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節
眼光放長遠些,二柱現在是團級干部,還年輕,以后肯定有機會更進一步。咱不說師長,但師級總會有的。 師級干部是多大的官? 乖乖,他們只做過村長的想都不敢想。 周四柱的閨女掛上周二柱的戶口,就算不是親生的,那名義上也是師級干部的閨女。 這干部的侄女能跟干部的閨女一樣?一個是普通老百姓,一個是干部子女。以后長大成人,光是填寫履歷表上的家庭背景就比一般人多一些底氣。不是說要開后門啥的,軍人子女多光榮啊,又是干部子女,父輩的榮耀當然會福澤到下一代。 這年頭雖然沒有“我爸爸是李剛”的流行語,但意思總歸在里面。 李水根和李寶俊這么一琢磨,便把周四柱那點小心思摸了個七七八八,至于周二柱犧牲后的遺產,善良的村長們還沒往這方面想過。 “是不能答應,二柱,你不答應是對的?!崩钏嵵仄涫碌攸c頭。 “我反正說什么也不會答應的,說句不好聽的,他絕不絕后干我什么事,丟不丟工作干我什么事,我不可能為了他做違法亂紀的事情?!?/br> 李水根和李寶俊聽著方立安的話,一邊覺得她腦子清醒,為人剛正不阿,一邊又難免覺得她有些不近人情。他們都是好幾個孩子的父親,不可避免地希望自家孩子相互團結,有困難的時候可以相互幫助。 周四柱雖然不是什么好東西,但二柱這個做哥哥的……哎……總歸也不該說出弟弟絕不絕后、丟不丟工作跟他沒關系的話。太冷血了…… 方立安不知道李家父子的想法,但是周莊村這邊的事情,她是真的不想再煩了,浪費時間,浪費精力。 “水根叔,反正我早就決定了,告訴你們也無妨。我打算收養幾個戰士遺孤,也算是為我那些犧牲的戰友們盡一份綿薄之力。那些孩子們的父親都是為國捐軀的大英雄,我即便只是養父,也要為他們做一個好榜樣,否則,我怎么配做他們的父親!” 方立安的話擲地有聲,完全不像隨隨便便說完就過的玩笑話,驚呆了心中矛盾叢生的李水根和李寶俊。 “那……那你自己……你這樣還怎么找媳婦?”雖然是疑問句,但李寶俊覺得自己心里其實已經有了答案,只是這個答案在他看來,太過驚悚,太過駭然,太不真實。 方立安灑脫一笑,“不結婚了,結婚不就是為了生孩子嗎?”她抬頭仰望星空,聲音很輕,在李家父子聽來甚至顯得有些虛幻,“我以后會有很多孩子,他們都是我的孩子?!?/br> 李水根和李寶俊被她這番宣言徹底震懾住了,月光下,周二柱在他們心目中的形象無聲地偉岸起來,兩人不禁對剛剛生出的想法感到愧疚。 二柱并不是冷血無情的人,在他看來,周四柱是兄弟,但那些和他一同上過戰場的戰友們也是兄弟,兩者相比,他只是更看重為國捐軀的后者。 “李叔,寶駿哥,我打算明天就走,到時候就不來跟你們道別了?!边@是方立安來的路上就想好的,她在周莊村呆的挺久了,難得有個長假,她總要做些自己的事情。 “這么急做什么,四柱他們翻不出什么浪來,你難得回家一趟,多呆幾天?!崩钏詾樗潜恢芩闹频?。 方立安搖頭,“跟他無關,我要去戰友家看看,還有收養孩子的事情,手續比較復雜?!笔震B孩子的事是一早就計劃好的,一直沒跟家里說,是因為她覺得沒必要,兩邊不會有什么交集,而且說了,他們也未必能理解,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周老頭身子骨挺硬朗的,周老太的腿差不多也好了,她覺得自己差不多可以離開了。 第266章 方立安告別兩任村長回到老周家,院門沒關,隔著院子還能聽到堂屋里傳來男男女女的吵鬧聲,可以想象到暗黃的煤油燈下,上演著怎樣的人仰馬翻、雞飛狗跳。