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
早有人在開出的一小塊兒地安放了金犁,蕭常瑞只要意思意思的推著來回走兩趟,便算是先農禮成了。 他于這等事不愿意敷衍,他不信鬼神,卻信皇帝對萬民的表率作用,認認真真的將這一畝犁過了,又親自撒了種子填好土這才算完。 他平日里雖勤練武功,但隔行如隔山,做起來不容易,也出了一身的汗。 除卻先農禮,還有先蠶禮,依照規矩是皇后親力親為,眾大臣方才意識到,陛下還未曾立后,不說立后,就是妃嬪也無一個。 這十一的年紀不算太大,也不算小了,當初先帝十三就納了第一個妾。不少大臣心里的小算盤打的乒乓作響。 既然是未有妃嬪,便是由蕭華予主持,領著命婦先祭嫘祖,再親喂蠶。原本這個時候,天氣還偏冷,蠶并未孵出,但總是有辦法教這些蠶提前出來的。趕上與先農禮一齊。 蕭華予右手牽著淳兒,淳兒今日一身嫩青色繡杏花的襦裙,頭上用鵝黃色絲絳綁著一對雙環髻,與春日的清爽格外相配。雖然尚且稚嫩,卻眉眼秀美,是個小美人胚子,將來姿色定然不俗。 淳兒隨著蕭華予將手里的新鮮的桑葉撒在笸籮里,看著一條條白嫩嫩的蠶吃著青葉,勾起一抹彎彎的笑意,她扯了扯蕭華予的手,表達自己的欣喜。 “殿下邊上兒那個小丫頭又是哪個?”待親蠶禮散后,一群夫人便圍在一起搖著扇子咬耳朵。分明二月里還有些微涼,這扇子卻不能離手。 “我入宮時候也常??粗诘钕赂皟?,還以為是哪家的姑娘得了殿下的眼,放在跟前兒解悶的?!?/br> 有一夫人不屑的撇了撇嘴,用團扇掩了半邊面道“什么誰家的姑娘,就是個宮里下等宮女生的下。賤貨色,不知哪兒得了殿下青眼,一躍枝頭,麻雀變鳳凰了,今日先蠶禮,站的竟是比咱們還靠前。聽說還是個啞巴!” 此言一出,倒是叫旁的夫人掩唇一陣驚詫,有一顴骨高突的夫人一拍掌,小聲尖叫起來“哎呀,陛下今年可十一了!” 這話更叫人倒吸一口氣“可不是,十一了,過幾年該納人了。那殿下很前兒養個姿容秀麗的丫頭是……” “那丫頭看著今年才六七歲,就是殿下有意,怕也占不了頭一個。何況又是個啞的?!庇腥瞬幌嘈诺姆瘩g。 卻叫人又駁了回去“殿下那樣疼陛下,斷不會教他早早敗了精血,萬一留到十七八,那丫頭可就十三了,正正好好鮮嫩的年紀!何況啞巴怎么了?當不了有名分的,沒名分的總能撈著!又是殿下一手帶大的,怎么也差不了?!?/br> 那夫人又拍了拍自己的臉,壓低聲音道“得臉面??!” 這話說的更讓人不信“胡沁什么!十七八那都不小了,該立后了!怎么會讓陛下等個啞巴長大?你可別瞎說!”只是話鋒一轉,又多了些猶豫“只是……只是若是教陛下收了也不是什么不能的。那丫頭生的實在不差?!?/br> “我記得你家有個姑娘十二歲了?”一干人又開始吵吵嚷嚷的說起誰家的姑娘,多大的年紀,性情樣貌如何。 “你家老爺再升一升,到尚書的位置,指不定你家姑娘就有造化了!”一夫人不懷好意的鼓動著。 “什么造化?誰又有造化了?”只聽得身后傳來一陣蒼老威嚴的聲音。 作者有話要說: 一會兒還有一更,太晚了,大家早點睡! 第七十六章 眾夫人趕忙的扭頭看去, 便見著楊嬤嬤面容莊肅的立在后頭,她們臉色變得慘白,恨不得撕了自己的嘴, 放才那些話教她聽去了可不得了! 楊嬤嬤不卑不亢的朝她們行了一禮, 聲音冰冷“諸位夫人若是休整完了, 便啟程了?!