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4節
眾人見狀大喜,簇擁著田疇正要出門,忽然,一名親兵焦急地沖了過來。 “田將軍,不好了,出大事了!”那親兵跑到田疇面前,上氣不接下氣道,“泰寧軍、泰寧軍嘩變了!他們、他們把泰寧軍指揮使屈嗇殺了??!” 眾人全都愣住。剛聽到嘩變二字的時候,他們還以為是泰寧軍指揮使帶領手下鬧事了,畢竟那些雜牌軍只聽自家長官的,卻不服從田疇的管束??稍趺幢粴⒌木谷粫乔鼏?? ——他們卻不知,打從屈嗇手下的那些軍官得知屈嗇已被田疇收買后,就已經對他離心離德了。而近日謝無疾打兵奇襲時,泰寧軍由于是謝無疾進軍路上遇到的第一個軍營,所以也是損失最慘重的,多名軍官都被蜀軍給抓走了。而身為指揮使的屈嗇卻在聽說敵軍來襲時第一個丟下軍隊逃跑了! 種種原因加在一起,方才屈嗇回到軍營,想要收拾自己兵馬時,他那些忍無可忍的手下們卻當場嘩變,直接把他的腦袋給砍下來了! 田疇等人對于屈嗇的生死并不十分關心,那不過是雜牌軍里的內訌罷了,他們仍沒有停下腳步,準備出去見李步。 那親兵卻還沒有把話說完。他大喘了一口氣,接著道:“嘩變的泰寧軍殺了我們的監軍,正往明溪去!他們想搶奪軍糧!” “什么?!”所有人的腳步齊刷刷停下,朝那親兵瞪過去。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早說??! 那泰寧軍是一群山匪組成的軍隊,他們本來殺性就很重,原先是有屈嗇壓著,他們才不敢妄動。如今屈嗇一死,余下的人馬不想再為梁國朝廷打仗了,只想搶點糧草繼續回去當山匪了。 明溪是田疇儲存大量軍糧的地方,而軍糧對戰事重要至極,絕不容有任何閃失! “快!”田疇急忙下令道,“馬上點兵,出動所有兵馬,必須立刻鎮壓暴亂!” 他口中的所有兵馬,自然指的是他的嫡系兵馬。出了這種事,李步之流已經顧不上了,保護軍糧才是當務之急! 眾人立刻散開,緊急去各營傳令了。 田疇也快步跑到馬廄,踩上馬鐙。他正要翻身上馬,忽然心口一陣絞痛,兩眼發花,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倒。 “田公!”幾名親兵眼疾手快地沖上來扶住了他。 田疇穩住了身形,翻身跳上馬。他征戰疆場十幾年,從來沒有這么累過。累到連喊一聲累的時間都沒有。 “我沒事?!碧锂犚Ьo牙關,道,“走吧,去點兵!” …… …… 半個月后。 陶北臉色陰沉地坐在主位上,周圍一圈圍坐著他的幕僚們,連張玄也在其中。屋內的氣氛格外的壓抑,人們連大氣都不敢喘。 前線的戰報每日都有特使快馬送進鄴都,而這幾天每回送來的戰報令人膽戰心驚。 就在前不久,田疇明明還送來消息,說他已經勸服各路人馬,準備對蜀軍發起全面進攻。陶北一直在等他出兵的戰報,結果出兵的消息沒等到,卻聽說謝無疾帶人把他們給偷襲了。當天晚上就有軍隊嘩變,差點把糧草給劫了,幸虧田疇及時帶人鎮壓,守住了糧草。 然而正所謂牽一發而動全身,雖然泰寧軍的暴動被田疇鎮壓下去了,可是人心已經散了。聽說現在每天前線都有大量士兵逃逸,幾天的功夫就已經逃走好幾千人了。還有的雜牌軍蠢蠢欲動,也想造反,只是泰寧軍的前車之鑒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田疇甚至還發現了一些主動去跟蜀人接觸的勢力??梢哉f,現在前線的局勢已經危若累卵了。 按照陶北原先的計劃,不管這些雜牌軍是和蜀軍長期對峙、互相消耗,還是和蜀軍展開全面搏殺,都是他樂見其成的結果。他原以為以田疇的能耐是能辦好這件事的。但是現在只過了一個多月的時間,田疇既沒有讓蜀軍產生多大的消耗,也沒有給蜀軍造成兵力的損失,他的目的可謂完全沒有達到! 陶北實在太失望了。 一名幕僚提議道:“大將軍,看來眼下只能給田將軍更多權柄,使他能用實質的好處籠絡人心,只有這樣才有可能穩住局勢了?!?/br> 所謂實質的好處,就是給那些雜牌軍該封官的封官,該賞賜的賞賜。之前田疇全靠忽悠,但現在哄只怕哄不住了,朝廷必須得拿出真架勢來收買人心。 陶北倒不是舍不得幾個官職,只是這樣做本身就很麻煩,之后也將后患無窮。