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芳趕緊叫停：“等等，這事兒不對吧？你是說，這些都是我讓你帶的？”一瞬間，李桂芳以為自己真的老了，老到居然連這么要緊的事情都給忘了。

    甄興華也是頭大無比，他閨女黑了瘦了小臉都皺了，現在還哭成了這模樣兒，你說他能不心疼？怪只怪以前隊里的社員們雖然也曾讓他帶過不少東西，可多數都還是以日用品為主的，也有布料棉花和成衣鞋子之類的，但吃食確實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生產隊的多數人家都是剛解決了溫飽問題的，讓他們掏錢買這些不實惠的零食營養品，確實不大現實。也因此，每次他帶回來的東西里，但凡是能吃的，那默認就是給胖閨女的。

    又聽得李桂芳這話，甄興華又是頭疼又是詫異：“對呀，這不是你讓我帶的？”

    “我親口跟你說的？”李桂芳愈發得不敢相信了。

    “不，是那天，就是我出門那天早上，我不是送珠珠去你家嗎？你不在，是毓秀她媽讓我帶的，不過她說是你吩咐的，說是給毓秀準備的。哦，這奶粉是給她肚子里的孩子的，其他都是毓秀的?！焙笾笥X的，甄興華意識到了不對勁兒，“怎么了？有啥問題嗎？”

    問題大了去了??！

    李桂芳氣啊，要是何小紅這會兒站在她跟前，她都要忍不住跟那蠢貨動手了。

    “我沒讓她帶過話。你想想，我啥時候讓她幫我傳話了？再說這又不是什么急等著要用的東西，這趟來不及，不能等下趟嗎？沒這事兒！沒有！”李桂芳斷然否認，她的反應跟何小紅預想中的截然不同。

    “那會兒毓秀她媽還說，是為了給毓秀過生日買禮物?！?/br>
    “毓秀生日跟你家珠珠一天??！早就過了??！”

    “那咋辦？”甄興華傻眼了，這東西都買來了啊，因為以前他幫著捎帶的都是很緊俏的商品，讓帶的也都是熟悉的人家，還從來沒發生過像這種買來了卻不認賬的情況。

    李桂芳才不管，又不是她讓買的，她只低頭瞧了瞧，伸手拿走了那包大白兔奶糖，又拿了黑芝麻糊：“這兩樣挺好的，我要了。其他的……誰讓你帶的你找誰要錢去，她要是沒錢給你，你讓她去賣了換錢。多少錢？”

    甄興華也沒了法子，只好說了這兩樣東西的價格。

    就在這個時候，甄珠陡然間爆發出了一聲凄厲的慘叫聲，一下子就撲到了餅干罐子上，還順手將奶粉罐子、麥乳精啥的，全都摟到了懷里：“珠珠的！都是珠珠的！哇啊啊啊??！”

    甄珠太傷心了，她原先以為只有她奶會搶走她的好吃的，怎么連一貫最喜歡的爸爸也開始搶她的好吃的了？這個世界是怎么了？

    李桂芳才不管這些，拿了東西付了錢，還不忘叮囑道：“記得啊，跟何小紅去要，她讓你帶的，咋能不叫她付錢呢？”

    回答李桂芳的，是甄珠一聲高過于一聲，并且聲聲都透著無比凄慘絕望的哭嚎尖叫聲。

    甄興華徹底沒轍兒了，沖著李桂芳擺擺手：“算了算了，我留下自家吃。珠珠，好了別哭了，這些都歸你，成了吧？別哭哦，乖，爸爸的珠珠最乖了。咱們一起去接mama，好不好？乖……”

    李桂芳拉著毓秀出去了，還不忘從糖袋子里摳出一顆奶糖塞給毓秀。

    毓秀扯開糖紙把奶糖塞到了嘴里，一股子甜味和著奶味，瞬間充斥了整個口腔：“好甜??！”

    這毓秀是甜了，等待著何小紅的卻是苦澀難耐。

    何小紅眼巴巴的等了好久，這才盼到李桂芳領著毓秀回來，讓她倍感失望的是，李桂芳手里只有輕飄飄的兩樣東西：“只這些？咋就只有這么點兒呢？”說著，她還打算伸手去接。

    “你干啥？”李桂芳一把拍掉她的手，轉身就拿著東西進了屋，放到箱子里不說，還特地給鎖上了，“毓秀你想吃的時候喊奶，不過每次只能拿一顆糖。黑芝麻糊回頭奶沖水給你吃?！?/br>
    “好?！必剐阆攵疾幌?，先一口答應下來。

