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你與他有過節?” “算是吧……不過你放心,我有分寸,只要他別招惹我,我自不會找他的麻煩?!?/br> ******** 大半個月過去,語嫣的手也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自上回以后,陳瓚就一直沒來找她,倒是有派人送些外傷藥來,就是不見人影。 語嫣想起他上回那臉色,以為他是給那幾板子嚇著了,有些擔憂,又有些瞧不起他,才三個手板子就把他嚇得這樣,竟還沒有她一個七歲的女娃娃頂用呢。 語嫣年紀還小,想得簡單,自然不知道陳瓚心里頭的復雜。 他這幾日的確是有些郁郁寡歡,不過倒也不全是因為上回那事,而是自家里出了點麻煩事。 原來陳夫人那日見兒子回家面色不愉,三言兩語就將事情從他嘴里套了出來。 陳夫人是個嗜兒如命的,發覺陳瓚為了語嫣給宋常山打了手板子的事這樣愧疚難當,心里很是不痛快。 本來她就瞧不上宋語嫣,沒娘養,爹不愛,一副唯唯諾諾的性子,模樣生得再好,也是個上不來臺面的。這才幾歲呢,就把她的寶貝兒子弄得茶飯不思了,到往后大了哪還了得? 其實事實遠沒有陳夫人想得這樣簡單,語嫣這樣小的年紀,陳瓚哪里會對她有那樣的心思。 陳瓚要是知道自個兒娘想的什么,一準跳腳,畢竟宋語嫣才七歲光景,他有那等心思,豈不與禽獸無異? 陳瓚心頭不快,是因那日宋常山的處置手段。其實這事要說起來是他不對,但是宋常山要是對他發作,他也是不怕的。偏偏宋常山不處置他,反對語嫣下這樣的狠手。 當時那情景歷歷在目,有如夢魘,在他腦子里揮之不去,一想到就如鯁在喉。 陳瓚自然不會說這些,陳夫人這頭想偏了,下腳就塞了個通房丫鬟給他。 陳夫人雖然寵兒子,但有的事情她認準是為了兒子好,哪怕兒子不愿意,也要一頭到底。 折騰了沒幾日,陳瓚到底是把人收用在了房里。 少年人初曉人事,說不快活那是假的,加上那小丫鬟桃溪也是個知情知趣的,幾日下來,他便將煩惱拋卻腦后了。 然而,陳夫人千算萬算沒有料到,不過幾日工夫,桃溪就被診出有了身孕。 明明她盯得極緊,每回一碗避子湯絕不落下,沒想到還是有了身子。陳家不是什么高門大戶,但也是書香門第,出了這等事總歸不光彩,尤其對陳瓚往后的仕途不利。 本來房里有個通房丫頭倒沒什么,但成婚前先有個庶子就不大妥當了。不說對陳瓚未來婚事的影響,要是往后陳瓚當了官,給有心人把這事捅出來說道幾句,也夠他吃一壺的。 陳夫人這頭尋思著要不要把這孩子給拿了,但想想這是陳瓚第一個兒子,又舍不得。 她這會兒心神不寧、左右搖擺的,也不知怎么的就給陳瓚發覺了,他當著她的面胡亂發了一通脾氣,放了話不準任何人動桃溪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陳夫人氣得不行,卻也拿兒子沒法子。后來聽底下嬤嬤說到此事,才知道她的心思竟不是給自家兒子發覺的,而是那看似柔順無害的桃溪先有所覺,到陳瓚那里吹了枕頭風才會如此。 陳夫人感覺跟吞了只蒼蠅似的,恨不能把那丫頭剝皮抽筋。 底下人便勸她道:“奶奶,容奴婢多嘴,看二少爺情形,也不像是對桃溪情根深種,只不過念在她是自己的頭一個女人,才于心不忍。往后日子長了,經歷的女人多了,哪還會記掛一個卑賤的奴才?