但兩害相權取其輕,眼下穩住戰局才是重點,其他的麻煩可以日后再想辦法。 陶北只得道:“也只能如此吧。我會讓田疇放開手腳去做?!?/br> 眾幕僚又出了一些主意,經過一番探討,最終可行的卻沒幾個。無奈之下,陶北也只能先讓眾人回去休息了。 幕僚們紛紛告退,只剩下張靈仍坐在椅子上未動。 陶北揉著額角問道:“太師還有事嗎?” 張靈站了起來,緩緩道:“大將軍,如今正值危亡之秋,圣上也為國事十分焦心。他已三番四次提起,希望能為國事出力?!?/br> 陶北頓時眼皮一跳。小皇帝想為國事出力?!什么意思,難道那小和尚也要出來趁火打劫,爭奪權柄了嗎?! 他眼中瞬間閃過一抹殺意,卻聽張靈接著道:“圣上想到各地名剎古寺禮佛,為國祈福。不知大將軍意下如何?” 陶北愣住。禮佛?祈福?小皇帝想出京? 第289章 我不會再斬殺忠良了 張靈提出的這個要求讓陶北緊繃的肩膀松懈了下來。他原本還擔心小皇帝想借國家危難之際趁機掌權,卻沒想到,鬧來鬧去,還是要禮佛。 說起來也實在可笑,這小和尚整天誦經禮佛,誦得都走火入魔了。朝廷有難,他卻只想到要去名剎古寺禮?難道說,梁國的國運不順,是因為皇宮里風水不好,他念的經文沒能上達天聽么? 當然,小皇帝能這般沉迷佛事,也是陶北希望看到的。只是眼下他正心煩著,不愿為了這種無聊的事cao心。 于是他拒絕道:“陛下想要禮佛,我命人去將各地名剎古寺的高僧接回京城,在宮里開壇就是了。何必讓陛下親自跑一趟?眼下世道正亂,路途遙遠,萬一路上出了什么事,誰也擔待不起?!?/br> 張靈卻道:“大將軍有所不知,那些高僧都是德高望重之人,不可以權勢壓迫。若強行請他們離開寺廟,傳出去,世人必言天子蠻橫霸道。相反,若是若由陛下親自入寺,便可體現陛下的謙恭與誠心?!?/br> 陶北有些不以為然。 張靈接著道:“再則陛下登基之后,未施仁政。民間早有怨言。趁著這次機會,讓陛下出宮體察民情,慰問疾苦,想必百姓也會感念恩德的?!?/br> 陶北微微一怔。這一點他倒真沒想到。讓小皇帝出宮,去安撫民心? 按說新帝上任后,都該大施惠政,以贏取民心。但朱新上任后,卻沒有推行仁政。這是因為梁國連年征戰,國庫空虛,陶北不得不用重稅養兵。而這早已招致民眾不滿。 隨著幾次戰事大敗,民怨愈發沸騰,百姓爭相投靠匪軍,這也致使那些雜牌軍的勢力越來越大。陶北亦知形勢危險,只是他亦別無他法,總是越差,他就越要養兵,就越得克重稅。這簡直是一個無法掙脫的漩渦。 而張靈的提議倒是給了他一個想法。 然而當初他拱小皇帝坐上皇位,不就是希望小皇帝能成為他的一面大旗么? 這面旗沒能攬到天下諸侯,但是可以用來籠絡民心??!讓小皇帝出宮禮佛,順便做做樣子賑濟災民。有皇帝親自出馬,必定能消解不少民怨。 想到此處,陶北眉結舒展開展:“太師所言有禮?!?/br> 張靈道:“這么說,大將軍同意了?” 陶北點頭:“既然陛下如此有心,便不可辜負了陛下的心意……只是我近日政務繁忙,無法分心,就請太師負責cao辦此事吧。我會派人協助太師的?!?/br> 對于張靈的這個提議,他完全不疑有他。他對張靈唯一不放心的地方就是怕他不安分,會幫著小皇帝奪取皇權。然而這么久以來,張靈的表現都很好,跟朝中的各股勢力都保持這距離,沒有僭越的舉動,這讓陶杯愈發地信任他。 得到陶北的應允后,張靈暗自欣喜,忙道:“大將軍放心,此事我一定會辦妥的!” …… …… 洛陽。 朱瑙正在批閱公文,外面響起敲門聲,驚蟄的聲音傳了進來:“公子,吳圩回來了?!?/br> 朱瑙聞言忙道:“讓他進來吧?!?/br> 不多時,一名留著小胡子的男人走了進來,向朱瑙下跪行禮:“微臣參見陛下?!?/br> “吳愛卿不必多禮?!敝扈睾偷貑柕?,“愛卿見到田將軍了嗎?” 吳圩原先是鄭州的一名官員,先前鄭州軍嘩變,投奔朱瑙,把吳圩也給牽連進來了。于是吳圩也就順水推舟地投降了朱瑙。前不久,朱瑙從投降來的河南官兵里挑選和田疇相識之人,最后就選出了吳圩——吳圩和田疇曾在同地為官過,有過一些交情。 于是朱瑙就任命吳圩為特使,派遣他前去說降田疇。吳圩雖然害怕自己身為叛臣去見田疇會有危險,但他不敢違抗圣意,加上朱瑙許諾他此事若成必有高官厚賞,他也只得鼓足勇氣去了。 然而此刻他的臉色卻有些苦澀:“微臣有負陛下所托,請陛下責罰?!?