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見她如此,王彥還有什么不明白的。自然是如他猜測的那樣,宋家老夫人是疑心到了語嫣頭上。 “你們府里仆婦諸多,老夫人卻懷疑語嫣,莫非是那肚兜有什么講究么?”王彥淡淡開口,又恢復了往常的端素之態。 楊嬤嬤忙點頭:“正是如此,那個肚兜的作料不凡,是上好的云綢所制,在宋家,只有幾位小姐的屋里有這樣的料子,老夫人這才……” 王彥:“府里的主子難道就沒有賞賜給底下的丫鬟過?就算真是小姐的東西,如今宋府有三個小姐,如何就懷疑是語嫣?再者,東西在宋府里頭,也難保就一定是府里人的?!?/br> 楊嬤嬤聽得一愣一愣,回過神忙一疊聲地應是:“大人說得極是?!?/br> 宋老夫人一心只想到會是府里頭三位小姐的東西,宋歸雪和霍玉襄都是她疼得如珠似玉的孫輩,相比之下,語嫣雖然也得喜愛,卻相去甚遠,到底是隔了這么多年的情分,又有當年她親娘的疙瘩在,要在此三人里挑,自然是只能對語嫣“忍痛割愛”了。 楊嬤嬤得了老夫人的吩咐時,心底也很為語嫣不平,自她的眼光來看,他們二小姐絕不會是那等放蕩無恥的女子??伤挠胁黄接钟泻斡?,畢竟她在宋府待得再久,也不過就是個奴才,老夫人命她做的事,她豈能不從? 王彥望著她道:“此事先不必讓語嫣知道,等過一會兒,我與你一道去宋府,將事情查個清楚再說?!?/br> * 是夜,宋府。 王彥和楊嬤嬤到時,宋家幾位主子全部聚集在老夫人的暖閣內。宋常山沉著臉坐在圈椅上,霍玉襄和歸雪陪在老夫人身側,宋歸臣、霍廷則立在一旁。 老夫人方才似動了一場怒,臉色尚有些青白,一見楊嬤嬤身后來的人是王彥,不由面露驚訝:“王尚書,你怎么……”又目光一沉:“語嫣那孩子呢?” 楊嬤嬤心底咯噔,一看老夫人這神色,就是已經打從心底認定了這事是二小姐犯下的。 王彥:“她傷了腳,歇下了,此事還沒有讓她知道?!?/br> 宋歸臣冷笑:“誰不知道尚書大人和她關系匪淺?也不知她是真傷了還是……” 宋常山面露怒容正要說話,卻聽王彥道:“大公子是覺得,我有心包庇?” 宋歸臣眼睛一抬,對上王彥看似平淡的目光,竟覺得有雷霆萬鈞兜頂而來,嘴巴一張,卻發不出聲。 老夫人:“歸臣,不得對王尚書無禮?!?/br> 宋歸臣繃緊了臉往后退了一步。 老夫人又看向王彥:“王尚書,俗話說得好,清官難斷家務事,您雖然是尚書大人,但此事是我們宋家的家務事,恐怕是不歸您管?!?/br> 宋常山冷冷道:“母親,您這么說,就是認定他會為包庇語嫣了?!?/br> 老夫人沒吭聲。 “如果這件事真的是語嫣犯下的,別說您,我這個當爹的第一個要罰她,該怎么辦就怎么辦,絕不留情,若我到時有半點私心,就叫我天打五雷轟、不得好死?!?/br> “你!”老夫人神色大變。 歸雪道:“祖母,王大人的為人您也了解,今日您是氣壞了才如此,我看,要想查明真相,這兒沒有人比王大人更有能耐……而且,我也不信那會是語嫣的東西?!?/br> 霍廷也道:“外祖母,大姑娘說得有理,小表妹天性單純,不諳世事,絕不是這種人,恐怕還是再查一查的好?!?/br> 王彥聞言,掃視了他一眼。 老夫人看了這二人一眼,目光落到不遠處的王彥身上。 他立在那里,神色淡然,目光平靜,似乎此處的一切紛擾都與他無關。 她長吁一口氣:“也好,把東西拿給他?!?/br> 下人將那肚兜和信一并交給了王彥。 王彥接過東西,察看片刻,緩緩抬頭:“不知這東西是什么人撿到的?又是在何處撿的?” “回大人的話,奴婢茴香,東西是奴婢在后園的矮叢里撿到的?!币粋€丫鬟上前道。 “幾時撿的?” “今兒晌午?!?/br> 王彥道:“如此說來,東西就不可能是語嫣的?!?/br> 歸雪松了口氣,卻見對面的霍玉襄猛然捏緊了帕子,不由眼睛一瞇。 宋歸臣冷笑:“大人說不是就不是?我們可不傻,就憑這些,又如何斷言不是她?” 王彥看向宋歸臣:“宋大公子,貴府每日黃昏都有人到各處園中清整花草林木,東西是今日晌午撿到的,也就是說,它是在昨日黃昏到今日晌午之間掉的,這段時間,語嫣人在我們王家,若真是遞送如此隱秘的東西,必然是親信所為,既然是親信,怎么可能不知道語嫣這幾日不在宋府還遞東西給她?” 宋歸臣:“王大人,并非所有人都像您這般聰明,可能這個親信就是個蠢貨呢,再者,清整花木之人大意的時候也是有的,若他就是沒有發覺呢?” 宋常山鐵青著臉要說話,王彥對他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第71章 消散... 王彥:“宋老夫人,您認定肚兜是語嫣所有,因為這料子是云綢?” “不僅如此,上面的熏香,也是芳苓院常用的紫木香?!崩戏蛉说?。 “芳苓院的紫木香似乎沒有用來熏衣料罷?!?/br> 老夫人一怔,歸雪忙道:“還不快把芳苓院的幾個丫鬟叫來?!?/br> 不多時,紫扇、三兒并若干小丫鬟前前后后進了屋。 