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宋常山兩眼睜大,一時失語。 王彥道:“只要語嫣定了親,晉王就不敢在明面上如何,他在京城也不是無所忌憚的?!?/br> 常山擺手:“說得容易,定親哪里是想定就能定的,畢竟關乎語嫣的終身大事……而且,若知道晉王對語嫣有意,誰還敢和語嫣定親?要找一個能對她好,又能在晉王面前護住她的人,這簡直難于上青天,根本不可能?!?/br> 王彥望著他:“二哥,你覺得我如何?” 宋常山久久說不出話來。 他已經被王彥這句話云淡風輕的話劈得外焦里嫩。 “……你說什么?” 王彥面不改色:“我說,你覺得語嫣和我定親怎么樣?” 宋常山咽了口唾沫,端詳他半天,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我知道……你疼愛語嫣,可也不必為了她做到如此地步?!?/br> 他不覺得王彥會對語嫣有男女之情,反應過來后,只覺得是王彥想借定親熄了晉王的念頭。 王彥望著他道:“我原本沒有成親的打算,所以為此與語嫣定親,也沒有什么可委屈的。更何況只是定親,在語嫣找到真正合適的夫婿以前,這層關系,總可以庇佑她一些?!?/br> 宋常山總算是緩過了勁,他連連搖頭:“不必如此,這么做……太荒唐了?!?/br> 王彥目光微動,沒有作聲。 宋常山:“照如此看,語嫣還是留在京城我們身邊的好,她若一個人在江南,誰知道晉王會如何……” 也不知是不是血統的緣故,天家人骨子里都是膽大妄為。魏王不可一世,晉王唯我獨尊,還有當今…… 想到曼娘的死,宋常山牙根一冷。 王彥道:“京城畢竟是天子腳下,晉王與魏王也到底不同,他對那些言官還是有幾分忌憚的?!?/br> * 王彥離開宋府后,徑直去了刑部。 他在書房中仰首坐下,手輕輕搭在額頭,閉上了眼。 鼻息之間飄蕩著一股若有似無的甜香,像棉絲,又像飛絮,一縷縷滲透進他的呼吸。 他知道這氣息是從這件外衣上來的,是……語嫣的味道。 手掌心仿佛還殘留著那一抹細腰的余溫。 他握緊了手,呼吸跟著略微一沉。 原來如此。 王彥嘴角一揚,露出一抹釋然的笑。 轉瞬即逝,如曇花一現。 此刻,寒冰融作春水,一發不可收,引起陣陣激蕩。 “王六,你在不在里頭?”門外傳來劉明遠的聲音。 椅子上的人驀地睜開了眼,一瞬又恢復了清明:“在?!?/br> 劉明遠推門而去,抱怨道:“你在怎么不點個燈,差一點我就轉頭走了……” 王彥笑睨他道:“如今可是四更天,我也是要睡的?!?/br> 劉明遠咦了一聲:“你今兒心情不錯,怎么,遇到什么好事了?” 王彥斂了笑:“胡說八道?!?/br> 劉明遠挑眉,心道:欲蓋彌彰。 王彥:“找我什么事?” 劉明遠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他道:“剛剛我在宮外遇到了淮陽侯,大半夜的,他竟然跟他那未婚妻在一塊兒廝混,你說可疑不?” “人家正經地定了親,這怎么叫廝混?!?/br> “到底還沒成親,那位易三小姐雖說是巾幗不讓須眉,畢竟也還是沒出閣的姑娘家,這樣深更半夜地和未婚夫在外頭瞎逛算怎么回事?易云峰竟也放心讓自己女兒跟著淮陽侯出去亂跑……” 王彥抬手打斷他:“你大半夜跑過來就為跟我說這個?” 劉明遠一頓:“我是覺得……那位易三小姐有些眼熟,卻說不上是在哪兒見過她……” “類似的話,趙澤也說過,”王彥緩緩道。 劉明遠神色一緊,突然不做聲了。 “你既與淮陽侯不對付,平素還是避忌著些好,”王彥道,“我看他如今越發深不可測,恐怕是另有圖謀?!?/br> 劉明遠似笑非笑:“他幾次三番幫我們的忙,我還以為是你倆勾搭成jian,他要賣你人情,難道不是?不然他怎么會白白地幫我,我可從沒有給他好臉色看過……” “此事我也還沒想明白,若說他有意借此挾恩圖報,倒也不像他的行事作風?!?/br> 一時間,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劉明遠眼睛一抬,瞥見他身上的外衣,奇道:“這衣服哪來的?不合身你還穿,真稀奇……” 王彥:“你要是沒話可說,不如早去當值?!?/br> 劉明遠眼里興味更濃,直摸著下巴道:“該不會是哪個紅顏知己做給你的?嘖嘖,一看這針線,就是自個做的……” 王彥掃了他一眼。 劉明遠咳了一聲,趕忙往外走:“那你接著睡,我去巡邏?!?/br> 劉明遠走后,王彥坐須臾,毫無睡意,便起身往外去。來福正打著哈欠從外面走進來,看到他大吃一驚:“六爺,您這……” 畢竟王彥平素衣冠整肅,連衣扣都不會少系一個,更遑論像眼前這樣,穿著一件不合身的外衫。 