邊的距離、具體在哪個位置上，這里頭的學問可多了。又因為一旦包干到戶后，是不允許退換的，完全是一錘子買賣，甚至還關系到子孫后代的利益，所以打算承包土地的人都異常的關心這事兒。

    李桂芳關心是關心，卻并不擔心。

    用她的話來說，她男人啊，為了解放祖國都犧牲了，任憑誰吃虧也不能虧了他們家。

    事實證明，她說的一點兒也沒錯。甚至哪怕原先有人打算暗地里做些手腳，聽了她這話也不敢了。大隊長更是提前將她喊來，告訴她苗家能拿多少地，又拿了現畫出來的圖紙，讓她先挑。

    ——你自個兒挑，以后甭管咋樣你都沒話說了吧？

    大隊長是真怕了她了，好在他們第三生產隊土地有不少，好地壞地的數量都各占一半。在這種大前提下，哪怕李桂芳真鐵了心全部挑好地，其實總得來說影響也不大的。再一個，水田和旱地是不同的，真要是全挑了水田，數量方面就會吃很大的虧。

    李桂芳當然不會都挑水田，她又不打算種水稻，挑水田干啥？

    反正挑挑揀揀了好一陣子后，李桂芳滿意的離開了。大隊長也很滿意，因為他早先看中的那兩塊地，全都沒被選走，懶得理會李桂芳的想法，反正他是挺高興的。

    不過，在承包土地之前，還得先將糧食收上來。也是這一次，讓大家伙兒明白了，原來所有人都留著力氣呢！以前甭管大隊長在秋收之前如何動員，都不及這一次的速度快。等秋收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結束后，社員們又開始商量接下來該在自家地里種什么。

    這就很傷腦筋了。

    以前都是大隊長讓種啥就種啥的，底下的人哪里需要動腦子了？好多人都習慣了一起干活，干完這塊地再去那塊地，乍然分開以后，還挺不習慣的?？稍僭趺凑f，土地歸了自家，大家伙兒還是很開心的。只是在開心之余，又一窩蜂的涌到了大隊長家里，讓幫著出個主意。

    在隊上其他人家都涌向大隊長家時，李桂芳已經輾轉托人弄到了新種子。

    她本來是只打算種花生、大豆和芝麻的，這三樣都屬于經濟作物，雖然比種糧食略難伺候一些，不過因為苗解放很擅長種地，倒也不擔心種不了。不過，后來得了來弟的提醒，她又托人弄來了甜菜和油菜的種子。

    來弟純粹就是嘴欠，聽著她奶和她爸在那頭研究種啥來錢，她一禿嚕嘴就給蹦出去了，完了等她奶看過來，她趕緊又甩鍋給她老師?，F在吧，也就只能祈禱她老師千萬別來家訪，要不然只怕就會發現身上背了無數鍋。

    這廂，隊上熱熱鬧鬧的，那廂，甄家也沒閑著。

    承包客車的事情得甄興華本人去辦，他先辭掉了現有的工作，隨后趕在暑假來臨之前，將一切手續都辦妥了。又因為不敢在他爹媽跟前漏了餡兒，他都沒敢開自家那條路線，車子也是停在鄉車站里的，每天得騎著自行車往那頭趕，傍晚再騎車趕回來。

    本來這倒沒啥，唯一的問題就是，這不是還得捎帶上甄珠這個售票員嗎？

    在承包客車之前，甄興華在心里預設了很多的問題，又因為他在這方面很有經驗，因此可以說是方方面面都考慮周全了。然而，等真正開始以后，他還是碰到了難題。

    一個早先從來意識到的巨大難題。

    他要騎車去上班，甄珠也得跟著去，所以是像以前甄珠還小的時候那樣，當爹的騎車帶閨女去上班？這個想法很美好，就是吧，沒考慮到甄珠現有的體重。

    甄興華發現，他帶不動他閨女。

    這就很尷尬了。

    就是吧，還不好說到底誰比誰更尷尬一點兒。

    最后的最后，甄興華騎車上班，甄珠在后頭一溜兒小跑，暫時解決了第一天上班的難題。再后來，甄興華又買了一輛自行車，總算將這一難題徹底解決了。

    “等開學后還能讓你哥騎車帶你……呃，還是算了?！闭缗d華決定閉嘴。

    甄珠哭唧唧，然后堅強的站了起來：“開學以后，我可以騎車帶我哥??！”

