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弟吃奶粉吃奶糕吃小米粥, 毓秀就吃黑芝麻糊吃煮雞蛋吃細掛面。至于招娣和盼娣, 那肯定沒這個待遇了，基本上都是大人吃什么, 她們也跟著吃什么的。

    于是，在接受了唐老師的建議后，李桂芳重新制定了食譜。來弟暫時沒辦法改，就算要添加輔食也得等她再大一些再說。至于前頭的仨孫女，李桂芳決定在吃食方面一視同仁，要么都吃白米飯，要么都吃掛面，煮雞蛋也可以一人一個帶去學校吃。

    也就是說，苗家從以前的兩樣飯變成了三樣飯，來弟自個兒吃一種，毓秀姐妹仨吃一種，然后就是三個大人了。

    可問題還是存在的，李桂芳她是從苦日子里熬過來的人，盡管實際上苗家跟甄家的條件是不相上下的，可一則苗家人口多，二則李桂芳特別擔心將來有急需要用錢的地方，手里不捏著錢她就會很不安。在這種情況下，要想提高招娣和盼娣的飲食水平，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從大人這邊摳。

    何小紅都驚呆了。

    以前，家里偶爾還能煮兩頓白米飯或者白面饅頭，再不濟也有紅薯飯吃?？衫洳欢〉?，孩子們的待遇提高了，他們當大人的反而降了生活水準。

    白米飯？沒有。

    白面饅頭？沒有。

    紅薯飯？紅薯還是有的，飯那是少得可憐。

    當然，李桂芳也不至于想要餓死家里的誰，在重新制定了菜單后，三個大人吃的雖然差，但份量卻是足足的。別說不說，玉米粥紅薯粥南瓜粥干餅子雜糧窩窩頭……管夠！

    可就算管用好了，這么區別對待，也太難受了吧？

    擱在以前，盡管毓秀一個人吃得好，可畢竟那也不是頓頓如此的，而且其他人的伙食其實也沒那么差，隔三差五的還能改善一下。而如今，幾個孩子那是頓頓白米飯細掛面，時不時的加個雞蛋，大人們的伙食水準卻是直線下跌，改善啥的只怕夢里才會有。

    其實，比起早年間吃了上頓沒下頓，一年到頭都是饑腸轆轆的，現在的生活已經好很多了。要知道，就算他們這一帶屬于比較富庶的地區，那也不是家家戶戶都能吃飽的。別的不說，在同個生產隊里，苗家這都算是數得著的好日子了。

    苗解放還特別高興：“吃，你們姐妹幾個多吃點兒，吃飽吃好才能好好學習，還要給班上做事，不能給你們爺爺丟人，知道了不？”

    李桂芳抬起眼皮瞥了蠢兒子一眼，沒好氣的道：“吃你的吧，她們聰明著呢！”

    是挺聰明的，哪怕是姐仨里頭看著最笨的招娣，在開學半個月后，也漸漸的摸索到了學習方法。

    說起來也不算啥，招娣先前之所以留級，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她是插班生，一年級上學期的課程也是很重要的，她基礎沒打好，本人又沒有自主學習的能力，成績差簡直是理所當然的事兒。等重新上了一年級后，她比任何人都更快的適應了校園生活，加上盼娣當了班干部后，成天盯著她寫作業。沒多久，招娣的成績就有了起色，談不上有多好，可好賴也能擠到全班的中下游了。

    笨也有笨的好處，起碼讓她干啥就干啥。小學的難度本來就不高，一年級的課程更是簡單到了極點。在盼娣的高壓政策之下，目測到期末考試時，招娣最起碼也能混個及格分。

    與此同時，毓秀也在緩慢進步著。這里的進步并非指學習成績，而是她的日常生活。

    唐老師的話還是很對的，如今這個年代并非后世，人跟人或者社會都是沒辦法脫節的。假如真的任憑毓秀這么下去，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像周萍那樣，找個好人家嫁了，照顧孩子cao持家務，跟誰都不來往，沒朋友沒知己，沒工作沒事業，完全失去了生存能力。

    幸好，毓秀年紀還小，在李桂芳的干涉下，最起碼她已經能跟兩個jiejie分享食物。又因為她的學習進度遠超兩個jiejie，偶爾還能給她們講從圖書上看來的故事。再就是，毓秀雖然拒絕同學們的問問題，可jiejie們到底不是同學，有時候盼娣遇到不會的題目，毓秀還是會幫著解答的，就是過程略有些磕絆，毓秀常常納悶，這么簡單的題目怎么就不會呢？不過想想甄珠，她就算不理解還是能夠體諒的，甭管怎么說，盼娣可比甄珠聰明多了。