    奶糖，真的好甜哦。

    “啥意思??？媽！不是……這到底是咋回事兒??？”何小紅急了，她原先擔心的是會挨罵會被狠狠的收拾，可這些全都沒發生，所以東西呢？難道甄興華這么不會辦事，啥都沒買回來？

    李桂芳本來是不想搭理她的，可有些人不給教訓真的不行，她張嘴就罵道：“咋了？沒讓咱們家破財，你還不樂意了？我告訴你，你要的東西甄興華全買回來了，可那又咋樣？我就揀了兩樣毓秀能吃的，其他都沒拿！你真當咱們家的錢是大風刮來的？想要好東西，自個兒掏錢買??！我呸！”

    “那他買都買來了，賣不掉咋辦？咱們不是平白得罪人嗎？”

    “你還怕得罪人？你是怕吃不到吧？”

    何小紅急得眼淚都出來了，很多事情既然做了，肯定是想要追求一個結果的。想也知道，她婆婆這會兒已經記恨上她了，那她要是還沒吃到嘴里，豈不是啥好處都沒有，還白白落得埋怨。那她圖啥？

    想到這里，她急中生智：“那么多東西呢，隊上誰會要??？媽你借我一點兒錢，咱便宜買回來！”

    李桂芳沖著她就是一個老大的白眼：“我算是知道啥叫傻子愛裝聰明了。東西再多又咋樣？只要是能吃的東西，就他家那胖閨女，再來十份也一樣全給吃了！”

    “那奶粉呢？奶粉是剛出生的小孩子才吃的，珠珠都四歲了！”何小紅還在努力掙扎著，她覺得自己吃不上也就算了，可不管怎么說，也得替肚子里的兒子謀劃點東西吧？

    然而，她又失望了。

    毓秀嘴里含著奶糖，還要替小伙伴辯解道：“珠珠不挑嘴，奶粉也吃的?！?/br>
    “那可不？我看甄家那胖丫頭，除了不吃虧，別的啥都吃！”李桂芳一臉的嫌棄。

    何小紅：……

    第023章

    何小紅滿臉不敢置信的立在原地。

    她為了謀些好處，辛苦盤算了那么久, 本來就不聰明的她, 單是為了想一個能實施的法子，就快把頭想禿了。又心驚膽戰了幾乎一個月時間, 還想著，拿不到全部，多多少少還是能落著點兒好處的。結果她這根本就是丁點兒好處沒撈著, 純粹白折騰了一場？

    哦不，也不是啥都沒撈著。

    “咋的？算計落了空，這下難受了吧？該！自己是個傻子還權當別人比你更傻！咱們家是短了你吃的還是缺了你用的？前頭往死里禍霍糧食，我還想著先把這筆賬記著, 回頭再慢慢找你算賬。你倒是好, 居然還留了一手！連這種沒臉沒皮的事情都干得出來，你還有什么缺德事兒不敢干的？今個兒要不是甄家那小胖丫頭幫咱們兜底，我回頭還有啥臉面去托人家幫咱們帶東西？”

    “明個兒我就去問問親家母, 到底是咋管教的孩子！不會教干脆別生??！一個兩個的，都忒不是東西了，這是打量著橫豎禍害不到她自個兒是吧？我呸！”

    何小紅面色煞白，當真是丁點兒血色都沒有。

    她原先也是有想過的，為了能得些好處，挨罵就挨罵吧, 橫豎也不會少塊rou?？烧l知，現在的情況是，她好處沒撈著, 倒是撈到了一通罵。

    最要命的是，李桂芳既不是那種吃了虧往肚子里咽的人，也不是出過氣就徹底翻篇的人。何小紅一面挨著婆婆的罵，一面心里是瓦涼瓦涼的，她都不敢想象等她生完孩子后，會被收拾成啥樣兒，為今之計，也就只能祈禱自己肚子里一定是個兒子。

    李桂芳并不知道何小紅心里想的啥，她邊罵人邊慶幸。別看她在甄家硬氣得很，可說白了，甄興華是不能為了這事兒找她算賬，可一旦那些東西真砸到了手里，人家往后保不準就不給她帶東西了，都不用直白的拒絕，直接說買不到她又能咋樣呢？

    “一天到晚正事不干一件，盡知道琢磨那些個黑心爛腸的壞點子。還懷著孕呢，別把我老苗家的娃兒教壞了……”李桂芳罵罵咧咧的干活去了，可即便開始干活了，她也沒停止過罵人，想起來了還能扯著嗓子嚷嚷兩句，一副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在罵兒媳婦的模樣。

