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老夫人點頭不語,自看到語嫣手里的扳指,她就放寬了心。 語嫣由下人領著去往別屋換衣服,換好再回來時,才知妙玉身子乏力,已經向老夫人告辭離開了王家。 妙玉一坐上自家的馬車,就渾身癱軟,跌坐了在軟墊上。 從看到語嫣安然出現的剎那,她就知道陸夫人沒能成事。畢竟依照語嫣的性子,若真被晉王強占,絕不可能做得到粉飾太平、若無其事。 她捏緊了帕子,心底一陣陣地冒著寒氣。 想到那個玉扳指,心頭除卻冰寒,更添了一絲鉆心的疼,過往的一幕幕像針一樣朝她刺過來。 從六年前開始,她就有所感覺,沒有想到,當時那一點點的不快,真會一步步演變為今日的如鯁在喉。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那個女孩純凈無邪的模樣,令她一旦想起,就覺得心頭滯悶,恨不能……親手刮花了那張臉。 只是她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勿動妄念。畢竟以那人的性子,若她真做了什么,必定瞞不過他的眼睛。 沒想到,她始終是忍不住。 從前她從未將葉沐卿放在眼里,畢竟以王彥的性子,絕不可能看得上那樣的女子。葉沐卿越是霸道刁蠻,她反倒越是自得雀躍,有時都恨不能為這個愚蠢無知的女人拍手叫好。 只是她萬萬沒有想到,半途會出來一個宋語嫣。 嫉恨和不甘,像蜘蛛絲一樣緊緊纏繞住她的心,令她無法透過氣來。 此時,馬車緩緩停下,百螺的聲音拉回了她的思緒:“小姐,到了?!?/br> 妙玉深吸一口氣,掀起車帳走了下去。百螺、百絲見她臉色難看,不由都嚇了一跳:“小姐,您是不是哪兒難受了?” 她淡淡搖頭:“無妨,有些困罷了?!?/br> 兩個丫頭見如此,也不敢多問,忙扶著她往府里去。誰知還未到院里,方夫人就派了人來,半路將人叫了過去。 堂內,方夫人獨自坐著,臉色并不好看。妙玉一進去,就看到了方夫人跟前堆著的大小禮盒,不禁神色一凝。 “你總算回來了,快過來看看,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妙玉沒有吭聲。 方夫人一看她如此,愈發急了:“你別跟我說你不認識這些東西,這分明是咱們幾趟去陸家做客送給人家的東西,如今卻給陸夫人原封不動、一樣不少地退回來了,這、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跟陸家打好關系,如今倒好,陸夫人來這么一手,分明是要跟方家各走各路的意思,那怎么行? “女兒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母親叫我過來,莫非是懷疑我不成?” 方夫人的臉色難看起來:“我并沒有這么說,可是無端端的,陸家怎么會如此?最近也就是你到陸夫人那兒去了幾回,我總要找你來問問明白?!?/br> 妙玉眉頭一蹙,神色惶惑:“女兒近幾回去陸家,陸夫人都是笑臉相迎的模樣,哪里有什么不好的,會不會是爹或者大哥他們在外頭得罪了陸家人?” 方夫人一怔:“那你爹怎么不與我提?” “這……女兒就無從得知了?!?/br> 方夫人一看她這柔弱無依的情態,有心拿她發作都不好說什么,若是傳出去人家多半指摘她虐待繼女。畢竟方妙玉賢名在外,但凡母女倆有個不好,外頭人肯定以為是她這當繼母的心腸狠毒。 就在此時,下人通稟,說是晉王府來人,要見方夫人。 妙玉心里一突,當即攥緊了帕子。 方夫人也是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怎么無緣無故的,晉王會派人到方家來,找的還是她? 未過多久,就見晉王府的一干下人抬著系紅綢彩帶的箱子浩浩蕩蕩地搬進了大堂。方夫人幾乎是瞠目結舌,打頭的人上前來對著她拱手作揖,笑意盈盈道:“這位就是方夫人吧?小的是晉王府的管事,這回過來,是得了王爺的吩咐,到貴府來下聘禮的?!?/br> 方妙玉當場變色,方夫人也是心頭驚跳。 