闭f罷便扭頭走了。 她們懸在嗓子眼的心這才突突的又落回原地, 都四處打量著,若是此時被楊嬤嬤告發給了殿下, 推出哪個軟柿子當替罪羊。 “臣前去查探過了,那莊子里確是藏了甲胄與兵器,粗粗看去有萬余件?!苯煅耘c蕭常瑞稟報。 他方才在先農禮時就托病不在,旁人只當作新科探花身體嬌弱,受不了長途奔波這才病了, 又怕他拖著病體前來沖撞神靈,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卻不知他是奉了蕭常瑞命去查探周相在京郊處的莊子。他是為周相的養子親信, 開倉查驗沒有人敢說一個不字。 “萬余件逼宮圍城是足夠了?!笔挸H痣[隱的有些激動,若是能一舉得了這些東西,必定教周相元氣大傷。 “陛下,近來大周在我南齊北部又蠢蠢欲動?!苯煅詿o不擔憂的蹙起眉頭。 蕭常瑞反倒有些快意“怕的就是他們不動, 不然怎么一舉除了周相這個老狐貍?”他教江遂言附耳過來, 與他一陣秘語。 江遂言越聽越覺得驚詫,小皇帝竟是有如此的魄力和果決,周相他勢力盤根錯節不假,但通敵叛國這個罪名不是誰都能擔得了的。 他有片刻的掙扎與猶豫, 蕭常瑞又添了一把火“他死了, 那個位置就是你的,他的女兒也是你的……” 江遂言急忙道“臣只想有一日使江氏沉冤昭雪, 再復贛泊江氏的輝煌罷了,那個位置和那個人,臣……都不稀罕?!?/br> 蕭常瑞詭異的挑眉看他一眼“朕知道了,但朕向來賞罰分明,你去罷!” 江遂言彎著腰離去。蕭常瑞看著他高挑修長的身影,一陣嗤笑,周相的位置可以給你,江氏的輝煌也可以給你,人,這個朕可就做不了主了?;畈换钪€是另一碼事呢! 蕭華予來的時候,只帶了瑯嬛、楊嬤嬤與淳兒,她們三人擠在她后頭的馬車里,蕭華予一人獨自一輛馬車。衛和晏打馬隨著她的車。 楊嬤嬤撩了簾子看去,眉一挑嘴角有些笑意。這魯國公對殿下當真是上心。 只是不過晌午,天色竟愈發暗沉起來,黑沉沉的壓下來,看似要起雨了,估摸著落雨是要在夜里,于是隊伍便又加快了行進的步伐,想著早早回到皇宮,免得挨了淋。 只是不料,這山上的石頭生的不牢靠,只是第一道驚雷,便震開了轟隆隆的一塊兒,鋪天蓋地一樣的滾了下來。 這一條窄窄的山路也無從躲避,蕭華予的馬被驚了,撒開蹄子就要迎著石頭跑,衛和晏眼疾手快,劈開了韁繩。 在蕭華予抻頭查探的時候,抱著人滾下了山。那石頭教馬車阻了一下,生生轉了個小角,擦著兩人滾落的軌跡滾向了另一邊。 衛和晏將人緊緊抱在懷里,捂得嚴嚴實實,饒是他身上被碎石化開了一道道口子也不肯松開。山背上有些凸出的嶙峋石頭,一不小心就能給人腦袋上開個瓢。 坡有些陡,他若是強行用手掰住樹停下,怕是不現實,只得護緊了懷里的人,用自己的血rou之軀抵擋著。算了,就當上輩子欠下了,遇到這樣一個魔星,讓他都愿意用生命來護著。 蕭華予咬著牙不敢出聲,只是緊緊的揪著他的衣衫,她被護在懷里,都滾的渾身酸痛,衛和晏他身上該多疼,她想著,鼻子有些發酸,眼淚就要掉下來了。 好在半山腰上的時候,有塊凸出的歪脖子老樹將二人截住了,只是蕭華予的頭好巧不巧撞在上頭,暈了過去,衛和晏在黏稠的空氣里聞到了一股血的腥甜,顯然不是他身上的。 山上的人都要瘋了,蕭常瑞下了車,站在路邊要跳下去尋人。