    三姐妹的感情逐漸升溫中，自然，當jiejie的也不可能完全沒有任何表示，在意識到毓秀不擅長做家務后，每次輪到毓秀當值日生時，jiejie們都會搭把手幫個忙。平常得了閑，也會一起湊到來弟的搖籃前，幫著照看一下這個最小的meimei。

    李桂芳很是滿意，苗解放對這些事情沒啥感覺，不過他還是主動接過了不少家務活兒，以便讓閨女們好好學習，給家里爭氣。

    整個家的氣氛特別好，溫馨幸福又美好，所有人都很快樂，大概只除了何小紅。

    何小紅那已經不能算是不快樂了，她是快要難受死了。

    眼睜睜的看著家里姐妹情深、祖孫情深，甚至父女情深，她整個人都不好了，每天都在飽受煎熬。更要命的還不是情緒問題，而是因為很長一段時間里都沒干活，直接導致她現在完全承受不了繁重的農活了。

    就算農忙已經過去了，下地干活依舊是非常辛苦的。何小紅連屋前屋后那些事兒都做不好，農活能怎么辦？她倒是想偷懶，可隊上是有記分員的，大體上只要過得去就沒人會追究，卻架不住何小紅那活計做得連敷衍都談不上，除非就是磨洋工。

    記分員倒是沒批評她，而是在記分簿上如實的記錄下來，回頭就扣了她好多工分，順便將這事兒告知了李桂芳。

    李桂芳剛從孫女們身上得到了些許安慰，這就又被氣到了。

    她直接問何小紅想干啥？真要是打算吃閑飯不干活，那索性回娘家待著去吧，誰家都不養閑人的。

    “媽！媽，我不是不想干活，我是真的吃不消??！”何小紅原本就是苦苦支撐著，她覺得自己都那么努力了，就算沒功勞也該有苦勞吧？偏偏沒人覺得她好，所有人都在數落她。外人也就算了，怎么家里人都不站在她這邊呢？

    “我吃不消??！我熬不住了！”

    “你讓我回家做事吧，我保證這回再也不偷懶了，來弟歲數還小，你讓我來照顧她。還有家里別的活兒，我都能做的。媽，媽你就讓我回家吧?！?/br>
    何小紅一面抹著眼淚一面忍不住大哭起來，下地干活真的是太苦太累了，她以前當姑娘的時候，因為是家里的長女，倒是打小就教著做各種瑣碎的家務活兒，再不就是幫著照顧meimei們。等嫁過來了，苗家的伙食是比何家要好，可事情卻也一下子多了起來。

    其實這很正常的，誰家當姑娘的時候都是在享福的，等嫁了人，尤其是生了孩子以后，事情肯定會多起來的。像苗家這樣還算好的，李桂芳是嘴巴壞，可碰上需要搭把手這種事情，每次都是能幫就幫的。隊上還有那種婆婆只顧自己，完全不管兒媳婦的。

    別的不說，老何家其實就是這樣的，何母要照顧年幼的兒子何小軍，她大兒媳婦兩次生孩子，都沒咋管，生完孩子后也都是大兒媳婦自己照顧的，非但如此，還得幫著照顧小叔子何小軍。

    李桂芳自身是個能干的，所以她完全理解不了何小紅為啥那么廢物。

    生兒子不行，干家務不行，下地掙工分也不行。當真是，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

    “讓你回家待著，你不得又要讓盼娣幫你干活了？”李桂芳斜眼看著她，“以前沒來弟的時候，你都玩不轉，現在添了個孩子，你確定你能cao持得了家務活兒。

    何小紅面露苦澀，這點自知之明她還是有的，肯定是不行啊。說她懶也好，說她廢也好，反正她就是不會干活。遲疑了半晌后，她才支支吾吾的道：“誰家不是當jiejie的幫著照顧弟妹的？盼娣再晚一年上學唄，到時候來弟也大些了……誒，媽！媽咋走了？”

    李桂芳覺得，自己大概是傻了才會站在這里聽何小紅瞎逼逼。

    “要么下地干活，要么滾回你娘家去，二選一?！?/br>
    她才不怕何小紅搞事呢，反正整個生產隊里，哪家的媳婦都要干活。要說留在家里不下地的還是有的，像甄興華他婆娘周萍就是，可周萍也要照顧孩子也要干家務的，沒人是清閑的。

