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那是她早早就留下的,她想過,若是有一日,父親失敗,她就痛快的飲了這藥,絕無怨言的赴死,可是她是被她愛的人背叛了,這藥她如何能喝的無怨無悔? 你不但不愛我,還利用我…… 周淳音只一想這事,便覺得痛徹心扉,說是心碎也不為過。 此事非同小可,大理寺也不敢打馬虎眼,更不敢拖延,連夜便對照過,那信紙的產地與墨確是產自大周,落款的徽印也是大周王族的。加之蕭常瑞從中暗示,這案子十分快的就了結了。 周相通敵叛國,殺人買兇兩罪并罰,誅九族! 周相席地而坐在牢中,坦然的接受了自己的未來,他早已知曉會是這樣的結局不是了嗎? “我想見一見江遂言?!彼従忛_口,語氣柔和又平靜,不似個將死之人。 獄卒面面相覷,他們不敢擅自做主,一層層征求過意見后,得了同意,方才請了江遂言。江遂言聽聞周相要見他,只愣了片刻,便欣然同意。周相下獄后,他的情緒也逐漸平靜下來,不再那樣激烈了。 天牢里環境不算好,陰暗潮濕,不見天日,只有發霉墻壁上的燭火發散著微薄的熱量與光芒,呼吸間都是污濁的。 “聽聞你要見我,我便來了?!苯煅钥此S久,方才率先開口。 “你這個樣子,阿音很難過?!敝芟嘈睦锓挪幌轮艽疽?,忍不住與他道。盡力忽視掉腦海里不讓他干擾這個世界秩序的咆哮聲,周淳音注定是要死的,他不能人為干涉。 江遂言滿不在意“我知道?!碧t說有藥可以消泯人的記憶,只要阿音喝了,她還是那個依舊愛他的阿音,不會有恨意,會和他好好生活一輩子的,所以他壓根兒不在乎現在的周淳音是否會傷心難過,將來會好的,不是嗎? “你也好好活著,和阿音一起好好活著,她記不記得我不重要,只要她過得好就行?!敝芟嘀獣运男乃?,畢竟正史與野史上都曾記載過此事,‘江索以靈藥欲泯其記憶?!?/br> 江遂言一驚,周相怎么知道他要尋了那藥給阿音?卻還是點頭“你是你,她是她,你做的孽與她無關,我不會遷怒給她?!?/br> 周相搖頭“你們兩個活著,卻不要在一起,不然我是不贊同的,她心里都是你,你心里卻有別的東西……”他話沒說完便教江遂言打斷了,江遂言語氣有些惡劣又急切“不!你錯了,我是愛她的!” “你愛她,可你想要的又太多,你總是仗著她喜歡你肆無忌憚不顧她的感受,終究有一日,你會失去她?!敝芟鄵u頭,不贊同的看他。 江遂言揚唇一笑,有些得意“她愛我勝過生命,不會有不愛我的一日,若是有,我便消了她的記憶,讓她再次愛上我!” “若她有一日死了呢?你窮至碧落黃泉都難再尋見她?!敝芟嘁谎?,教江遂言陷入了死寂。 第八十四章 周相入獄的第二日, 守衛頌城的定平軍嘩變了,將軍被一刀抹了脖子。眾人這方才知道,里面大部分人都被周相控制了。 他們迅速的將頌城包圍起來, 滿朝文武與百姓皆陷入了慌亂。原本的副將在城門前叫喊, 讓蕭常瑞放了周相, 交出皇位玉璽, 否則將屠城。 只是沒有兩個時辰,那副將的首級便被掛在城墻上示眾。亂臣賊子終將會如他一個下場。 周相能買通定平軍中副將, 那自然蕭常瑞和衛和晏也可以。衛和晏當初回到頌城之時早已提過 ,他偷偷送了一部分能人異士入城,此番便派上了用場。 周相依舊蹲在天牢里,沒挪地方,他依舊十分平靜。 蕭常瑞沒安好心, 抄家一事交由了江遂言。