    第081章

    甄興華的小客車生意就這樣悄沒生息的開張了。

    一開始, 還真就沒人知道這樁事兒。別說甄家老屋那頭了，隊上的人都完全不知情。這其實也好理解，隊上不正忙著搞包干到戶嗎？像李桂芳這種篤篤定大隊長不能坑她的人到底還是少的, 多數人不得提心吊膽的？畢竟土地承包可是關系到子子孫孫的事情。

    忙著滿生產隊上下瞅著哪塊地好哪塊地差的人有，也有心里門兒清準備找人去大隊長那頭說情的, 還有就是急吼吼的想要添丁進口好多分那么一點土地的……

    都是一個生產隊的, 就算不沾親也能帶故的。反正前段時間，大隊長家那就一個熱鬧非凡, 感覺門檻都要被踩平了。等后面總算包干到戶這事兒到一個段落了, 又迎來了繁忙的秋收，惦記著之后土地就該歸自家了，誰也沒心思磨洋工，只恨不得立刻搶收完畢，好早早的漚肥準備秋種?？蓜e忘了，秋收可不僅僅是搶收這么一樁事兒，回頭還要曬干脫粒收倉等等。

    隊上家家戶戶都忙得不行, 誰也沒心思去關注原本就在隊上極其沒有存在感的甄興華。

    倒是有不少孩子發現甄家的胖墩子不見了, 惦記著她手里好玩的東西, 就有人跑到老苗家找盼娣。畢竟，誰不知道苗盼娣跟甄珠最要好了呢？

    “苗胖弟！你知道珠珠去哪兒了嗎？”

    盼娣好氣啊, 大夏天的本來火氣就大，她剛剛還在灶屋里做事，帶著一身的煙火氣就聽到了外頭人的大吼聲，氣得她直接揮舞著大鐵勺子就出來了, 跟人對吼：“我叫苗毓蘭！”

    “哦?！眮砣艘彩莻€小姑娘，比來弟大一些，因為人家是正常入學的緣故，她跟來弟上一個年級只是不同班，“那珠珠去哪兒了？苗胖……苗jiejie?！?/br>
    “她跟她爸上縣里去了！”盼娣當然知道甄珠干嘛去了，可她能說嗎？必須不能??！再說了，就算能說她也不說！憑啥你連我叫啥名字都不知道，我還要告訴你我的好胖友上哪兒去了？

    “哇，縣城??！”小姑娘滿臉的羨慕，只是羨慕之余也難掩失落，“那我晚上再去找她吧……胖弟jiejie再見?！?/br>
    盼娣：……

    所以她當年費勁千辛萬苦改名是圖什么？

    氣呼呼的盼娣轉身就瞪向來弟：“說！是不是你在外頭宣傳我的小名了？”

    “你的小名還用得著我給你宣傳？”來弟也驚了，“二姐，我給你說，一個咱奶，一個珠珠，這倆人加一起比全公社的大喇叭都能耐?！?/br>
    盼娣沉默了，她在心里權衡了一下，奶就暫且先別提了，反正也不是對手，倒是可以考慮一下回頭收拾一下甄珠。

    然而，沒等盼娣找著機會，才過一天，甄珠就跑來自投羅網了，還主動奉上了她心肝寶貝的橡皮筋和跳繩，還有一個大陀螺：“借你玩?！?/br>
    “你想干啥？”盼娣才不信甄珠突然轉性兒了，只警惕的看著她。

    “我想讓你去我家待著，讓我哥也教教你功課?！闭缰橐荒樣懞玫恼f道。

    僅僅一個毓秀是不夠的，加個來弟也沒啥太大意義，因為這倆都是那種不需要別人多cao心的人。怪只怪甄卓凡太優秀了，他自身優秀，再教倆優秀的學生，直接就導致他還有不少閑工夫，偏他又不愛出門，更不愿意跑去客車里當售票員，只想待在家里看書寫字做學問，順便給自家胖meimei出一堆的卷子……

    甄珠覺得自己太難了，摸著良心說，當客車售票員不是什么苦活累活，再說她本人也是能吃得了苦的。哪怕第一天下來口干舌燥肚皮餓，可后面有了經驗，她就自備干糧了，還能揣上點兒半斤水果糖散賣給坐車的小孩兒，這么一來，其實上班也挺愉快的。

    可惜，下班以后就沒那么愉快了，她哥認為她耽誤了一整個白天，晚上得補回來。

    補回來??！

    “毓秀太聰明了，我哥講一遍她就記住了，然后她就自己去做題目了，根本不需要我哥多費心。來弟也是啊，你說她看起來傻乎乎的，咋在學習上那么開竅呢？她才上小學，初中的題目聽一遍就會了，咋有這樣的人呢？而且她還時去時不去的?！闭缰槲懒?，一邊抱怨一邊把自己的寶貝皮筋跳繩啥啥的，都一股腦的往盼娣手里塞，“胖弟你腦子笨，你一定能讓我哥再沒空管我！”

