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節
朱瑙笑道:“他算盤打得漂亮,不想做虧本買賣,我卻偏要讓他蝕本。為今之計,最好的辦法,便是暗中離間,使梁國軍隊自相殘殺?!?/br> 謝無疾微微一怔。離間和策反不一樣,如果是策反,蜀人勢必要給梁國軍隊好處和許諾,用來收買他們為自己辦事??扇羰请x間,這一切至少明面上和蜀人沒什么關系,那是梁國軍隊自己的事。 那梁國的十二萬大軍由七八支軍隊拼湊而成,挑動他們內斗,確實是個很好的注意。只不過,那些雜牌軍都是貪生怕死之輩,當真有這么好挑動嗎?如果不能盡快瓦解敵軍,時間拖延久了,他們仍然“上了陶北的當”啊。 謝無疾心中閃過一抹擔憂,然而抬起眼看到他身邊氣定神閑的朱瑙,片刻的失神后,不由哂笑起來。 “我今晚出發,先去虎牢關,再去汝陽,確定布防事宜?!敝x無疾一字一頓道,“你放心,有我在,絕不會讓他們過虎牢關和汝陽一步!” 第281章 那就只能早些自我了斷了。 話分兩頭。 江寧府。 早朝下朝后,韓如山還有些困倦,于是便回宮打算再歇一會兒。然而他剛躺下,便有宮人前來稟報:“陛下,建武將軍求見?!?/br> 韓如山不僅皺了下眉頭。又是馬束? 這才剛下朝,馬束應該知道那些世家子弟們都回去了,他有什么事,不在朝上說,卻要下朝后找過來?他是特意避開別人來找自己的? 韓如山本想直接回絕,猶豫了片刻,還是道:“請馬將軍進來吧?!?/br> 不多時,馬束被宮人帶上殿來。 韓如山不冷不熱地問道:“不知愛卿找朕有何要事?” 馬束上前跪下行禮,道:“陛下,臣還是為了在徐州邊境增加兵力之事?!?/br> 韓如山已經料到他沒有那么容易死心,不禁搖了搖頭。 馬束道:“陛下,如今蜀、粱大戰,陶北已經下令將駐徐州大將田疇調離,徐州即將群龍無首,這對我們而言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梁國上下都把心思放在河南上,不會發現我們的行動的!我們大可借著梁國資助軍糧的機會,以修路為名暗中集結人馬,一面在徐州邊境增加兵力,一面收買徐州勢力,以便將來能隨時奪取徐州!” 韓如山不緊不慢道:“馬愛卿啊……” 還沒等韓如山開口,馬束又向前騰挪了兩步。韓如山身邊的親兵立刻緊張地上前,生怕他對韓如山不利。 然而馬束只是急切道:“陛下可曾想過,縱使梁國聲稱他們會奪回河南,可當他們當真做得到嗎?那陶北如今已是強弩之末了,梁國軍心潰散,蜀國卻兵強馬壯,只怕蜀軍此戰敗多勝少。更何況,若此戰曠日持久,勝負難決,雙方消耗甚巨,我們對梁國是見死不救,還是繼續馳援?若能見死不救,我們今日又何必要救?若繼續馳援,豈不勞民傷財?為何不將錢糧用來強兵駐防?” 馬束一席話說的韓如山啞口無言。 其實韓如山如何不知他們行事被動?只是陳國不僅官場早已被世家們盤踞,就連軍隊也快成了各大世家的私產。既是私產,誰舍得把自己的私產拿出來為眾效力?韓如山本就不是關心國事之人,這樣糾纏難解的局面他嫌麻煩,索性不去管了。 馬束又壓低了聲音,道:“陛下,不是臣危言聳聽。然而皮之不存,毛將焉附?陛下可曾想過,倘使有朝一日,敵軍來襲,我大陳國有多少人仍可安享榮華富貴?而陛下您又該如何自處呢?” 韓如山怔了怔。 倘若敵軍來襲,陳國內還有誰能安想榮華富貴?——那些世家們可以。