敢情這些東西都是聘禮?可她這個當家主母怎么不知道自家還跟晉王府攀了親? “這位管事,你們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錯了,我們府里似乎并沒有和王府……” 管事笑著打斷了她的話:“王爺久聞大小姐賢德之名,愛慕已久,因此特特派小的過來,奉上聘禮,只等下月初九,將貴府大小姐迎娶進王府作側妃?!?/br> 方夫人一噎。 不光光是下聘,竟說什么……下月初九就成親?這簡直是強搶…… 方妙玉抑制住身體的顫抖,緩緩道:“成親之事,自來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王爺如此不管不顧,又置我于何地?” 管事的朝她略一打量,拱手行禮,仍是一臉的笑:“王爺說了,請帖已經發了出去,不出半個時辰,整個京城都會知道這樁喜事,屆時,大小姐是想也得想,不想也得想,您若抵死不從,倒也不是不行……” “若抵死不從,又怎么?”方夫人咽了口唾沫道。 “咱們王爺也不是強人所難的人,您要是真不愿意,那就罷了,不過帖子發也發了,不管您嫁還是不嫁,這個側妃的名頭算是坐實了,”管事道,“小的奉勸您二位一句,不要想不開,能夠進晉王府當側妃,是多少人想得都得不來的福氣,您這光讓人以為您是側妃,卻得不到實在的好處,那多虧呀!” 妙玉盯著眼前這個笑面虎,幾乎站立不住。 先是陸家,再是晉王,倒是一前一后,來得正巧。 “東西和話,小的就撂這兒了,這可是天大的喜事,夫人和小姐千萬別忘了和方大人說,一準把他給高興壞了?!?/br> 那管事領著一干人出了方家的院子,留下一堂子的聘禮,還有目瞪口呆的方夫人和臉色慘白的方妙玉。 方夫人回過神,驀地看向方妙玉:“你、你是什么時候……” 妙玉:“不是您想的那樣,晉王這分明是要強逼女兒嫁他?!?/br> “你不肯嫁?”方夫人當即擰眉,“人家做到這個地步,就是由不得你不嫁的意思,咱們方家有個幾斤幾兩,還能和晉王對著干不成?” 妙玉冷笑道:“晉王又怎么樣?身為王爺,莫非就能如此無法無天?要我嫁他,除非是我死了,大不了……我就去宮里告御狀?!?/br> 方夫人很少看到妙玉如此動氣,聽她提及“告御狀”的法子,心中登時一動。雖然這個繼女于她而言,是巴不得能早早嫁出去的燙手山芋,可晉王此等行徑,分明是欺負到他們方家的頭上來,若真讓妙玉這么嫁過去,也叫人咽不下這口氣。 再說,方賀林再怎么說也是個堂堂尚書,他們方家也不是人家隨隨便便就好欺侮的。 妙玉見方夫人目光閃動,便心頭一松。方賀林自幼疼她,絕不會如此就將她嫁給晉王。 她看著眼前大大小小的聘禮,眸光一寒,正要開口在方夫人心頭加一把火,卻見有個侍從急急忙忙地跑上前道:“夫人,大小姐,大事不好了,老爺給人檢舉調戲良家婦女,被……被下了刑部大牢……” 第90章 詔令... 方賀林是個什么樣的人,京城里當官的都知道幾分。雖然不及宋常山板正,但也是個潔身自好之人,否則憑他的出身,光有才干,也沒法在今天這個位置上坐穩。 這日,方賀林照例和同僚去瀾滄樓喝酒。這個瀾滄樓不過是個尋常酒樓,就連唱小曲兒的沒有,干凈得沒法再干凈了。喝完酒走出瀾滄樓,與同僚告別后,方賀林就要打道回府。誰知這時候,上來一個賣花女郎,磕頭流淚地求他救命。 這女郎衣衫破舊,頭發散亂,一看就是窮苦人家的女孩。她一邊磕頭,一邊指著不遠處的小巷急哭,說自家meimei給一個醉漢圍在墻角,眼看就要出事,求方賀林一定要去救人。 興許是喝了不少酒的緣故,方賀林一聽如此暴行,頓時氣沖天靈蓋,沒有多想就跟著這賣花女郎過去了。誰知甫一轉進小巷,什么都沒見到,就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等他兩眼一睜,竟見自己赤身裸體地躺在一間窄屋里頭,身上各處隱隱刺疼,低頭一看,竟全是大大小小的抓痕。而在他的身側,有一個同樣不著寸縷、渾身青紫的女子,正在那兒哭哭啼啼、嗚咽不休。 方賀林心中咯噔,立馬就知道事情不對,可是還未等他做出反應,七八個官差就提刀闖了進來,不由分說地把他架了出去。 