/br> 朱瑙挑眉,問道:“怎么說?” 吳圩道:“臣去了敵營后,田將軍聽說使者是臣,大概便已猜到臣的來意。他將臣拒之門外,連見一面也不肯。臣想了許多辦法,試圖收買田將軍的親衛,也并未奏效。臣就只得回來了……” 他在敵營里耗了七八天,連田疇的面都沒見上,朱瑙給他準備的禮物也沒送出去,可以說一點進展都沒有。田疇和上官賢一樣,也是個死硬派。 朱瑙聞言卻笑了起來:“很好,辛苦吳愛卿了?!?/br> 吳圩一愣,詫異地抬頭。朱瑙不怪罪他,反而說很好? 朱瑙道:“看來田將軍已經有所動搖。待謝將軍那里有新的進展后,勞煩吳愛卿再去跑一趟吧?!?/br> 吳圩愣愣地看著他。田疇動搖了?他怎么沒看出來?他在敵營的那幾天,能找的人都找了,能說的好話都說了,明明田疇連見他一面都不屑??! 可朱瑙這么說,他也不好反駁,只能懵懵懂懂地應承道:“是,陛下?!?/br> 他簡單匯報了一下他在敵營幾日的見聞,由于他什么也沒辦成,沒有太多可匯報的,很快就退下了。 …… …… 傍晚,軍營里的人都歇下了,田疇卻從屋子里走了出來,仰頭望著夜空出神。 朔日剛過,今日天上的是峨眉月,細細淺淺一條,格外殘缺,讓賞月人的心情也無比低落。自從離開徐州后,這種籠罩在心頭的壓抑似乎就未消解過。 讓田疇發愁的事情很多,除了眼前的戰局,還有梁國的朝廷,以及,他自己的未來。 和上官賢一樣,他也是打從陶北發家時就跟隨在陶北身邊的老臣,這多年來他忠心耿耿,為陶北鏟除敵人,立下赫赫功勞。當然,陶北對他也很好,給了他很高的權勢和地位。 在此之前,他們都曾有過起起落落,有順風時,有逆境時,他從來都沒想過背叛陶北??涩F在,卻有一棵種子在他心里發芽,動搖著他的信念。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大概是從陶北大肆鏟除上官賢的勢力時開始的。 雖然在官場上,田疇和上官賢是有競爭的,上官賢的倒臺,使他握有更大權柄。但上官賢的倒臺,也他同樣在他心里敲了警鐘。他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幻想,會不會有一天,他就將成為下一個上官賢? 需知勝敗乃兵家常事,上官賢會敗,他也會敗。上官賢可能落入敵手,他也有可能。到那時候,陶北會殺光他的家人,誅殺他的手下嗎? 他開始忍不住想,上官賢、他、高洪,他們這些人,對陶北而言究竟算什么?是不是他在陶北眼里,就像那些雜牌軍的軍官們在他眼里一樣,無非是一顆可以利用的棋子? 田疇身為主將,當然明白官場上會有許多身不由己的時候,上位者不能憑感情用事,要以大局為重??汕∏∠喾吹氖?,倘若沒有感情二字,上官賢也好,他也好,他們又怎會跟隨陶北這么多年,不離不棄呢? 有些事情不能想,也不該想。一旦想了,就停不下來了。 前幾日,朱瑙派了吳圩前來說降。一聽說來的是吳圩,他就知道朱瑙的用意是什么。他心里有兩個聲音,一個告訴他應該立刻殺掉吳圩以表示他的堅定,另一個告訴他見一見、聽一聽也無妨?;蛟S在吳圩看來,那幾天他完全不在乎這件事,可事實上,直到吳圩離開,他的猶豫都沒有停止過。 他從來沒有這樣優柔寡斷過,只是無論哪一條路,他都下不了決心,只能過一日,算一日。 田疇不知在屋外站了多久,直到渾身發冷,他才轉身往屋里走。然而還沒等他關上房門,外面忽然傳來了吵鬧聲。 吵鬧聲伊始有點遠,漸漸近了,越來越響。 “不好啦!蜀軍又來偷襲啦!” 田疇猛地皺了下眉,心里煩躁道:媽的,又來了! ——自從謝無疾帶兵偷襲得手一次之后,蜀軍就開始不斷對梁國軍營進行滋擾?,F在謝無疾已經不用親自出馬了,他派那些歸降的上官賢舊部前來執行任務。原本謝無疾還不太敢用那些河南兵,但現在隨著戰局越來越明朗,河南兵的立場也越來越堅定。眼看著蜀軍勝券在握,他們只想趁著這機會立功,哪還會有別的心思? 而這些河南兵對河南的地勢最是熟悉,偷雞摸狗也最拿手。他們隔三茬五就來一回,放放火,搶搶東西,得手了就走,絕不戀戰。而那些雜牌軍越挨打越人心渙散,越人心渙散就越挨打,根本抵擋不住。 現在形勢已經惡化到了梁國軍不愿進攻,待在這里也只能挨打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