他們在江南發展百年,根基深厚,勢力深入民間。不管來的是蜀人,還是粱人,他們想要治理好江南,不可能對這些大世家趕盡殺絕,反而還要借助他們的力量。頂多就是回到前朝時,將這些世家力量排擠出官場,以免他們割地自據。但治理百姓,還是少不了這些人。 那他自己呢?自己也能善終嗎?——只怕,極難。陶北也好,朱瑙也好,都不會承認陳國的正統性,那他這皇帝自然就是大逆不道。一旦他落入敵人手中,恐怕再無活路啊…… 而這些話,那些世家是絕不會跟韓如山說的。韓如山此人胸無大志,性情淡和,喜好風雅,只愛琴棋書畫、詩詞歌賦,對權力不怎么感興趣。這也是世家們為何要推舉他坐上龍椅的緣故。當初選了他這個傀儡皇帝,何嘗沒考慮過日后他是個極好的替死鬼呢? 馬束這一分析,點醒了韓如山,韓如山恍然大悟。然而他也只是眉頭皺得愈發緊了些,并未焦慮急躁。他思索片刻,搖頭嘆氣道:“若真到了陳國要亡國的時候,朕不想落入敵手,被敵人凌辱,那就只能早些自我了斷了?!?/br> 馬束:“………………” 他差點沒氣嘔血。 他早知道韓如山這人性情懦弱,當初做皇帝也是推辭了幾番后無力再跟人爭執才被硬推上皇位的??伤麤]料到韓如山懦弱到了這個地步! 他今日來明明是想點醒韓如山,讓韓如山焦急之下開始倚重他,哪想到韓如山來了一句早點自我了斷……那還不如讓他現在就抽刀把韓如山了斷了得了! 他強咽下沖到喉口的老血,道:“陛下何必坐以待斃呢?如今天下形勢未明,只要陛下用人得當,不求爭霸天下,也可安享此生啊?!?/br> 韓如山疑惑地看了馬束一眼。這話倒是說到他心坎上了,他對于問鼎中原、統一江山不感興趣,但他也并無求死之心,他想的是能平安喜樂安度年華。如果陳國能安定到他老死的那一天就再好不過,至于以后天下形勢如何,與他何干? 馬束見韓如山終于心動,咬了咬牙,道:“若陛下派臣前往淮南,給臣權力,臣可以不要朝廷一兵一卒,在當地自建軍隊,圖謀徐州!” 韓如山又吃了一驚。自行組建軍隊?馬束可真的是拼了! 需知馬束雖為建武將軍,但他也只是個光桿將軍,空有官職,卻無軍權。他鋒芒漸露,世家們對他十分防范,都不愿見到他的權勢進一步擴張。就連他原本的靠山柳家,也因為他漸漸不再聽話,與他的關系變得頗為僵硬。 于是馬束走投無路,寧愿離開朝廷,赤手空拳去淮南起家。他這時置之死地而后生啊…… 淮南地靠邊境,陳國的幾大豪族在那里并無勢力。倘若放權給馬束去做,他們應當也不會反對。 韓如山將信將疑道:“你真有把握保江南太平?” 馬束擲地有聲道:“臣必當盡力而為!” 韓如山想了想,松口道:“好吧,朕會考慮的?!?/br> 這到底不是一樁小事,韓如山也不可能當下就答應。但他松了口,事情就成了一半了。馬束大喜過望,磕頭道:“謝陛下隆恩!” 韓如山擺了擺手。 馬束見韓如山面有倦色,不敢再多加打擾,于是行禮告退。然而他剛走到殿門口,韓如山叫住了他。 “建武將軍?!?/br> 馬束忙停下腳步:“陛下還有吩咐?” 韓如山語氣平淡道:“若有朝一日,敵軍來襲,馬將軍還能安享榮華嗎?” 馬束一怔,目光閃了閃,忙道:“臣愿為陛下肝腦涂地!” 韓如山笑了笑,也不知信不信他這話,淡然道:“朕要歇了。愛卿退下吧?!?/br> …… …… 一個月后,馬束離開江寧,前往淮南。 而幾乎與此同時,田疇也集結了幾千精銳士卒,離開徐州,奔赴河南。 …… 一個月后,宋州。 