諸位大臣趕忙攔著,這底下密密麻麻的這么多樹,哪里找人去只那石頭劈開了一條路,卻不是魯國公與長公主下去的地方。 底下兇險非常,若是陛下再跳下去,可不就是要了老命了! 淳兒咬著拳頭,抱著蕭常瑞的腿,一個勁兒的哭,只是會嗚嗚咽咽的說一個字“救……救……” 天尚且沒黑透,衛和晏能看見蕭華予額前學血淋淋的傷口,他呼吸有些粗重,手忙腳亂的抽了干凈的帕子疊起來,只是手上發抖,疊了好幾次都沒能疊好,只是歪歪扭扭的按在了她的傷口處止血。 “平安,你醒醒!平安,你能聽見我說話嗎?”他濃黑的眉毛皺起,有些焦急的呼喊。蕭華予沒有回應他。 衛和晏…原本一身玄色的衣袍被碎石枯枝化得破破爛爛,頭發散亂,臉上有幾道細小的傷口,手上與后背的傷尤其嚴重,手關節處隱約可見白骨嶙峋,后背血rou模糊,他卻不覺疼痛。 雷聲大作,隨著閃電與狂風,呼嘯在山野間,連帶著剛冒出嫩青的小樹都跟著晃動搖擺起來,溫度也驟然降下來,變得有些陰冷。 他探了探蕭華予的鼻息,尚且穩健,便忍著疼痛將人橫抱起來,索性不沉,輕飄飄的,他這個時候還想著讓她回去多吃些飯。 山下隱約可見幾點橙黃色的燈火,多半是有人家居住的。這山雖是用作扶犁先蠶的,卻也不是全封的,許百姓來此居住,只是不要靠的太近便好。這地方偏僻又困頓,是以也少人煙。 衛和晏滾下山的時候傷了腿,大約是折了,每動一下就鉆心的疼,他先將人找了塊兒干凈地方輕輕放下,咬著牙將骨頭噶蹦一聲掰回來,又取了兩根木棒,撕了兩片衣服固定起來。 起身動了動,雖依舊疼痛,卻不是難以忍受,已無大礙。 他一瘸一拐的抱著人向山下艱難邁步,不多時候,額上已是冷汗淋淋,背后與手上的傷口動一下就撕開一樣的疼痛。 臨近山下的時候,便聽見喚雞的婦人模擬出一陣“咕咕咕咕”的聲音,傳的老遠,便見前頭的半青不黃的草堆里動了幾下,便鉆出幾只肥壯,跑起來左右搖擺身子的老母雞。 衛和晏微微啟了眼,艱難的跟那兩只雞走了去,果真見一粗衣麻布的婦人,站在木樁圍成籬笆的小院里,斑白的頭發用木簪和藍布裹了,手里灑著苞谷粒,咕咕咕咕的在喂雞。 她手指粗糙,面容卻有幾分和善,看著慈眉善目的,見了衛和晏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嚇得扔了手里的簸箕。 當即扯開嗓子大喊“孩兒他爹!快來??!” 透著燈光的泥房里鉆出一個五大三粗,上了年紀的男人,到底比他家婦人見過些血腥,上前趕人道“快走快走!我們家容不下你們!” 這一看就是些麻煩,他們可不愿意沾染!整不好是遇了仇家追殺,沒得再搭進去他們一家老小。何況今日是陛下先農禮,萬一是個刺殺未遂的刺客呢? 衛和晏艱難的動了動唇,有些干裂滲血,看了眼天色,客氣道“老伯,今日陛下行先農禮,我們是偷偷前來瞻仰圣容的百姓,不了回來路上遇了亂石,這才這樣狼狽?!?/br> 他不能自報身份,若這是壞的,依照他如今的狀態怕是無力反抗。若是再走漏了風聲,引了周相那老狐貍注意可就更不妙了,他還想著借此機會成了陛下的囑托。 那男人捋了捋胡須,年年先農禮的時候,的確是有不少百姓偷偷上山去瞻仰皇帝皇后的容貌,時間久了,便成了慣例,只是只能遠遠看著,近不了罷了。 衛和晏眼見游戲,便從懷里掏了一只金簪出來,這是從蕭華予頭上拔下來的,款式簡單,又沒有敕造的印記,他看山下有燈火,想著許是能當做盤纏,便留了下來。 “這個便當做是借宿的費用。