江遂言原本欲要拒絕,卻想起江氏宅邸那一夜的混亂, 血流成河,不知怎的,心里忽的一硬,有些殘忍快意的感覺涌上來, 便欣然同意了。 若是他能親眼看見相府變得如江府一樣的血腥漫紅, 那將是十分的快意吧!他一想那樣的場景,便渾身激動的戰栗。 相府早已被團團圍住,一個人都放不出,哭喊聲一片回蕩在原本雅致的宅邸, 下人們驚慌的奔走, 像是一只只無頭蒼蠅一樣亂竄。 “求求你們放我們出去吧,不關我們的事??!”他們擠在大門內, 透過狹小的門縫,無力絕望的伸出手哀嚎哭喊著,以求一條生路。 只是那些守門的官兵早已練出一副鐵石心腸,任憑下人們哭喊,他們依舊佁然不動的站在門前,像是一尊尊石像,冷漠又帶來絕望。 周淳音自昨日就悶在房間里,房內的帳子都被放了下來,只點了燈燭,昏黃不見天日,蠟燭撐不了多久,只剩下短短的一截,火光若隱若現。 昏沉頹靡又絕望的安靜遍布在這個房間里。 她安靜的坐在梳妝臺前許久,呆呆的看著銅鏡里的人兒,鏡中的人依舊俏麗嬌美,只是雙眼無神,面色慘白,宛若厲鬼。 周淳音手中握了一把木梳,用它緩慢又珍惜的將發梳順,上面雕刻著精致的合歡花,纖毫畢現栩栩如生,這是江遂言送給她的及笄禮,她一直愛若珍寶,舍不得用。 她將嫁衣的最后幾針繡好,那鳳凰便若真的一般展翅欲飛了。周淳音細細的撫平衣裳的細小褶皺,整理好上面的珠寶玉石,一件一件小心的將這一套厚重的嫁衣披在自己身上。 周淳音看著鏡中的自己,想著,真好看啊,可是誰都看不見了。她想起了蕭華予,二人互為知己,只是礙于立場無法。 如今正應了當初她與蕭華予說的那話“我若是死了,你不要傷心,本就立場不同,若是你們皇室敗了,想必你也會如我一樣從容赴死?!彼F在不知,蕭華予該是否為她難過。 珠寶匣子里有一支珍珠簪子,周淳音將其簪在發上,那是母親留下的,她的母親是,是個溫柔又美麗的人,只是可惜死的太早了些,若是母親還在,想必能勸住父親,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吧。 霞光漸漸在天邊飛起,只是她門窗緊閉,卻看不見了。 相府的門被人破開,江遂言逆著光站在門前,面若冠玉,神色冷寂又平靜,甚至平靜到殘忍,似不像來抄家的。 相府的人都認得他,這是在府里住了將近二十年的江公子,為人溫雅又謙和,只是現在他們卻像是見了魔鬼一樣,眼中滿是驚懼之色。 這個人他根本就是魔鬼,不但不念及舊情與養育之恩,反倒回咬一口,讓周氏一族都跟著陪葬,眼下贛泊周氏的族人已經在押送至頌城的路上了。 粘稠的血液,隨著刺啦的響聲濺落在地上,倒下的人喉嚨間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血一直在流,像是能透地三尺。 越來越多的人倒在地上,血液開始匯集成一條細細小小的流,再在低洼的地方成一個泊,血透著鐵銹一樣的腥氣,不是沒有人反抗,只是怎么抵得上訓練有素的士兵呢?沒等抬手,脖頸間便多了血縫。 江遂言看著這一幕,果真如他所想的那樣,十分快意,體內的血液都跟著沸騰一般。他只看了半晌,便穿過垂花廳向后宅去了。 周相除卻一個女兒周淳音,府中便再無女眷了。江遂言的腳步逐漸放緩,心中竟罕見的生了絲絲愧意,和若有若無的逃避。 