    沒有！

    何小紅抗議無效后，哭著又去上工了。她還是消極怠工，記分員還是給她扣分，可不管咋扣，多少還是能掙一些的。用李桂芳的話來說，總比讓她回家折騰孩子來得好。

    唐老師的話很管用，李桂芳牢牢的記住了，一定要盡可能公平的對待每一個孩子。

    既然她不打算讓毓秀干家務，那就不能拖著招娣盼娣干活，要公平嘛。至于何小紅，那老師也沒說不能苛待兒媳婦??！

    苗家的三個大孩子，招娣是那種就算看到了也不會往深處想的性子，毓秀就更沒這個概念了。唯獨盼娣，將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記在了心上，抽空還會細細的琢磨，掰碎了去想。

    盼娣想了很多很多。

    她的記憶不差，清晰的記得早先她媽在她跟前編排過她奶很多的壞話，說她奶脾氣如何如何的壞，又是怎樣的重男輕女，刻薄又惡毒，壞透了的那種人。

    可盼娣她會看啊，她老早以前就發現了，她奶脾氣是壞，也愛罵人，卻從未把她往死里使喚。那個時候，她還僅僅是隱約感到了不對勁兒，等后來上學了，接觸到了老師和同學，她心里的狐疑卻非但沒有減少，反而愈發多了起來。

    這天去上學，盼娣看著jiejie跑在前頭，又要分神照顧走路慢的meimei，心里盤算這事兒，手卻是伸到了自己的兜兜里。

    那里，有一枚還溫熱的煮雞蛋，是出門前奶奶給的。她奶一共就煮了三個雞蛋，姐妹仨一人拿一個，還特地叮囑了一句，不準在上課時候吃。

    學校的規章制度，盼娣肯定會遵守的，讓她不解的卻是……

    “毓秀，你說mama好還是奶奶好？”

    毓秀原本正在低頭趕路，聽到這話很是驚訝的抬起頭，那神情仿佛在說，你咋會問出這樣的問題來？

    “你說呀，你告訴我?！迸捂分镭剐愕男宰痈约翰煌?，好在她更清楚，只要自己多問兩邊，毓秀還是會回答的，哪怕她問的問題很蠢。

    “奶奶好?！必剐愎换卮鹆?。

    盼娣低垂下頭，對這個答案真的是一點兒也不意外。過了一會兒，她又問：“毓秀，你覺得老師說的話對嗎？”

    “對呀?！必剐闫婀值目此?，“老師說的還能錯？”

    “老師說，咱們要努力學習才會有出息?？蒻ama老說我太小了，明年再上學也不晚，正好回家帶來弟一年。老師說，男女平等，婦女也能頂半邊天?？蒻ama說，她要養好身子骨給我生個弟弟，不然等將來我嫁出去了，娘家沒有弟弟，就沒人給我撐腰了?！?/br>
    毓秀有點兒跟不上盼娣的節奏。這主要是因為何小紅不愛搭理毓秀，從以前到現在，何小紅的眼里都是沒有她的，哪怕非要跟她說個事兒，也是就事論事，說完拉倒。像這種母女談心，毓秀一次也沒經歷過，這就導致了她十分不能理解盼娣。

    跟著盼娣走了一段路，毓秀勉強想了個措辭：“何小軍不就是咱們的小舅舅？mama有弟弟，可何小軍并沒有給mama撐腰呢?！?/br>
    盼娣還以為毓秀不打算搭理自己了，冷不丁的聽到這話，她腦海里出現了那個畏畏縮縮的何小軍身影，一想到自己也許會有這么個弟弟，她頓時忍不住露出了極度嫌棄的表情：“咦……嘖嘖，別說那么可怕的事情，咱們弟弟咋也不會像何小軍的?！?/br>
    “可奶說的，生女兒像姑，生兒子像舅?！?/br>
    苗家姐妹有倆舅舅，可因為何大軍年歲比苗解放還要大，兩邊就算逢年過節偶爾能碰上面，那何大軍也不可能跟毓秀她們姐妹幾個搭話的。這就直接導致了她們對大舅舅全然不了解，腦海里全是那個慫包樣兒的小舅舅何小軍。

    盼娣：……

    她感覺自己要自閉了。

    在meimei這邊沒得到想要的答案，反而差點兒被何小軍那畏縮形象搞惡心了，盼娣也是蠻不容易的。偏巧，這天到校后不久，老師喊她過去，說為了迎國慶，學校要搞大掃除，讓她安排一下。

    學校大掃除還是挺容易的，人多不說，教室本身也不臟，每天早晚兩次打掃呢，一般人家里可沒那么干凈。不過，既然是老師吩咐下來的，盼娣還是照做了，她回到教室后就翻出了值日生名單，打算依著名單來安排具體工作。

