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地干活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了。洗衣做飯這些家務活兒，對她來說也太難太難了，起碼她現在是完全做不來的。那么僅剩的活兒也就是看孩子了……

    可她真的看不來?。?！

    哭了半晌，她吞吞吐吐的說：“這不是放寒假了？”

    “隊上也快放假了?；仡^屎尿布我會搓的，其他人的衣服少換洗，別給弄臟就行了。家里生火做飯的事情交給招娣盼娣，還有剁雞食喂雞撿蛋，也都交給你倆。毓秀你還是帶著來弟，你要是去甄家的話，也帶上她，我問過甄家那小胖妞了，她說來弟不愛鬧騰，乖得很?！?/br>
    毓秀乖巧的點頭答應了。

    盼娣則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直覺告訴她，甄珠才不會說來弟不愛鬧騰這種話，更不可能夸獎來弟乖得很。真要說的話，她覺得甄珠很有可能會說來弟是個不會動彈不會說話的小傻子……

    “就這樣吧?！崩罟鸱荚俣饶闷鹂曜?，“帶孩子再辛苦你也得帶，不然你干啥？才三十多就指望別人伺候你？可美得你?！?/br>
    何小紅一個勁兒的哭著，等她哭了一個段落，好不容易才重新拿起筷子準備吃一口時，愕然發現飯桌上的盤碟全都空了，連最后一個饅頭都被苗解放順手拿走了。

    于是，她就更傷心了。

    ……

    寒假后不久，隊上的活兒也宣布告一段落。大隊長知道苗家有困難，像一些收尾工作就沒要求他們家出人，苗解放乘機趕緊多囤些干柴，免得回頭冬天沒柴禾燒。李桂芳也是牟足了趕緊拆洗被褥，趁著天氣還好，將全家的被褥衣裳洗了一遍，又抽空搓了一盆子的屎尿布。

    大人們忙活，孩子們也沒閑著。

    在毓秀的建議下，招娣盼娣認命的拿出了寒假作業，決定先寫完。要知道，寒假跟暑假是完全不同的，寒假最后幾天就是過節啊，在正月里，甚至元宵節前后補作業是完全不切實際的，那時候只會忙翻天。哪怕真有時間好了，你能忍受別的小朋友在隊里歡快的蹦跶，自己坐在家里寫作業嗎？所以，早晚都要挨一刀，還是不如過年前就把最大的問題給解決了。

    甄珠也拿著作業來苗家寫。

    盼娣納悶了：“你最近是咋了？沒事兒干了老往我們家跑？”

    這話本來沒啥歧義的，小孩子之間說話本來就非常直接，沒大人那么多的彎彎繞繞。再說了，甄珠和盼娣是熟悉到不得了的好朋友，哪怕甄珠最早認識的是毓秀，但實際上她跟盼娣的感情才是最好的。

    沒想到，盼娣這話叫何小紅聽到了。

    何小紅路過堂屋正巧聽了這話，頓時氣紅了臉，怒斥道：“盼娣你咋說話的？珠珠來咱們家咋了？我歡迎得很！”

    盼娣迷茫的扭過頭，她倒不至于生氣，因為李桂芳見天的在家里罵人，她的心理承受能力要比普通孩子強悍百倍?？烧缰閰s生氣了，她好氣啊，氣自己的好朋友因為自己挨了罵。

    “胖弟跟我說話，有你啥事兒??？你兒子在屋里哭呢，不好好看著你兒子，跑出來干啥？盡編排是非，挑撥離間，好事沒你的份兒，壞事全有你的！”甄珠跳下板凳，一手叉腰一手怒指何小紅，“還傻愣著干啥？回屋看孩子去??！”

    那一瞬間，何小紅覺得她看到了她婆婆。

    梗著血回到了西屋里，何小紅悲從中來，和著搖籃里小兒子的哭聲，她自己也哭了起來?？蘼暲锍錆M了委屈不甘，還隱隱有一種心碎的感覺。

    堂屋里，盼娣嚇得鉛筆都掉了，并不止何小紅覺得甄珠像李桂芳，盼娣她們也一樣是這么想的。

    就見甄珠得意洋洋的重新坐回到凳子上，翹著腿滿臉嘚瑟：“咋樣？我學苗奶奶像不像？我老喜歡苗奶奶了，可惜她不是親奶奶?！?/br>
    來弟“啪”的一下，下巴磕到了飯桌上，小臉上俱是掩不住的震驚。