    毓秀瞅瞅她媽，又看了看她奶，蹭蹭蹭的跑到了李桂芳身旁，問：“奶，我能去找珠珠了嗎？”

    李桂芳的叫罵聲戛然而止，瞬間換上了一副和藹的面孔，笑著哄毓秀：“都快吃午飯了，吃過再去吧。不然你回頭喊珠珠來咱們家玩，別在甄家那頭添亂了?！?/br>
    “好?！必剐愎郧傻拇饝?，結果抬眼就看到她媽也跟著蹭過來了，頓時奇怪的看了過去。

    何小紅真的是壯著膽子過來的，還在哆嗦的手暴露了她內心的惶恐：“媽，那個媽……我瞅著珠珠那孩子也挺討人喜歡的，是吧？”

    “誰不討人喜歡??？也就你了，糟心玩意兒！”李桂芳說變臉就變臉，中間連個緩沖都沒有。

    “我是說，像珠珠這樣白白胖胖的孩子，看著就挺有福氣的，是吧？不是老話說，能吃是福嗎？”

    “哼，那你這輩子都別想有這種福氣了?！?/br>
    何小紅實在是受不了婆婆句句話都帶刺，可她還是不死心，有些話憋在她心里很久了，今個兒要是不鼓足勇氣說出來，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哪天就被憋死了。猶豫再三，她還是一咬牙問：“我看媽倒是挺喜歡珠珠那孩子的，這要是咱們家有這樣的閨女……我是說，要是珠珠是咱們家的……”

    李桂芳一個眼刀子甩過去，那凌厲的模樣，嚇得何小紅連連倒退，差點兒就給她嚇趴了：“不可能！她要是生在咱們家，從一開始就別想長胖！還想培養出這種愛好來？想都別想??！”

    何小紅心都涼了，徹底的涼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咋回的屋里。

    當天的午飯，她都沒出來吃，整個人手腳冰涼的躺在床上，心里痛得厲害，又不知道接下來到底該怎么辦才好。心里沒藏過秘密的人是體會不了這種感覺的，那種一口氣憋在心上，既想說出來又害怕說出來，連睡都睡不踏實，生怕夜里說夢話就給暴露了。有時候何小紅甚至想索性說出來一了百了，再這么憋下去，她起碼要短壽幾十年。

    可她真的不敢。

    偏生，她在屋里難受著，她的男人孩子們卻在堂屋吃得噴香，一點兒也不惦記她。

    說完全不惦記是假的，哪怕李桂芳好了，還是給她在鍋里留了飯的，餓了自然會出來吃的，這是連傻子都會干的事兒，她何小紅再沒腦子，總不至于連這種事兒都不會。

    苗家本來就是李桂芳的一言堂，她都這么說了，其他人自然不會有意見。其實說一千道一萬，這就是個狼來了的故事，何小紅平常裝病裝柔弱的次數太多了，多到連苗解放這種單純的笨蛋，都開始持懷疑態度了。

    等吃罷午飯，毓秀就高高興興的去了甄家，她去的時候，甄興華并不在家，只有甄珠一人站在院壩上翹首以盼。

    “珠珠！”

    “毓秀！”

    甄珠特別開心的迎了上去：“我爸爸回來了！”

    毓秀：……

    她能說她知道這個事兒嗎？

    沒等毓秀開口，甄珠又滔滔不絕的說了起來，臉上的表情那叫一個眉飛色舞，整個人都洋溢著歡快的氣息：“我爸爸回來了！爸爸去接我mama了，讓珠珠乖乖在家里等著，我mama也要回家啦??！”

    “那你要不要去我家等著？”毓秀提議道。

    “好??！”甄珠一口答應，返身就去關了門，倆小伙伴開心的往村頭跑。

    一路上，甄珠就沒停止過叨逼，一會兒說她前段時間有多慘，一會兒說她超級想爸爸想mama，一會兒又說哥哥真的沒騙她，爸爸mama都要回家了……等到了苗家，她依舊沒停下叨逼，繼續絮絮叨叨的說著話，說完自家說她大伯家，還有超級討人厭的甄偉和比甄偉還要討厭的甄偉奶奶。