    只是，看著那份值日生名單，盼娣陷入了沉思之中。

    這年頭孩子的名字其實很有時代特色的。撇開姓氏不提，單論名字的話，男同學里的名字里最常見的就是軍兵衛杰，還有什么建設建業建軍、國慶國強國興，翻來覆去就是那么幾個。女同學也沒好到哪里去，像盼娣她媽三姐妹，紅梅花組合就是屬于爛大街的名字，除此之外，還有燕萍霞秀淑英等等，像她meimei苗毓秀這樣的名字，已經算是高水準了。再然后……

    盼娣用手指一個個點下去，開學一個月了，她認識的字雖然不算太多，可同學們的名字也不復雜，連著學號看下來，就算碰到不認識的字也能猜出來。

    一直看到最后一個名字，盼娣眼里的光都黯淡了。

    “胖弟！咱們去跳皮筋！”趁著還沒開始上課，甄珠熱烈邀請盼娣一起熱會兒身，結果就看到盼娣一副要哭出來的表情，頓時驚了。

    短暫的驚訝之后，甄珠一巴掌拍到了盼娣的同桌甄偉腦殼殼上：“你居然敢欺負胖弟！”

    甄偉氣都要氣死了，他才剛到好不好？書包都還沒放下了，怎么就變成他欺負人了？

    關鍵時刻，盼娣制止了這場戰爭，她問甄珠：“你覺不覺得我的名字很奇怪？”

    “是挺怪的，你又不胖，為啥非要叫胖弟呢？”

    盼娣：……

    扭頭看向甄偉：“你們接著打吧?！?/br>
    不理會甄家這倆傻乎乎的堂兄妹，盼娣思來想去，覺得爹媽奶都不靠譜，當然jiejie和meimei也靠不住，她要自己想法子解決這個盤旋心頭已久的問題。

    當天中午放學回到家后，盼娣直接找上了李桂芳：“奶，我覺得我媽做的不對，她以前老在我面前說你的壞話，教了我好多錯誤的知識，跟老師教的完全不一樣?！?/br>
    李桂芳斜眼看她：“然后呢？”

    “然后我覺得你也有不對的地方，我媽做錯了事情，你也一樣錯了。我老在想，你跟我媽到底誰對誰錯，到今天我才想明白，你倆都錯了?！迸捂吠χ⌒馗?，義正言辭的說，“我媽又懶又饞，沒有上進心，這是她不對。奶你重男輕女也是不對的，現在是新社會了，男女都一樣，主席都說了，婦女能頂半邊天！”

    李桂芳放下了手里的東西，上上下下的打量著這個小破孩子，半晌才說：“你能耐了??？說吧，你到底想干啥！直說！”

    “我想改名字！”

    有一句話李桂芳是說對了，盼娣就是能耐了。自打上學后，尤其是當上了班干部后，她就重拾了自信心。自己不是什么賠錢貨，她也不是笨蛋，只要努力學習，認真完成老師交代的任務，她就是一個好學生。只要持之以恒，總有一天她能獲得成功。

    而改名字，就是邁向成功之路的第一步。

    李桂芳：……

    “我打死你個小兔崽子??！”

    盼娣趕緊跑路，邊抱頭鼠竄邊堅持自己的意見：“我要改名字！別的同學都有好聽的名字，就我叫啥盼娣，盼著弟弟生出來……你這是重男輕女！你這是跟主席對抗！你這是封建殘余！”

    毓秀和招娣目瞪口呆，倆人這會兒都已經坐到了飯桌旁邊，就等著開飯了，結果誰也沒想到，盼娣突然就鬧事了。不對，她這哪里是鬧事啊，她這是鬧革命??！

    姐倆乖乖的坐在長凳上，一會兒目光往左，一會兒目光往右，追隨著李桂芳舉著筷子追殺盼娣。

    后一步進堂屋的苗解放差點兒被這一幕給嚇死，忙下意識的上前將盼娣護在了身后：“媽！媽你這是干啥？有話好好說，咋就打孩子了？唐老師上次不還說了，孩子是不能打罵的，要勸啊，要好好教育??！”

    盼娣冷不丁的被她爸拽著護在了身后，小臉上還有些懵，及至聽到了這話后，她心頭熱乎乎的，突然覺得她爸也不是那么靠不住嘛。

    “奶，不打jiejie?！必剐阋不剡^神來，忙爬下凳子，過來拉住李桂芳的手，仰著頭央求道，“奶，不打jiejie好不好？不打啊?！?/br>
    招娣也趕緊下來幫meimei，不過單看她的表情，她大概率還沉浸在懵圈之中，還沒有弄明白發生了什么事兒。

    “她要改名字??！這熊孩子居然想要改名字??！”李桂芳氣得差點兒沒原地爆炸，把筷子揮舞得虎虎生威，好險沒拍在苗解放的額頭上，“我決不答應你改名字！想都別想！絕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