他推門進去的時候,只見著周淳音端坐在椅子上,雙手交疊在膝上,溫柔的給了他一笑,輕聲道“你來了……” 江遂言有一瞬間的恍惚,像是一切都沒有發生。他還是周相的養子,日子平靜又安穩。 空閑的時候和她說說話,借了周相的書拿去讀,夜里練幾篇大字便熄燈安歇。 “我來了,帶你走?!彼曇粲行┥硢?,目不轉睛的看著周淳音。她今日是將嫁衣穿上了,真好看。 周淳音又揚起唇,對他粲然一笑,兩頰處生了一對梨渦,深深的如裝了蜜糖,只是卻有一絲血色順著唇角連成線,滴在血紅的嫁衣上,與紅色布料融為一體。 “你騙我,我不信你了……”她輕聲嘆了句,一大口鮮血便嘔了出來,灑在地上。周淳音的面色也跟著急速衰敗下去,隱隱泛起青紫。 “淳音!”江遂言握著她的手,懼怕的顫抖著喚她名字,細白的脖頸與額頭上青筋暴起 “傳太醫!快傳太醫!” 外頭守著的侍衛面面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畢竟這周姑娘也在周相的“九族”之內,按理是該死的。 “算了,去罷!省得再得罪他?!逼渲幸蝗寺氏乳_了口。 江大人眼見著就成了陛下跟前兒的紅人,說什么自然照辦,就是出了差錯,他們也是奉命行事。 鶴頂紅劇毒的名號不是白叫的,不過半刻鐘的時間,周淳音的呼吸便停了,只身體尚且溫軟。江遂言不斷給她搓著手,又將身上的外袍解下將她裹緊了,只是依舊擋不住她體溫轉涼。 待太醫氣喘吁吁拎著箱子進來的時候,已經晚了,他嘆息的看著地上的二人,眼見著江遂言沒有安排后事的動作,忍不住提醒“江大人,人已經去了,還是入土為安?!?/br> 卻被江遂言的眼神嚇得心臟快要跳出來,他的眼神陰狠又瘋狂,像是失去伴侶的孤狼“滾!庸醫!她沒有死!” 復又語氣偏軟,多了絲脆弱,殷切的與他求證“你摸摸……摸摸,她還是熱的,她沒有死,她只是睡著了……” 江遂言右手顫抖著珍惜摸上周淳音的臉,說著說著便哭了,將自己的額頭,抵在她的上,感受冰涼“阿音,你沒有死對不對,你是騙我的……” 太醫搖了搖頭,面露不忍,轉身又離去,房內只留下二人,還有滿目的悲戚。 夜逐漸深了,即便暖春里的夜也是涼的,帶著露水的濕意,能透到骨子里的隱含。周淳音原本點燃的蠟燭早已燒到了盡頭,房間里一片漆黑。 只有江遂言懷里抱著周淳音,像是對待易碎的珍寶一般,小心翼翼的摟在懷里,搓著她尚且柔軟的手,企圖再焐熱。 府中只有江遂言一個活人了,滿地的血腥與空氣的凝滯,卻絲毫不能讓他挪動半分。他的發絲散亂,垂在肩上,面色憔悴。 “江遂言還沒回來?”蕭常瑞問道。 “沒呢,還守著?!庇腥舜鹚?。 “多久了?”蕭常瑞又問了句。 “三日了……” 蕭常瑞撇了撇嘴,有些不以為然。 江遂言不吃不喝的已經三日,周淳音的身體已經冷卻僵硬,臉上泛起尸體的黑紫。他與她十指相扣,抵在她的額頭上,喃喃自語,似是與自己說,又似是在與看不見的人對話。 他吻了吻與他相扣的手,沙啞的辨不出原本的聲音“去年端午的時候,阿音就是這樣扣著遂言的手。阿音說,這樣十指相扣,遂言就弄不丟阿音了,永遠會找得到阿音,可阿音怎么還不回來?” 片刻的沉寂后,江遂言嘆了口氣,又似是無奈又寵溺的輕聲道“不要嚇我了好不好,回來吧,你回來,我什么都聽你的,再也不騙你了……” 可是懷里的人沒能給他任何反應。 “阿音,我們成親吧!”