    甄珠聽到聲響，眼神里滿是同情的看向她，嘖嘖兩聲：“胖弟，你小meimei真傻?！?/br>
    她這話提醒了盼娣，盼娣忙說了先前李桂芳提到的事兒，問她有沒有夸獎過來弟不吵不鬧乖巧得很。甄珠肯定不能認呢，她把眼珠子瞪得滾圓，不敢置信的道：“我瘋了嗎？我干嘛要夸你meimei？不對，要夸我也夸毓秀，毓秀才是聰明乖巧。來弟??！她傻乎乎的，成天就兩眼發直的看著前面的空氣，跟個小傻子沒兩樣的?！?/br>
    還不光用嘴說，甄珠甚至還演了一遍。

    目光呆滯，兩眼發直，嘴巴微張，就差沒留下一條哈喇子的。

    呃，看著是挺傻的。

    來弟恨不得把手里的課本丟到甄珠臉上去，可思及這貨在知曉真相之后，第一時間居然是把親媽送進監獄里，她……

    秒慫。

    大義滅親是個褒義詞，這點兒是毋庸置疑的。然而，來弟真的不敢招惹連親媽都能下狠手的大佬。惹不起，惹不起。

    寒假作業也就幾頁算術紙，寫完就了事了。至于語文那個坑孩子的作業，大家討論了一下，最后決定先放放，又拜托甄珠問一下她哥。

    這個時候，盼娣又想起了剛才被何小紅打斷了的話題，舊話重提，問甄珠為啥老跑到苗家來。

    甄珠很是無奈：“我meimei??！不對，是我堂妹，就是甄偉那個糟心meimei。她神煩，看到我拿好吃的，一定要過來搶，我不給她就大哭大鬧，還撲過來打我。那我能讓她打嗎？我肯定要打回去的，然后她就滿地大滾，非要甄討厭揍我。我能站著讓人揍？那我肯定得把她一把推倒，就跑出來了?！?/br>
    盼娣張了張嘴，最后決定還是閉嘴吧。

    倒是毓秀在放寒假前，不止一次的看到過那副場景，心有余悸的點了點頭：“是的，甄偉的meimei可兇了。上次珠珠給我一顆糖，她愣是搶過來了?！?/br>
    “沒事兒，我不是又搶回來了嗎？我還打了她兩嘴巴子?！?/br>
    毓秀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決定實話實說：“你那是把糖塊從她嘴巴里摳出來……”

    盼娣嫌棄的五官都皺到了一起，趕緊轟人，讓甄珠立馬滾蛋，臨了還不忘提醒她，記得向甄卓凡討教語文作業的事兒。

    甄珠一聲“得令”，就往院門口跑去。沒曾想，她都已經起跑了，還能被何小紅叫住。

    何小紅從西屋的窗戶里探出頭來，沖著甄珠叮囑了幾聲，讓她慢點兒跑，別摔了。甄珠就感覺這是在罵她，剛要回嘴，何小紅又說：“你也別跟你meimei吵嘴，都是一家子姐妹，你吃和她吃有啥區別嗎？你讓讓她唄?！?/br>
    都是一家子姐妹，咋就沒見過你幫過你那倆meimei呢？

    甄珠在心里吐槽了一聲，不過話到了嘴邊卻臨時改了口。就見她三兩步的跑到了西屋的窗戶底下，雙手叉腰氣勢十足的沖著何小紅“呸呸”兩聲，唾沫星子直接噴到了何小紅臉上。見狀，她滿意了，昂首挺胸大步流星的走了。

    何小紅：……

    “這孩子、這孩子……周萍到底是咋教的孩子??！”

    毓秀覺得有必要幫甄卓凡的mama說一句話，她盡可能大聲實則聽著還是挺小聲的說道：“媽，珠珠吐人口水是跟我奶學的?！?/br>
    盼娣也猛點頭：“對對，就是上回奶站在田埂上跟牛奶奶吵架，奶呸了她一臉。珠珠跟我們在一塊兒呢，她瞧見了，然后就學會了?！?/br>
    也就是前幾天的事情，目測何小紅就是甄珠第一個試驗品。

    何小紅氣了個倒仰，反手啪的一聲關上窗戶，因為用力太大了，木制的窗戶撞上窗棱后又大力的彈了回去，正好碰到了何小紅的鼻子，痛得她眼淚狂飆。

    這個寒假，從一開始就對何小紅不友好。

    之后，那就更不友好了。

    因為過年的緣故，隊上各家各戶都是喜氣洋洋的，尤其等隊上殺完年豬以后，好多人家都忙著熬豬油，光聞著就覺得噴香撲鼻。李桂芳廚藝還湊合，大菜是做不了的，家常菜卻是完全沒問題。她一面熬豬油，一面準備小年的事情，等幾個孩子忍不住湊到灶屋里時，也拿了碗裝上油渣讓她們吃去。