王彥一問,果然如此,他看了一眼宋歸臣:“這幾個下人并不知道此事,就算有心包庇也不能,應當不會有假?!?/br> 老夫人神情松動,歸雪卻暗疑道:王尚書怎么會知道這個? 王彥:“肚兜上有這么濃的紫木香味道,分明是有意熏染,芳苓院不用紫木香熏衣服,其他院子呢?” 如此詢問了各院的下人,倒沒有用紫木香的。 宋歸臣:“既然只有芳苓院用,那就是芳苓院的東西,味道多一點少一點有什么分別?” 霍廷道:“此言差矣,若非有意熏染,就不會有如此濃烈的味道,更何況是貼身衣物,芳苓院只在鼎中熏香用紫木香,不可能在里衣上沾染過多?!?/br> 歸雪:“那這肚兜上的紫木香莫非是……” “多半是那寫信之人有意為之,”王彥道,“女子用紫木香熏染本就少見?!?/br> 老夫人幾乎氣得發抖:“真是……不知廉恥……” 王彥意味深長道:“這肚兜除了料子名貴以外,繡工也很獨特?!?/br> 他抬手將肚兜抖落展開,只見桃紅色的菱形肚兜面上繡著一朵深紫色的牡丹花,透著旖旎艷色。 老夫人幾乎時下意識地皺緊了眉頭,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東西。 王彥道:“粗看這不過是尋常蘇繡,實際卻并非如此,這繡面上每一個收腳處,絲線都交錯成繭?!彼抗庖晦D,示意下人拿去給其余幾人細看。 歸雪低喃:“果真是如此……” 宋歸臣:“那又怎么樣?” “這種收針之法,普天之下,只有一家繡莊有,”王彥道,“江南的凌燕繡莊?!?/br> 歸雪此時看到霍玉襄臉色煞白,更為肯定心底的猜測,幾乎就要冷笑出聲。 “笑話,大人說是就是不成?不若找人去江南比對比對?”宋歸臣勾唇一笑,眼底閃爍著毫不掩飾的惡意。 老夫人卻在此時一字一句道:“不必去比對,我信他的話?!?/br> 宋歸臣神色微變:“祖母?!?/br> 老夫人抬起眼看他:“你們忘了么,當年王老夫人繡工奇絕,就是憑著刺繡一路走到今日,王大人如此了解刺繡,并不奇怪?!?/br> 老夫人看了一眼沉默的宋常山,長長地嘆了口氣:“這事,是我冤枉那孩子了?!?/br> 宋歸臣意欲開口,被老夫人目光一掃,生生止住。 “既然已經知道東西不是語嫣的,尚書大人也可以放心回府去了,接下來的事,我們宋家人自會料理?!?/br> 王彥卻道:“此事若不查個水落石出,到明日謠言只會指向語嫣一人?!?/br> 歸雪一震,握著老夫人的手不自覺一松。 看來宋老夫人已經知道東西是誰掉的,眼下,她突然對王彥下逐客令,為的還是包庇真正的犯錯之人。 歸雪心底發寒,心底涌起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悲哀之意。 此時,一只手輕輕地在她肩上一搭。她一顫,抬眸對上霍廷憂慮的面容,緩緩搖了搖頭。 老夫人沒想到王彥會為了語嫣如此寸步不讓,場面一時僵住。 王彥淡淡一笑:“這么久了,還沒有說到這封信……方才我看了信,雖然寫信之人有意掩藏自己的字跡,卻不難看出是誰寫的?!?/br> 此言一出,眾人皆驚。 言下之意,他認識這個寫信之人。 “本來他完完全全可以找人代筆,可惜此人向來剛愎自用,自以為能將字跡完全掩藏,卻還是露出蛛絲馬跡,”王彥突然盯住霍玉襄,“霍大小姐,我方才所言,對還是不對?” 霍玉襄猛地一抖,嘴巴一張:“我……我不知道大人在說什么?!?/br> 霍廷早就覺察她有異樣,眼下一看,幾乎是可以確信,不由閉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氣。 一旁的宋歸臣一看如此,猜出了個大概,只暗道了一聲沒趣,將嘴一撇。 “你不知道也無妨,我大可以把這寫信之人請來問上一問?!?/br> 她臉色劇變,幾乎是當場跌落在地:“大人,求求您不要牽扯他,是我……和他沒有干系!” 如此一來,誰是誰非,一目了然。宋常山忍無可忍,霍然而起:“事到如今,你還要包庇那個jian夫!” 老夫人突然如渾身脫力一般,神情痛苦,當場暈厥了過去。歸雪幾人大驚,連連呼喊,一時間暖閣內手忙腳亂,亂作一團。 如此折騰了一番,待老夫人緩過勁來,已是兩刻多鐘后。 霍玉襄抵死不肯指認與她通信之人的身份,宋常山非其直親,不好強逼,只有讓人將其帶回擢英院嚴加看管,不得出屋門半步。 這會兒,幾個小輩都已經退出暖閣,回了各自的院子,閣內只剩老夫人、宋常山和王彥三人而已。 “既然王尚書已經知悉,可否告訴我們此人到底是誰?”老夫人緩緩問道。 王彥搖頭:“方才不過是借此激將罷了,我并不知道此人是誰?!?/br> 老夫人胸口一悶,險些又昏過去。他擺明了就是知道,如今倒故作不知了! 她的目光瞟向宋常山,希冀他能說兩句話。 宋常山卻撩起袍子跪在了老夫人跟前:“母親,兒子不孝,自請分家出府?!?/br> 老夫人眼睛一突,猛然抓緊了椅子的手柄:“你、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