    毓秀都沒找到機會插嘴，就聽著她說完這個說那個，好不容易聽她說得告一段落后，她回過頭來又開始念叨她爸媽。

    “mama把腿摔壞了，哥哥說醫生叔叔會把mama治好的，毓秀你說呢？會治好的對不對？甄偉的壞奶奶說，要是把mama留在家里，就不會好了，一定要讓mama去衛生所。我不信，我就要mama回來，可哥哥也是這么說的……唉，珠珠的mama咋還沒回來呢，我都說得口渴了，還餓了呢?！?/br>
    毓秀：……

    最后那話一定是真的。

    想了想，毓秀跑去拿了她喝水的小搪瓷缸子，倒了水給她喝。甄珠咕嘟咕嘟的一口氣喝完，忽的想起了什么，忙從自己的小兜兜里掏啊掏，很快就掏出了兩塊花生牛軋糖，大氣的給了毓秀一塊：“吃！吃了糖就不餓了！”

    毓秀想說她原本也沒覺得餓啊，可還沒開口，甄珠就已經又開說了。她沒辦法，只好接了糖塊，也不吃，就拿在手里聽甄珠念叨。

    得虧毓秀沒見過和尚念經，甄珠那嘴不光吃東西利索，說話更是利索，還能變著法子數落她堂哥和她奶，一點兒磕絆都不打。

    盼娣簡直受不了，就感覺自己被幾十只鴨子包圍了一樣，吵得她一個頭兩個大，實在是忍不了，她只能拿了笤帚去后院打掃，好歹隔得遠點兒，聽得就不是那么真切了。也就毓秀了，她是真不覺得甄珠吵，相反她還感覺挺親切的。

    甄珠她還不光說，眼睛還盯著院門口，耳朵也一直豎著呢，等過了約莫一個鐘頭，她整個人一躍而起，飛一般的沖了出去：“mamamamamamamamamama……”

    人在西屋的何小紅原本好不容易才合上眼休息了一會兒，就被外頭嘀嘀咕咕的聲音給吵醒了，剛想發脾氣就聽到是甄珠的聲音，勉強安耐住了怒火，又聽到甄珠叨逼叨逼的說她家里的事兒。等她終于強迫自己鼓起勇氣出來看親閨女時，這下可好，甄珠那一連串的叫媽聲，直接讓她徹底崩了心態，躺在枕頭上眼淚往兩邊流。

    西屋里發生的事情，別人又不知道的。毓秀略慢了幾步，跟著甄珠出去后，就看到甄珠一面蹦跶一面叫爸媽，高興得不得了。

    甄興華還好，他上午已經看到過胖閨女成臟娃了，可憐的是周萍，有差不多一個月沒瞧見閨女了，哪怕先前她男人提了幾嘴，她還是看得眼睛都直了，忙道：“先回家，燒熱水給珠珠洗個澡……珠珠你上田里打滾了？”

    “嗯，在田里跟甄偉打架呢！”甄珠毫不隱瞞的說道。

    周萍無言以對。

    毓秀拿著糖果走上來塞到甄珠手里：“珠珠你先回家，我回頭再來找你玩?！?/br>
    “一起走一起走！”甄珠蹦蹦跶跶的拉毓秀，“走吧走吧，跟珠珠回家吧，哥哥等下就放學了。毓秀啊，meimei走??！我家有香香甜甜的奶粉！走??！”

    毓秀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點頭：“好?！?/br>
    聽到外面動靜的盼娣也走到了院門口，小聲的說了一句她也想出去玩，不曾想，她這話沒叫甄珠和毓秀聽到，倒是讓勉強收拾了心情跟著出來的何小紅聽到了。何小紅氣得伸手去拽盼娣的胳膊，還是下了大力氣把人狠狠的往回拽：“去啥去！還不快去干活！”

    那聲兒太大了，已經走出一段路的甄珠猛的回頭，她以為何小紅是在說毓秀，氣得她伸出手指遙指何小紅：“哼！你壞！大壞蛋！”說罷，趕緊拽上毓秀，一下子竄去老遠。

    何小紅一口血哽在嗓子眼里，差點兒上演一出當場去世。

    “還不去干活！快去！”拿甄珠沒法子的何小紅，把所有的怒火都發泄在了盼娣身上，“不然等你奶回來又該罵人了，手腳利索點兒！”

    盼娣委屈死了，可該干的活兒還是得干，她還是很怕愛罵人的奶奶的。

    另一邊，毓秀被甄珠拽著在村道上跑，結果迎面看到甄偉朝這邊走來。然而，甄珠一點兒都沒減速，繼續往前沖著，倒是甄偉在離倆人還有十來米距離時，突然就慫了，猛的往旁邊一跳，重重的把自己砸到了田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