    油渣的味道很好，更妙的是，毓秀寫了過年那個題目的小段落。

    五十個字而已，她就寫了過年了，隊上殺了年豬，奶奶熬豬油炸油渣，分給姐妹四個吃，jiejiemeimei都很高興，她也很高興，因為油渣真的是太好吃了。

    等她寫完之后，盼娣忍不住看了一遍，隨后慘叫一聲：“我咋沒想到呢？哇！那我可咋辦呢？”

    學霸不怕，學渣無所謂，像盼娣這種成績中不溜丟的娃兒才是最慘的。一旁的來弟實在是忍不住了，不就是圍繞著過年寫五十個字嗎？這到底是有多難呢？

    “二姐，你就寫。過年了，奶奶從供銷社里買了福字和對聯，讓爸給貼到門上去了，結果爸貼歪了，叫奶罵了一頓，還好歪得不是很厲害，瞅著還挺好看的?！眮淼艹弥捂匪伎贾H，眼疾手快又抓了兩把油渣。

    盼娣很快就找了紙筆寫了下來，一數，字數還真就夠了！

    “太好了，那我就只剩下壓歲錢和元宵節沒寫了?！迸捂犯吒吲d興的收好了作業，扭頭一看，一碗油渣已經見底了，“來……弟……”

    來弟奪路狂奔，可惜她不是甄珠，才跑了沒兩步就被逮回來了：“我幫你寫作業??！”

    強烈的求生欲讓來弟瞬間找到救命稻草。其實也不是她來寫，這具身體羸弱得很，哪怕已經兩歲半了，也就只能做到正常走路，走快點兒就東倒西歪的。腿上都沒勁兒，手上就更沒勁兒了，就算到現在，她要拿書都得兩只手用力才能托得起來。

    不過不要緊，不能寫還不能說嗎？口述五十個字是有多難？

    搞定了盼娣后，招娣賊頭賊腦的湊了過來，把手往來弟跟前一攤，露出了手心里的一塊油渣：“我的給你吃，你也幫我說好不好？老師說，不能抄作業，也不能讓別人幫忙寫，但是沒說不能叫你說??！”

    來弟覺得她大姐也不是那么笨的，當下接受了這份交易。

    毓秀目睹了這一幕，想說什么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默默的閉上嘴，收拾好東西。她覺得她還是更喜歡自己想自己寫，不過聽到來弟那些話，她隱隱有了別的想法，打算這兩天抽空去找一下她的卓凡哥哥。

    其實，唐老師布置這種超綱的作業，是想看看學生們的潛力，并不是真的想要為難這幫小孩崽子。事實上，甭管寫得是好是壞，他都會努力從中挑出優點來，夸獎一番的。當老師的，除了教導學生知識外，也得給學生們建立自信，同時還要激發他們的創造力，鼓勵他們努力去挖掘這個世界的美好。

    第050章

    第三生產隊今年養了四頭大肥豬, 交上了兩頭后，其余兩頭全趕在小年之前殺掉分好了。

    李桂芳在別的地方摳門得很, 分rou的時候卻是一點兒也不心疼工分。分到手的豬rou除了熬豬油外, 剩下的又叫她腌了起來，保存得當的話，吃上兩三個月沒問題的。雪白細膩的豬油只留了一點裝小碗里，余下的全叫她用小罐子仔細的密封好了。倒是油渣叫孫女們吃了個七七八八，剩下不多的一點則在當天晚上炒了菜端上了桌。

    過年是件開心事兒，就算前頭一年里有什么不順心的事兒, 大家伙兒也會盡可能的選擇忘掉，歡歡喜喜的過大年。

    小孩崽子沒多少心事的, 可能有個別會因為期末考試考砸了提心吊膽的回家，遇到脾氣爆的家長, 一頓打估計是逃不掉的。但更多的父母則不大在乎這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兒，反而更愿意將心思放在如何弄到更多好吃的上頭。

    而作為大人，不順心的事兒可就多了去了。

    苗家這頭自是不用說, 何小紅半年多前剛斷了腿, 哪怕傷口老早就長好了, 不能干活總是事實, 更別提何小紅總是耷拉著臉，連過年的喜慶氣氛都被她攪合得不剩下什么了。

    李桂芳選擇眼不見為凈，橫豎等除塵之后, 家里剩下的事情已經不多了, 最多也就是準備大年夜當天的飯菜, 這個倒是不用著急。因此，李桂芳將四個孫女全都打發出門，連苗解放都沒放過，很快家里就安生了下來，她心情十分不錯的在灶屋里忙活開了。