她沒興趣參與進去,直接回了自己住的房間,準備摸黑收拾東西。 其實也沒什么好收拾的,就是幾件換洗衣物。夏天衣服單薄,全部摞到一起也沒幾厘米厚度。所以當時背回來的軍用大背包在回程上已經失去了用武之地。 想到周大柱家的二壯眼饞她的背包有段時日了,方立安決定走之前送給他,她自己隨便找個小袋子用用就行。 因為經常要開夜航的關系,方立安的夜視能力鍛煉的非常不錯,沒幾分鐘便把衣服褲子疊好收整齊,用塑料繩扎了起來。接著,她衣服不換,鞋子不脫,整個人直接往床上一趟,準備睡覺。 睡眼朦朧中,有人端著燈靠近。 方立安警醒,發現周大根正欲言又止、左右為難的站在門口,她索性閉上眼繼續睡,當做不知道。 第二天清早,她照常鍛煉,完了吃飯。 飯桌上,向紅梅時不時地瞟她一眼,怨氣十足。周大根埋頭吃飯。 周大柱夫妻倆看她的眼神比較復雜,方立安懶得分析里面到底裹挾著幾層意思。 幾個孩子,小的已經忘記了昨晚發生了什么,大的眼中滿滿的全是敬畏和崇拜。 周四柱夫妻倆不見蹤影,八成還在睡覺,方立安覺得全周莊再沒有比他倆還不拿自個兒當客人的客人了。 “二柱,去里屋,爺有話跟你說?!敝芾项^見方立安吃完,自己碗里的飯也不吃了,當了一輩子農民,第一次浪費糧食。周大根見了,也不嫌棄老人家的嘴頭子,端起來直吃。 方立安跟著周老頭來到里屋,周老太已經爬起來坐著,床頭放著一個空碗。 周老太想跟方立安說話,她昨晚沒在外面,聽到趙燦燦尖聲鬼叫才知道出事了,等她拖著半殘的腿挪到堂屋,方立安早跑的沒影了。 “你別插嘴,等我跟二柱說完再說?!敝芾项^率先開口,“二柱啊,你跟爺說句實在話,四柱那事,你是因為什么原因不同意?” “爺,我現在大小也是個干部,三十二歲,未婚。突然撿到一個孩子,你說部隊里會不會有人懷疑?會不會有人說閑話?到時候,組織方面肯定會安排人來查明事實真相,你們能瞞得住么?” 周老頭恍然大悟,懊惱不已,緊接著又道:“那你昨晚為什么不好好說?要是好好說,你們兄弟倆也不會打起來?!?/br> 方立安很想說:我憑什么要跟他好好說話。但是考慮到周老頭年紀大了,受不得刺激,話到嘴邊又改成:“喝了酒,說話不經過腦子,這您還不懂?” 周老頭點了點頭,仿佛認可了這個說法。 周老太這才插得進話:“我就說,二柱不同意肯定有他不同意的道理,你們這些人,就喜歡瞎猜疑,冤枉我孫子?!弊詮姆搅矌Ю咸タh醫院看過病,方立安就成了老太太的心尖尖。 老人家話剛說完,方立安就提出自己今天要走的事情。周老頭和周老太覺得事出突然,但也不好出言阻攔,因為孫子說了,部隊有事處理。至于是真是假,是不是因為周四柱夫婦,誰知道呢? 方立安出了里屋,在堂屋門口又碰上陰陽怪氣的向紅梅,看樣子就是守在這里等她的。 她跟著向紅梅來到灶房,只聽后者張口就道:“你昨晚說的那是什么混賬話?四柱是你親弟弟,你怎么能那樣說他?有你這么做哥哥的?不知道要愛護弟弟?”訓斥的語氣,質問的眼神,雙手叉腰,聲音洪亮…… 方立安覺得可能是對周四柱的深愛給了親娘如此的勇氣,連一個月價值五塊錢的她都能說罵就罵。 她耐心地把這頓訓斥聽完,然后一言不發,掉頭就走?;匚莅芽湛杖缫驳拇蟊嘲喑鰜硭徒o二壯,隨后跟周老頭、周老太、周大根、大柱幾人道別,走的極為干脆。 留下向紅梅在家門口鬼哭狼嚎,撒潑打滾:“他這是什么意思?他這是什么意思!他眼里還有沒有我這個娘!我白生白養他了?” 方立安一點也不關心她走后家里會是個什么情況,她是真的有事,正經事。