您可千萬別為了一時的計較和少爺傷了感情,那可劃不來?!?/br> 陳夫人也沒法子,只能妥協,好吃好喝地把那丫頭供起來,幾日下來,母子間的關系總算是有所和緩。 俗話說得好,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也不知怎的,陳瓚房里有個通房丫頭懷上孩子的事就給傳了出去。語嫣還不知道通房丫頭是什么,只聽到自家表哥快要當爹,驚得好半晌都說不出話。 前頭還要上樹掏鳥蛋的人,一轉頭就要給人當爹了,真是無法可想。 “綠韻?人去哪啦……” “小姐有什么吩咐,奴婢在呢?!弊仙让M屋道。 語嫣歪頭:“綠韻哪兒去了?昨兒個就沒見她了?!?/br> 紫扇眼里掠過一絲不自在,對著自家小姐這樣澄澈明凈的雙眸,實在說不出實情,只道:“她昨兒著涼,有些咳嗽,怕染給小姐,在次間里頭歇著呢?!?/br> “她病了呀,那可要好好歇息,叫她好好養病,病好了再說,我這兒不用她伺候?!?/br> 紫扇勉強一笑,替綠韻謝過,又道:“小姐喊人是為什么事,奴婢也做得?!?/br> “還能有什么事,表哥不是要當爹了嗎,我在想送個什么東西給他恭喜他一下,你說送什么好?” 紫扇眼皮一跳,心道一個通房丫頭有了孩子送啥個禮,送去別招了人嫌。面上道:“小姐,奴婢看是不用送吧,畢竟不是正頭夫人有了孩子,送禮過去不太……妥當?!?/br> “什么意思?” 紫扇抓耳撓腮:“什么意思……意思就是,現在這個孩子不是表少爺的正經孩子?!?/br> 語嫣瞪大了眼:“那難不成是從哪里撿來的?” 第4章 酸甜 青山書院多的是冬青、圓柏、桂花這樣的常青樹,前幾季都看不出大區別。雖則別有韻味,對語嫣這樣天性的小女孩來說,卻有些單調。是以,她更喜歡到書院后頭的園子里走動。 這園子是先代書院院首的夫人所搭建,下回廊是兩道并行的迎春花墻。每至初春迎春花開,星耀燦爛,美不勝收?;▔蓚仁羌偕绞?,海棠樹交錯,光影斑駁。 語嫣拉了兩個丫鬟在這園子里曬太陽,花墻中間有一方石桌,她人坐在桌上晃著兩條小短腿,腳踝上的鈴鐺發出聲聲脆響:“啊呀,好沒趣呀,表哥最近都不來找我玩,當人爹都這樣忙的么……” 紫扇:“自然是忙,小娃娃沒生出來要忙著安胎,生出來還要喂奶、把尿,有的忙活啦!” 語嫣想到陳瓚舉著個娃娃把尿的情景,撲哧一笑。想到什么,又沒了笑,哀哀道:“表哥這頭當了爹,是不是就不會再來和我玩了?” “那可不一定,”紫扇道,“姑娘這樣想表少爺?” “誰想他呀,只是除了他都沒人和我玩……這幾日小姨也沒見的,都不知在做什么?!?/br> 綠韻:“那白小姐有什么好,小姐這樣喜歡她呢?” “為什么不喜歡她呢,小姨從來不對我兇,還常常給我帶好吃的,她有什么不好?” 綠韻看著她明澈水潤的大眼,登時說不出話來,嘴巴一抿,想問一句“要是她給你當后母呢”,給旁邊的紫扇瞪一眼,到底還是閉了嘴。 語嫣拍拍手:“天兒這么好,不如我們去抓只蛐蛐玩,綠韻,你先去把大將軍帶過來,我和紫扇在這給他找個伴兒?!?/br> 綠韻苦了臉,她文文氣氣的,最討厭那些蟲兒了??墒窍胂?,和親手捉蛐蛐比,肯定還是回院子里把用木筒裝著的大將軍拎過來好些。 紫扇瞅著綠韻扭捏的背影直樂,擼起袖子躍躍欲試:“小姐,往哪兒抓?” 語嫣:“這個嘛,蛐蛐在哪你往哪抓!” 紫扇:“這……那蛐蛐在哪兒呢?” 語嫣小臉皺成一團:“我要是知道就不用你來抓了嘛?!?