江遂言突然道,眼底放出光“生不能同寢,死卻能同xue,打上了我的烙印,生生世世,我便都能尋到你了……” 第二日里,是蕭常瑞親自去送周相上路的,與他送了一頓斷頭飯。 蕭常瑞看他,突然呵的一聲笑了出來“和你斗了這么久,你突然死了,朕還有些不適應?!?/br> 周相看著蕭常瑞的眼神,像是對著小輩的縱容和慈愛,聽他說完后,方才撫了撫膝上不存在的浮灰殷殷叮囑道“陛下,您雖聰穎果決,但性子剛烈急躁又暴虐了些,今后萬萬要收斂。南齊今后,定然會國力昌盛?!?/br> 蕭常瑞眉頭一凝,不知周相這番話是何意,只覺得有些古怪,不想再與他多交談,省的擾亂了自己的心神。 周相目送著蕭常瑞的身影遠去,嘴角微微有些笑意,轉頭看著牢房上漆黑陰暗的墻壁,將手中的清酒飲盡。 腦中傳來一陣電波的刺啦聲,片刻后,有一機械的女聲響起“任務完成度,百分之九十九……” 第八十五章 “由于宿主原本世界的身體已經損毀, 這具身體失去生機后,我們將安排宿主轉世,宿主還有什么要做的嗎?”電流聲刺啦刺啦的在周相耳邊響起。 他聞言沉默半晌, 原本這個世界的周相因意外病故, 他是另一個世界同名同姓的人, 在出車禍后被系統安排到這個世界, 接替周相的身份,依照史書繼續走下去。 如今任務已經完成, 他也該轉世投胎,再生為人了。因著這次任務的功德,轉世必然有所福報。他前生無兒無女孑然一身,孤苦凄涼,再世為人能得幸福也是好的。 “她怎么樣了?”周相開口。 系統能夠感受到他的心思, 自然知道他口中之人是誰,機械回答“生死皆有定數, 宿主雖提醒過她,卻也難以更改,她自然去了她該去的地方?!?/br> 周相有些心痛的閉眸,長嘆一口氣。對阿音那個孩子, 他還是有幾分感情的, 不然也不會冒著擾亂這個世界秩序的風險提醒她好好活下去,只是到底歷史的軌跡難以更改,她還是香消玉殞。 終究是天命難違嗎? 蕭常瑞不顧眾人反對,力排眾議扶持江遂言為相, 朝中一片不贊同之聲。一來他實在年輕, 尚無資歷,二來他入官場并未多久, 短短半年便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實在難以讓人服氣。 但朝堂之上是蕭常瑞一人說了算,他獨斷專行,性格暴虐且說一不二,加之周相倒臺,無人對他進行制約,他行事愈發自專。當即斬了幾個呼聲最為熱烈又不痛不癢的幾個人。 江遂言這事兒便算是蓋棺定論了,再無人反對。支持他的大臣大多數無條件的符合,畢竟他們當官大多數都是為了榮華富貴,真正想要造福黎民蒼生的有幾個?抱好大腿又不太過諂媚的得到皇帝好感才是正經事。 何況江遂言并無什么根基,他為相也有些好處,至少不會太過獨斷又將好處盡歸己有,畢竟他有那么大的心也沒那么大的胃口吃得下。 眾人心思活絡,多有想要籠絡江遂言的,打算將女兒嫁給他,也有秉持態度觀望的,卻沒想到,這個新走馬上任的丞相竟然成親了! 是冥婚,是與周相死去的女兒,如此驚世駭俗之舉世上少見。以他的前途無量,根本不至于如此。就連陛下撰升他為相的時候,他也未露面,此番倒是親自捧了牌位,一身喜服,繞著頌城騎馬游行了一圈。 比往日里消瘦了不少,只是精神尚好,面帶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