    ……

    五分鐘后，甄珠實力演繹了一出抱頭鼠竄。

    她仿若一只特大號的倉鼠，敦敦敦的從苗家院子里逃竄出來，揚起了一片沙塵。

    毓秀滿臉驚愕的看著甄珠從自己身邊掠過，只來得及伸手拽了一把來弟，以避免發生慘烈的撞車事故。與此同時，姐倆就聽到不遠處的家里傳出一聲異常震怒的吼聲，不是李桂芳，而是何小紅：“苗盼娣??！你為啥又在欺負珠珠??！”

    話音剛落，盼娣比何小紅吼得更大聲：“我就欺負她了，咋樣？！”

    “呃，三姐，咱們要不在外頭散散步？你看這夕陽，它是多么的美好??！”來弟求生欲滿滿的建議道。

    毓秀先是順著來弟的手指抬頭看了看不知道已經見過多少回的夕陽，滿臉俱是迷茫與不解。片刻后，她低下頭看來弟，還伸手摸了摸來弟的頭頂，眼神里滿是憐愛：“來弟喜歡就看吧，三姐陪著你?！?/br>
    來弟：……

    jiejie你可能對我有點兒誤會。

    請收起您那關愛智障的眼神，謝謝您嘞！

    **

    就在全隊上下忙得熱火朝天之時，甄珠也忙著賣票收錢，當然其他人也沒閑著。

    真要細說起來，前頭高考恢復和改革開放，對他們這些鄉下人的影響其實不大的。哪怕像學制改革，可在很多人看來，多讀一年少讀一年都不算啥，考大學更像是癡人說夢，想想高考都好幾屆過去了，別說大學生了，他們這一帶連個大專生都沒出過，有啥影響呢？倒是改革開放，讓他們得以去鎮上、縣里賣菜賣雞蛋，還能放開了養殖家畜家禽，倒還算是影響比較大的，可再怎么說，都沒有眼下這包干到戶來得驚人。

    鄉下人啊，莊稼漢啊，祖祖輩輩都是在地里刨食的，土地是關系到他們日后生計的，自然是重中之重。

    再加上以前都是給公家干活的，雖說這年頭多少人的思想境界還是比較不錯的，偷懶?；娜丝隙ㄓ?，但因為有大隊長和其他干部約束著，大面子上還是都過得去的。尤其像是春耕秋收這種關鍵時刻，敢掉鏈子是鐵定會被收拾的，哪怕再憊懶的東西都會收斂著些。

    可再怎么樣，能比得上給自家干活？以前那是能偷懶就偷懶，實在不能偷懶了才干活。放在如今，你在地里多揮灑幾滴汗水，回頭就能多收獲一些糧食，誰還會偷懶？那真的是，連自家娃兒都被爹媽叮囑再三，拉屎屙尿都必須在自家地里，可不能便宜了別家！

    因為紅太陽公社這一帶偏南方，秋收之后是完全可以再種一茬的，以前都是隨便白菜蘿卜土豆瞎種一通，種啥就看啥玩兒好養活不費勁兒?，F在就變了，都變成啥玩意兒值錢，至于難伺候啥的，力氣又不值當什么。

    這個時候就看出誰更有遠見了，李桂芳一點兒也不著急，她早早的就將種子弄到手了，心情格外舒暢的使喚著兒子孫子下地干活。

    沒錯，不單苗解放下地了，連苗飛躍也去了。

    李桂芳當然沒瘋，她給小孫孫派的活兒也簡單，撒種子。苗飛躍讀書是不行，干這種不用腦子的活兒倒是很快就上手了，末了還能幫著刨坑，偶爾碰到一條蚯蚓，非但不怕還能給抓到瓶子里，回家喂雞去。

    何小紅以為兒子是跑出去玩了，咋也沒想到，苗飛躍還能是跑去給他爹和他奶打下手的。

    關鍵吧，這娃兒玩得還挺開心的，見他這么傻乎乎的跟著跑了一天也不嫌累，李桂芳又想起了唐老師當初說的話，對孩子嘛，不能老是罵，要夸。

    這夸毓秀容易，夸苗飛躍其實挺難的。好在，李桂芳尋思了一會兒后，到底還是找到了角度夸了起來：“飛躍真能干，瞧瞧這土坑刨得多好??！喲，這蚯蚓可夠粗的，抓回去雞吃了保準能多下兩個蛋。嗯，給咱們飛躍吃！”