/br> “哈哈哈哈……”突然有一道大笑炸雷似的在頭頂響起。 語嫣駭了一跳,險些從桌上跌下去。 紫扇兩手叉腰把她護在身后:“是哪個鬼鬼祟祟的!” “鬼鬼祟祟的在這兒呢?!蹦侨溯p飄飄道。 兩個女孩聽著聲音仰起臉,不約而同地瞪大了眼。 東側的花墻頂上竟橫躺著一個人,看起來十多歲,穿著青藍色的袍子,有些松松散散,好像腰上沒系緊,前襟耷拉了下來,露出一大片白白的中衣。 模樣生得倒好,濃眉大眼的,就是臉上似笑非笑,看起來忒不正經。 語嫣:“你是誰?” 那人笑笑,指了指自己:“你猜?” 語嫣撅起了嘴,哼哼道:“管你是誰,反正偷聽人家講話的都不是好人?!?/br> “嘖,又不是我想偷聽的,我好好地在上面曬太陽,還嫌你們嘰嘰喳喳的吵人呢,怎么,這里是你的地盤不成?” “對啊,這里是我的地盤?!?/br> “我憑什么信你呀?” “是我的地盤就是我的地盤,有什么信不信的……” “那可不,小狗占地盤還撒尿為證呢,你隨口一說地盤就是你的?” 語嫣眉頭打結:“我又不是小狗!” 那人笑吟吟道:“那你就是胡說,凡事講究個先來后到,我先到的這兒,地方就是我的了,要不……我也撒個尿證一證?” 語嫣啊地低呼一聲:“不知羞!” 那人看她雖然叫著不知羞,兩只黑黝黝的大眼睛卻一停不停地望著自己,好像……好像真等著他撒似的。 他哈哈一笑:“宋常山那個老古板怎么生了一個這樣的?” 書院里哪有人敢這樣叫宋常山,紫扇驚了一驚。 語嫣:“你認識我爹爹呀,你是他的學生么?”不等那人說話,她揮揮手道:“你趕緊走吧,給爹爹發現要打手板子的啦,這兒不好來的……只要大將軍的事你不要和人說,我就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啦!” 那人給她這故作老成的模樣逗得不行:“誰說我是他的學生?你且讓他打一下試試——” 雖然他說這話時搖頭晃腦、沒個正形,但那目光卻好像有些涼涼的。語嫣跟他眼神對上,沒由來地就抖了一抖:“你不要吹牛啦,快下來,爬得那么高容易給人瞧見。我這兒有頂好吃的話梅你要不要?” 方才還氣鼓鼓地要和他搶地盤呢,轉眼又對他這樣好。他搖頭失笑,身形一動,一躍而下。 寬寬大大的袍子在風里鼓成一張帆,又像一對大大的翅膀,帶落片片花葉,猶如天女散花。 語嫣原本看他要直接跳下來,嚇得心口怦怦跳,這會兒卻連眼睛都忘了捂,只呆呆地看著他。 那人懶洋洋地走過來:“什么話梅,給我看看?!?/br> “剛才是什么,你會武功呀?” 他臉不紅心不跳:“對啊?!?/br> 紫扇在旁邊又驚又疑地打量此人,眼珠子亂轉。 語嫣一臉羨慕:“真好?!?/br> 他稀奇道:“你是女孩兒,也喜歡這個?” “這樣爹爹要打手板的時候,就可以飛走了嘛!” “你爹經常打你手板?” 一個小娃娃而已,怎么三句不離手板子。 “也沒有經常,就打過兩回吧……不過可疼,一回也受不了?!彼站o了小拳頭,手掌心那種火辣辣的疼好像還在似的。 他瞇瞇眼睛:“下回他還要打你,你便原樣打回去,這樣他往后就不敢打你了?!?/br> 紫扇聞言,險些翻出一個白眼。但看這人衣著打扮,極有可能是個不好惹的身份,只有強忍著。心中暗暗希望這人趕緊走了,別再在他們小姐面前說出什么驚人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