出了村口,一路往北,走了大約五分鐘,方立安就聽到身后傳來拖拉機的突突聲。 唔……這是怎樣的緣分? 托拖拉機的福,方立安到縣城的時候,時間還早。她去百貨商店買了一罐麥乳精,稱了一袋蘋果,兩斤紅糖,去了張永軍家。 這兩年,她和張永軍一直有聯系,對方回到南方軍區后,部隊給想辦法安排了一個文職工作,平時只要動動筆桿子就行。 只是張永軍文化水平不高,工作內容簡單,工資水平相應的就比較低,但他另外還有一些殘疾補助,物質生活方面并沒有太大問題。 因為行走不便,老家這邊輕易是沒法回來了,所以通信的時候,方立安問他要了詳細地址,想著哪天回鄉探親,順便幫他看看。 光榮東路122號,開門的是一位彎腰駝背、頭發花白的老太太。 方立安道明自己與張永軍的關系后,被老太太熱情地拉進屋里。端茶倒水不說,還讓兒媳婦給張羅飯菜,弄得方立安怪不好意思的。 “有啥不好意思的,你跟軍子一樣,都是我的兒,難得來家看看,當然要好好吃頓飯?!闭f著,她抹起了眼淚,哽咽道,“軍子在信里提起過你,他說就當是他回來了,我一直盼著呢?!?/br> 這一番話說的方立安心里發酸,強忍著淚意,叫了聲,“娘?!?/br> “哎,好孩子,娘的好孩子?!?/br> 張永軍是家里最小的兒子,算是老來子,因此老太太其實只比周老太小兩歲。張永軍的父親幾年前生病去世了,那時候張永軍還在邊境戰場上,雖然有特殊渠道可以通訊,但家里人怕他分心,便瞞下了消息。 從戰場上退下后,張永軍帶著妻兒回來過一次,給老父親奔喪,往后就留在了南邊。如果不是因為身體負擔太重,他也想回到老娘身邊多孝敬幾年??伤缃襁@樣,能做到不拖累旁人就是萬幸了。 方立安陪老太太聊了大半個小時,張永軍的大嫂過來喊他們吃飯。大嫂是個賢惠人,五十幾歲,辦了內退,工作給了小閨女,自己在家照顧老人、料理家務。 為了招呼方立安這個客人,燒了魚,燉了雞,整了一桌豐盛的飯菜,可見她對張永軍這個小叔子是真的好。 中午回家吃飯的張大哥在飯桌上說,張永軍幾乎就是大嫂一手帶大的,跟親兒子沒兩樣,當初知道他沒了腿,一雙眼都要哭瞎了。 方立安吃過飯,提出告辭,說是要趕路,問他們有沒有東西要捎帶給張永軍,她正好要去南方軍區。 沒想到還真有,是大嫂和老太太做的褂子,他們這個地方春秋天經常穿的款式。大嫂還把家里存的咸菜壇子拎了出來,兩個,張永軍一壇,方立安一壇。 方立安推辭不過,臨走前給老太太塞了五十塊錢,讓她自己買點喜歡吃的。老太太死活不要,方立安只好放下錢就跑。 路陽縣沒有火車經過,得乘汽車去市里,然后再坐火車到羊城。她已經和那里的相關負責人聯系過了,要領養兩個孩子,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應該能直接帶孩子去西南軍區上任。 方立安挎著一個布袋,一手拎著一個菜壇子上了火車,雖然全程長達二十幾個小時,但是為了省錢,她還是買的硬座票。她不斷安慰自己,買硬座不僅僅是為了省錢,也是為了磨練自己的意志。 改革開放第十個年頭,人們的物質生活得到了改善,下海經商的人比比皆是,南來北往的人越來越多。民風雖不如六七十年代淳樸,但也不似二十年后,東西沒人看著都不敢上廁所。 方立安把裝衣服的布袋放在座位上,軍帽掛在窗戶一側的衣帽鉤上,壇子放在座位下,起身去茶爐間打開水?;貋淼臅r候,發現自己座位上坐了兩個二十上下的姑娘。 彼時,列車行駛在一個偏僻的山區段,乘客不多,空座位不少。方立安不明白,她的座位上明明放了東西,為什么還有人坐過去? 