    苗飛躍懂個屁啊，他就是單純的過來湊熱鬧瞧新鮮的，本來要是李桂芳不夸他，等他的新鮮勁兒一過，自然而然就丟開這事兒又跑去玩兒?？蛇@不是李桂芳夸他了嗎？他格外新奇的瞅著他奶，畢竟從小到大，這誰也沒夸過他。

    于是，這娃兒越被夸越來勁兒，雖說他是干不了太多的活兒，可眼下還是烈日炎炎的夏天啊，放他出去四處撒丫子瘋玩，萬一跑到水邊井邊出個事兒咋辦？還不如讓他在自家地頭上刨坑玩。

    很快，在李桂芳的夸贊和教導下，苗飛躍不單學會了刨坑和徒手抓蚯蚓，還能除草掐蟲摘野菜。哪怕他經常把東西弄得亂七八糟，雞又不會嫌棄的，照吃不誤。李桂芳也爽快的遵守了承諾，特地給他煮了倆白煮蛋吃。

    李桂芳得意極了：“瞅瞅，這就是咱們老苗家的娃兒！啥蟲子蚯蚓都不怕的，徒手抓！才這么大點兒就看出來是個種田的好手，回頭解放你好好教他，把你一身種莊稼的本事全教給你兒子！”

    苗解放當然是滿口答應下來，對親兒子他還能藏私??？肯定不能??！

    就是吧，他琢磨了一下后，納悶的問道：“你為啥毓秀和來弟看到只菜青蟲都能跑？還特討厭蚯蚓，連黃鱔都不喜歡?！?/br>
    李桂芳被這話給噎著了，心說，這男伢子跟女娃兒能一樣？又想了想，解釋道：“毓秀和來弟讀書好，將來指不定能考上大學當干部呢，所以她倆就農活差，喂個雞都能兜雞一頭的……老天爺不能叫一個人方方面面都好的?！?/br>
    喂雞兜了雞一頭的是來弟，前陣子盼娣忙，剁了雞食后隨手將盆子給了來弟，讓她去后院喂雞。這就把來弟給難住了，她沒喂過??！好在，她別的不行，自信心還是非常足的。只這般，她雄赳赳氣昂昂的走到后院雞窩，打開門，舉起盆……

    呼啦啦的，把雞食兜了里頭的母雞們一頭一身，直接把雞們給弄懵圈了。

    這問題也不是很大，就是被家里人取笑了好幾天。

    像李桂芳他們是真的拿這事兒當個樂子瞧，畢竟鄉下娃兒，不會喂雞的太少了，以前也沒注意來弟不曾往雞窩里湊。何小紅就難受了，想起甄美早好幾年前就被家里使喚著當了小雞倌，小小的一個孩子又要剁雞食又要喂雞撿蛋，還要清掃雞窩等等，何況甄家養的雞還不少，反正比苗家這邊要多好些……

    讓何小紅難受的事情多了去了，來弟那事兒起碼已經過去好幾天了，眼下聽到男人和婆婆說自己千辛萬苦才生下來的寶貝兒子居然是個種地的料兒？！

    “不是，你們啥意思??？憑啥毓秀和來弟就是讀書的料兒，飛躍就是莊稼把式？媽，解放，飛躍是咱們老苗家的金孫孫?。?！”何小紅都聽懵了，她完全不知道苗飛躍這幾天不著家是在地里干活，她一直認為這娃兒就是跑出去跟其他家的孩子瘋玩了。

    李桂芳不愛搭理，不過這檔口還是要解釋一下的：“對呀，飛躍是咱們老苗家的金孫孫，那解放的手藝不得教他？都沒舍得教給毓秀呢！”

    何小紅氣得幾乎要破口大罵，啥手藝??？苗家有啥手藝??？不就是種地嗎？還不舍得教給毓秀，你倒是教??！誰稀罕呢??！

    偏苗解放還要多嘴說一句：“毓秀不是那塊料，小姑娘家家的，回頭甭管考不考得上大學，找個風吹不著雨淋不到的工作才叫好?！?/br>
    “那我兒子呢？就活該風吹雨打？就活該吃苦受罪？”

    苗解放納悶了：“男娃兒不下地干活，他還想干啥？哦，他也可以去當兵??！等回頭媽你幫著問問唄，幾歲能當兵了？讓飛躍先跟著我學種地，到年紀了去當幾年兵……”

    “然后回來再跟著你種地對吧？！”何小紅氣得眼睛都充血了，她豁出去半條命生下來的兒子??！那不是為了讓他下地干活當一輩子泥腿子的??！

    “對??！”苗解放憨憨的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