王彥一頓,右手輕輕從左臂袖面上滑過,聲音淡淡道:“去取我的衣服來,備馬車回府?!?/br> * 這一夜,語嫣睡得格外香甜,并未做噩夢。 等她一覺醒來,已經是日上三竿。 紫扇服侍她起身洗漱,又告訴她府里方才出了兩樁事。 那霍玉襄腿上燙傷的情形不知怎的突然加重,惹得老夫人心疼不已,既是請大夫,又是撥丫鬟,只命院子里上下都要悉心照料,萬不能讓表姑娘再有半點閃失。 紫扇提起此事還頗為不忿:“上回小姐您高熱不退也沒有這樣的對待,這位表小姐還真是金尊玉貴!” 語嫣一笑:“你比這些做什么,我寧可少些丫鬟也不想有什么災病……不過,好端端的她腿上的傷怎么就會加重呢,先前不是說了只是輕傷么?!?/br> 紫扇一撇嘴:“誰知道呢!”她眼珠子一轉,又掩嘴笑起來:“不過這會兒,表小姐恐怕是有二十個丫鬟伺候也高興不起來?!?/br> “怎么?” “您不知道,方才表小姐的事才傳出沒多久,陸家就來了人,送了請帖,要請咱們府上的女眷過幾日去赴宴呢?!?/br> “哪個陸家?” “正巧是陸太醫的本家,”紫扇道,“結果老夫人就吩咐下去,說表小姐傷勢加重,不宜出門,就讓她那日在宋府安生待著,哪兒都不要去?!?/br> 語嫣一聽,搖頭一笑,嗔她道:“幸災樂禍?!?/br> 霍玉襄有意陸奉,百般算計。此次赴宴,本來是能在陸家人面前露臉的大好機會,卻生生給她糟蹋了。 怪不得紫扇要偷笑。 “對了小姐,方才大少爺又派人送了東西過來?!?/br> 語嫣一頓:“是什么?” “蒸奶酥和杏仁糕,”紫扇道,“沒想到大少爺還真用了幾分心思,竟連小姐最愛吃的是什么都打聽得一清二楚?!?/br> 語嫣垂眸不語。 上回那驚馬之事發生以后,宋歸臣就親自來過一趟。 俗話說,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尤其經歷了那樣的夢境以后,她根本就不想再看到他。 當時他見了她,不僅臉上露出一抹笑,還親熱地喊她二妹。 雖然這笑極淡,還是讓語嫣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語嫣打量那神色,真是眉眼帶笑,溫和可親,若非那個夢和王叔叔的提醒,她恐怕真會信了他。 那一回,兄妹二人假意客套了一番,宋歸臣就帶人離開了。 人只來過一趟,送東西卻已經不是一兩回了。 而自有了那么一次“冰釋前嫌”以后,宋歸臣就隔三差五地送東西過來,如今不僅僅是芳苓院,整個宋家都要以為他們倆是兄妹情深了。 * 宋常山從老夫人那兒得知陸家下帖的事,臉一下就繃緊了。 陸夫人和長公主是閨中好友,此次下帖,擺明了是長公主借陸家的名義邀請的宋家。 老夫人一見他如此,臉色也不好看:“不過是見一見,公主殿下有心,就是語嫣的福氣,你這么忌憚做什么?她也不小了,你總不能一輩子都把女兒供在家里?!?/br> 宋常山:“兒子寧愿一輩子都供著她,也不想她有什么不測,這種宴會,賓客諸多,人多眼雜,我不放心她去?!?/br> 老夫人一拍桌子:“你能推一次,還能推上十次百次?這孩子可不能再這么拘著了,上回晉王來的時候你沒瞧見,她那樣子哪看得出是大家閨秀?再者,不過是個宴會,還能出什么事,你這是還在為當年的事慪我這老婆子呢,曼娘她……” 宋常山的臉一下子青了:“母親!” 老夫人一噎,嘴唇動了動,到底沒把剩下的話說出來。 她順了口氣,陰晴不定地看了宋常山一會兒,方緩和語氣道:“你不用多cao心,這回我也會去,我就不信他們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干出什么事來。而且你也不想想,陸夫人自個兒下的帖,哪會作什么亂子,除非……她是不要顏面了?!?/br> 宋常山沉著臉不說話,老夫人接著道:“這回的宴會,張家和王家也會去,你雖不去,可還有王尚書和張首輔,有這兩人在,誰敢對語嫣如何?” 宋常山雖沒有開口說什么,臉色卻已經遠遠沒有剛才那么難看了。 其實他自己也知道,這恐怕不過是個尋常的宴會,在京城的世家圈子里是司空見慣的事。 所是張廉和王彥都在,想必語嫣也不會有什么事。 可他實在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你何苦自己嚇自己,”老夫人嘆了一聲,“當年的事你既然不想要語嫣知道,眼下就不要如此杯弓蛇影……那孩子的心思,細敏著呢?!?/br> * 大早上,王老夫人正由下人服侍著穿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