她沒打算趕人,也沒打算跟她們擠在一起,便坐到對面的位置上。剛一坐下就發現不對勁,那兩個姑娘神情緊張,通身汗如雨下,慘白著一張臉。迎上方立安的視線,恐懼與求救的情緒交替出現。 方立安順著她們錯亂的目光扭過頭去,只見車廂過道站著三個男青年。他們留著長發,裸露著上身,肩胛骨和手臂上刺有刺青,下半身穿著拖地的喇叭褲,極其辣眼睛。 方立安觀察他們的那點時間,三人已經抬腳走了過來。 第267章 因為走得匆忙,方立安出門時穿的是便裝,軍裝和帶給張永軍的褂子一起放在布袋子里。此時再穿已經來不及,她長手一伸,取下掛鉤上的軍帽,用標準的姿勢將軍帽戴在頭上。正氣凜然地挺身站出,兩眼平視前方,用筆直的身軀將兩個女孩護在身后。 一對三,方立安一點不虛。 那三個混混在邊上鼓噪一陣,想上卻震懾于方立安的氣勢,始終不敢越雷池半步,最后罵罵咧咧地走了。 兩個女孩如釋重負,長長地舒了口氣,對著方立安感激不已。原來她們是結伴到南邊闖蕩的同鄉,上車不久就被混子盯上了,那三人已經糾纏了她們好一陣子,怎么也甩不掉。 “我們經過這兒,看見你掛在衣帽鉤上的軍帽,感覺就像看到了希望……”兩個女孩緊緊抓著彼此的雙手,有種劫后余生的激動,眼淚都要掉下來,可見被嚇得不清。 聽了她們的話,方立安突然意識到,這是人民群眾對人民軍隊的最大信任。作為一名軍人,這種信任就是最高的榮譽和褒獎。 經此一事,兩個女孩決定打道回府,與其在外面深一腳淺一腳地亂闖,不如回家好好找份工作,至少不用擔心安全方面的問題。 方立安來到羊城并沒有人接,同樣,為了省錢,她一個人拎著兩個菜壇子走了十幾公里來到張永軍的工作單位。眼看著就要到下班時間,她沒讓人去通知對方,就在傳達室等著。 張永軍是自己推著輪椅出來的,一頭干凈利落的板寸,整個人看起來清瘦不少,衣服腋下那一塊已經被汗水浸濕,小腿褲管那里挽了兩個結。 方立安拎著菜壇子上前打招呼,張永軍驚喜萬分,看見她手里的菜壇子,心中隱隱有種猜想,眼神變得熱烈而迫切。 兩人一路上邊走邊說,很快來到張家。 張永軍的岳父岳母如今也住在這里,平時幫張永軍兩口子帶帶孩子,分擔一些家務。小兩口要上班,孩子上下學沒人接送,張永軍的愛人有時候還要忙著下部隊,很多事情照顧不過來。 對于方立安的到來,張永軍的岳父岳母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好酒好菜款待著,可見他們并沒有因為女婿身有殘疾就有所嫌棄,家庭關系非常和諧,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吧。 晚上,方立安住在附近的招待所,第二天一早直奔南方軍區空軍后勤部。前面一年半,她雖然在空軍指揮學院學習,但檔案關系都在南方軍區這邊。這次調職去西南軍區,屬于地域調動,檔案關系要跟著一起走。 收養孩子的事,是托韓云峰辦的,韓云峰早幾年就從邊境回來了,成了家,自己也有了娃娃,對戰友托付的事情非常上心。 他父親是陸軍參謀長,認識的人比較多,渠道和消息也多。加之方立安對孩子又沒什么要求,很快便找到了兩個。 一男一女,男孩八歲,女孩五歲,是一對親兄妹。父親三年前在邊境陣亡,母親守了不到一年就被姥姥姥爺勸服,改嫁他人,孩子直接丟給了爺爺奶奶。 老人家年紀太大,跟其他兒子生活在一起,本就不招待見,再來兩個小的,就更加惹人嫌。老人的日子不好過,孩子也過得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