    正忙活了大年夜要吃的飯食時，李桂芳聽到院門處有些動靜，探出頭一看，卻是許久沒見的何母。

    大過年的，李桂芳不欲生事，只沖她點了點頭，指了指西屋方向。

    何母會來苗家，那肯定不是來找李桂芳敘舊，只有可能是來找何小紅的。

    兩家的矛盾最激烈的時期已經過去了，甭管怎么說都是親家，加上何小梅也確實是救了何小紅。盡管李桂芳無比嫌棄何小紅，卻也沒想過真的換個兒媳婦，湊合著過唄，還能咋的？

    李桂芳猜得不錯，何母的確是來找何小紅的。之所以特地趕在年前過來，也是因為這一帶的風俗里，年后正月里，哪怕走親訪友，那也是晚輩探望長輩的，反過來卻是要叫人說嘴的。

    待進了西屋，何母沒忙著看閨女和小外孫，而是先抬眼打量了一遍屋里的陳設。

    想當年，李桂芳為了能讓兒子娶到一房好媳婦，特地翻修了老屋，還加蓋了兩間屋子。不過，就算當初下了不少本錢修房子，到如今也已經有十年光景了。房舍從外頭看早已舊仆仆的了，里頭倒是還不錯，尤其東西屋的兩扇玻璃木棱窗，被擦得锃亮，冬日的陽光照進來，滿屋都是光明。

    西屋的家具也不少，靠墻放的五斗櫥，睡炕尾的大木箱子，還有就是為了方便何小紅特地打了個床上桌，旁邊還擱著熱水瓶和搪瓷缸子。

    何母滿意了。

    “前陣子太忙活了，我都沒工夫來瞧你。眼下看著，你婆婆對你也不差??！”何母說著走上了前，探頭去看睡在炕里頭靠墻的小外孫，“孩子長得也不錯……你咋不叫他睡搖籃了？”

    “太好動了，上次差點兒從搖籃里掉下來?！焙涡〖t靠坐在炕上，語氣悶悶的解釋道。

    “也是，這孩子看著就有勁兒，比你前頭那閨女強?！焙文妇退慵依镌倜?，也不可能完全不管閨女的，關于苗家的事情，她一直有在留心，自然知道不少事兒。

    說起來這也不算什么秘密了。苗家四個孫女模樣都不差，走出去就是一道靚麗的風景線。這原先來弟年歲還小的時候，因為極少往外跑，大家還不知道這孩子有問題。也就是從暑假里開始，這不是何小紅剛斷了腿，還要照顧剛出生的兒子，自然沒工夫管來弟。來弟就叫毓秀帶著往甄家去，好多社員都看到來弟走路一搖一擺，跟個小鴨子似的，而且手腳都沒勁兒，跑不起來也就算了，走路慢吞吞，就苗家到甄家這點路，中間都要歇兩三回。

    何母剛聽說那事兒時，還有些不相信，因為前頭幾個明明都挺好的。再后來，她親眼看了幾回，再多的不信也化為了嘆息。

    “你這個兒子可得好好養，像他前頭三個jiejie倒是沒啥，萬萬不能隨了你家老四。唉，我都不知道你家老四以后該咋辦，就算小姑娘家家的不用像大老爺們那樣干重活，可到底也是要學會侍弄田地的吧？就算她運氣好，嫁了個不用她下地的好人家，那屋前屋后那些事兒，哪個不用力氣？我看你家老四往后只怕得砸手里了?！?/br>
    “還是當初沒養好啊，得虧是個閨女，要是個小子就更愁了。閨女也行吧，回頭別要彩禮錢，找個不嫌棄她身子骨弱的嫁出去，讓她夫家愁去吧。對了，甄老二他婆娘也是這樣的，城里姑娘沒點子力氣，也就甄老二愿意寵著。上哪兒再去找第二個傻子呢？小紅你說是吧？”

    何小紅談興不高，哪怕何母特地將話題扯到孩子們身上，她也照樣興趣缺缺。

    擔心來弟身子骨？哦不，她不擔心。

    怕來弟將來因為體弱嫁不到好人家？那就隨便找個差的。

    十里八鄉多的是老光棍，還從來沒聽說過老姑娘。

    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