還望行個方便?!毙l和晏將它抵了過去。 那男人還未曾說什么,婦人眼睛便亮了,只是又不好拿來,只是道“自然方便的,只是我們受不起這樣貴重的東西,你最多拿幾枚銅錢便可了?!?/br> 衛和晏執意將簪子給她“救命的東西,多少都舍得,你們收下便是?!?/br> 婦人猶豫著揣進了懷里,只是有些不安。老伯怒其不爭的瞪了她一眼,卻也沒有反駁。 “有這錢,能給咱孩子娶個好媳婦了!”婦人低頭與男人小聲竊竊私語,帶了些欣喜。 男人冷哼一聲轉過頭去。他們兒子的壞名聲傳了十里八村,他不想讓他禍害別的姑娘,可又不忍心他娶不上媳婦,只好攢錢商量著去買個,這天降的橫財夠買個如花似玉的了。 “借宿也可,只是你看好你懷里的小娘子,出了事兒我可管不著!”男人將人迎進屋子里后,看清了蕭華予的容貌,倒吸一口涼氣,趕忙囑咐衛和晏。 未待衛和晏回答,便聽見吊兒郎當的一陣聲音“爹,家里來客了?” 來人二十出頭年紀,一雙三角眼,眼下青黑,見了蕭華予有些挪不動步子。 作者有話要說: 晚安安! 第七十七章 那婦人趕忙上前去迎著噓寒問暖, 替這年輕男人整理衣衫,諾諾的念了句“這是遠處來來的客,你安生些?!薄∷剖歉嬲], 說罷又惴惴不安的看了衛和晏一眼。 衛和晏見這年輕的男子眼神游移, 彎腰駝背自帶著猥褻之氣, 又盯著蕭華予看, 趕忙攬了攬,將蕭華予整個人藏的更掩飾些, 隔絕了這男人的目光。 他心里有些后悔,怎么好巧不巧找了這樣一戶人家,卻又見外頭的雨滴滴答答開始下了,這場春雨來得又急又重,雨滴砸在地上濺起片小土霧, 又成了個小坑。只得留在此處了。 婦人殷切的推了一間房道“這間一直空著的,本來是留作……”她話沒說完, 教她丈夫懟了懟,她訕訕的笑了,又繼續道“這地方干凈著呢,放心住就是。老婦人姓徐, 夫家姓李, 喚我李徐氏就可,方才你們見的是我獨兒,長生?!?/br> 衛和晏微微點頭,摸了摸干燥的床, 小心翼翼將蕭華予安置下, 又替她攏了攏頭發。 婦人猶豫半晌,還是出言問道“老婦人多一句嘴, 不知公子與這姑娘是什么關系?” 衛和晏想起方才那李長生的目光,原本抵在舌尖上的“兄妹”兒字教他咽了下去,喉結上下滾動一番,緩緩又艱難的吐出“夫妻?!币辉~。 這一詞說出,后頭的謊話就編的順利多了“自小就定親了,去年成的婚?!?/br> 婦人松了一口氣一樣的點頭,喃喃了一句“那就好,那就好?!睆陀謸P聲道“這地方窮鄉僻壤,今日怕也找不來大夫,老婦備些湯水,與公子與夫人洗漱?!?/br> 說罷轉身去了。 迎頭卻撞上了她兒子李長生,李長生急吼吼的拉著她袖子,尖銳的聲音在雨里格外喧囂刺耳“娘,那小娘子可未婚配?” 李徐氏顫顫巍巍的反手給他他一巴掌,有些怒意“你安生些罷!人家都成了婚的!何況那不是你能霍霍的,隨手就是個金簪子,夠你一輩子嚼用了,哪里是什么平常人家!攢夠了錢就給你買個媳婦,你收收心好好過日子罷!” 這一巴掌不疼,李長生卻哼哼唧唧的賴著“娘!疼!娘你不疼我了,還把我將來的婚房給了他們兩個??!” 李徐氏摸了把竹傘撐開,劈開雨霧,有些不爭的瞪他一眼“你但凡爭些氣,不做那偷雞摸狗偷香竊玉的事兒,我和你爹早就抱上孫子了,別說婚房,再給你蓋兩間都使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