眼下方賀林被拘在刑部大牢候審,那名女子也給帶到了刑部受官差盤問。 因為方賀林是方賀林的親父,所以這個案子方恒玉須得避諱,不能參與。得知此事后,方恒玉立馬趕回了方府,一家人都在堂內,見他回來,二房、三房的幾個長輩忙上前詢問情形。 旁人不清楚,方家自家人對他們的這位大老爺是再了解不過,屋里頭連一個妾沒有的人,怎么可能會犯下如此大罪?這么做,簡直無異于自毀前程。 方夫人甫一聽到消息,就給嚇暈了過去,如今還在屋里躺著。 案子剛立,方恒玉身為方家人,也不能向辦案的同僚多問,具體情形無從知曉,只能勸慰家中上下。 方家幾個小姐垂首立在那兒,各自惶惶不安。方惜玉無意瞥見身旁方妙玉全無血色的面孔,心頭一跳:“jiejie,你可還好?” 方妙玉搖頭不語。 這會兒方賀林突然給人陷害入獄,除了晉王,她想不到還會是誰做的。 陸家沒有那樣的膽子,宋家還不知情。想來想去,只有一個晉王。 可是晉王何至于做到這個地步? 先是逼婚于她,再是陷害她父親,就因為……她攛掇陸夫人設計他和宋語嫣? 妙玉的身子微微一晃,唇都給她咬得泛出了血痕。 宋語嫣,又是宋語嫣! 她渾身顫抖,怨憤之氣直沖鼻腔,讓她一陣陣發暈。 此時,靠近的幾個丫鬟也看出她的不對來,忙問了幾句。方恒玉聽見,打量她一眼,想到她先前才為了王家的事勞心費力,如今又發生了這等事,必是難以承受。念及此,他心中疼惜,便命人扶她先回院歇息。 妙玉由下人扶著離開了大堂,卻沒有回到院里。 她握了握百螺的手,壓低聲道:“去叫人備好馬車,小心著些,到后門去,別讓人發覺了?!?/br> 百螺不解:“小姐這是……” 妙玉目光一冷,緩緩道:“我要去一趟晉王府?!?/br> * 方賀林出事,并未在京城掀起什么大浪。只因事出不多久,皇帝就頒布了一道石破天驚的詔令。 詔令所言種種,不過兩件事。 其一,淮陽侯謝晉實際竟是皇帝的親生兒子,其母乃是早逝的麗嬪?;实鄣腔當的?,曾有過四位皇子,但不知因何之故,這四位皇子沒有一位能活過三歲,都是幼年早折。一國之君,沒有可繼位的子嗣,不僅是天家顏面的問題,更有可能動搖國之根本。當年麗嬪誕下謝晉后,皇帝立即對外假稱此子出生即夭折,實際卻把孩子送出宮外,交由淮陽侯夫婦撫養。 如今謝晉早已及冠,皇帝自覺時機已到,便將此事昭告天下。謝晉自此改名為司徒晉,淮陽侯夫婦雖然一個已不在世,一個遠走,但庇護皇嗣,立下大功,皇帝擢升其爵位為一等淮陽伯,令分支的二房承襲此爵。 其二,司徒晉是皇帝唯一的兒子,認祖歸宗后,自然是一國儲君的不二之選,詔令有言,封司徒晉為太子,擇日冊封行禮。 兩件事,頭一件已經足夠駭人聽聞,第二件更是在朝中上下掀起軒然大波。 對于司徒晉的血統,自沒有人敢出聲質疑。畢竟皇帝已經親口承認,這時候再對此糾纏不休,那就是不要命了。 但對這第二件事,朝中上下卻有不少人反對。 當然,一般情況下,太子都是皇帝的兒子來當??蛇@位皇子,可說是橫空出世,朝臣對其不是一無所知,而是還停留在他身為小謝侯時在京中橫行無忌的種種,如此,一時自然無法接受立儲一事。 不過皇帝并沒有因此發怒,恰恰相反,在朝堂上聽了幾位元老聲淚俱下的勸諫后,皇帝非但不怒,還帶了幾分笑意輕描淡寫道:“既然幾位愛卿心有顧忌,朕也不能一意孤行?!?/br> 幾個老臣正心底一松,卻聽上頭人接著道:“這樣,這個太子呢,先冊立了再說,至于作不作數,那還得看之后晉兒的表現……諸位都是國之棟梁、股肱之臣,往后晉兒的一言一行都在你們眼里,要是他這個太子當得不好,那你們也可以像如今這般上表請奏,朕絕不會攔你們?!?/br> 皇帝笑如春風,端的是一個和顏悅色,底下幾個臣子卻覺得陰風陣陣似的。 什么叫作先立了再說?還作數不作數? 一旦是行過冊封大禮,那這一位就是當朝太子,他們哪里還能輕易上奏? 這位皇帝平素說話就是如此,最長于三兩撥千金,是個真真正正的笑面虎。他笑得愈溫和,就愈發叫人覺得害怕。 這種話說出來,好像是他這個天子在跟他們講道理似的,其實根本就是蠻不講理,根本沒法回話,還不如雷霆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