田疇坐在軍營內,幾案上放著一堆公文。他剛看完幾份,一名官員又捧著一摞公文走進來,放到案上。 田疇眉頭皺得快打結,放下公文,扶住額頭。 這些公文都是那些雜牌軍們的破事,誰和誰為了什么事吵起來了、誰和誰打架了、誰鬧脾氣了想要打道回府了……每天這樣的破事兒都層出不窮。 七八路不同來歷的雜牌軍、十二萬沒有經過嚴格訓練的士卒,對于田疇而言,最難的事情并不是如何進攻河南,而是如何管理者十二萬人。 一堆糟心事煩得他快要崩潰,然而這些在他來之前就已經料到了。他聽說蜀軍已經退守虎牢關了,但他并沒有在距離虎牢關更近的開封集結兵馬,而是選擇了在更遠的宋州先把兵馬集結起來,寧愿為此多繞些路、多耗費點力氣,就是為了在出兵前先把這些烏合之眾打理得至少有點軍隊的樣子。 田疇很清楚這一次他面對的是怎樣可怕的對手。 謝無疾,那是赫赫有名的殺神,多年來帶兵橫掃北方,幾乎戰無不勝;朱瑙,比謝無疾更可怕,極擅不戰而屈人之兵! 即使陶北發動此次戰事的目的不在于取勝,而在于消耗敵人和異己,但田疇至少也要讓敵人有所消耗才行吧?他統帥的這十二萬人,最大的問題不在于缺少訓練,而在于心不齊?,F在大軍才剛剛聚集,矛盾就一大堆了,等上了戰場還得了? 田疇可以想見,蜀人一定會在戰場之外下功夫。他們會收買離間這些雜牌軍,會策反他們,會挑撥他們自相殘殺。而出征前,田疇就要未雨綢繆,杜絕這些事情的發生。 片刻后,田疇火氣消了些,召來親兵問道:“我提出往各軍中安置監軍的事情,他們有回信嗎?” 這幾路雜牌軍都不愿意被整編,堅持要各自為伍,田疇強迫他們不得。要控制住他們,那就只有安排足夠的人手去進行監視了。 親兵道:“田公,他們全都拒絕了……” 那些雜牌軍的軍官也不愿意田疇把手伸入他們的軍隊,這一點田疇也料到了。 “沒關系,”他平靜道,“讓我們的將士每天殺雞宰牛,喝酒吃rou,讓那些雜牌軍看著吧?!?/br> 親兵一愣,道:“將軍,這……”那些雜牌軍本來就對嫡系部隊有意見,現在田疇還讓嫡系部隊喝酒吃rou,只給雜牌軍看著,這不是更不利于凝聚人心了嗎? 田疇卻道:“你先去安排吧?!?/br> 親兵聽他這么說,也沒辦法,只能去了。 田疇嘆了口氣,揉了揉發脹的腦袋,繼續看那些沒完沒了的寫滿雞毛蒜皮的公文…… 第282章 他一定要連血帶rou地扒掉蜀軍一層皮! 田疇吩咐下去后,他手下的將士們便果然如他所說,每日殺雞宰牛,喝酒吃rou,過得好不痛快。 而這邊嫡系軍的士兵整日大魚大rou,雜牌軍的將士們可就沒有這么好的運氣了。他們每日領到的糧食只夠堪堪填飽肚子,幾乎沒什么油水可言。 原本能填飽肚子也算不錯了,畢竟在從前被拖欠軍糧的時候,他們都只能饑幾頓飽一頓??烧^人比人,氣死人,他們在啃著窩窩頭的時候,卻聞到旁邊的軍營里傳來陣陣rou香,聽到旁邊軍營里的歡聲笑語。都是爹生娘養的人,都是兩條胳膊兩條腿,如此差別叫人如何能忍受? 于是乎,雜牌軍的將士們怨氣愈發深重,對田疇的不滿、對嫡系軍的嫉妒和羨慕逐漸到達了極致…… …… …… 軍營里,一群人正義憤填膺地圍著屈嗇。 “指揮使,這簡直欺人太甚了!明明咱們都是要上陣殺敵的,憑什么那姓田的就這么區別對待?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只有他自己的人只能吃喝,分給我們的卻都是糟糠!他們還指望咱們日后能替他們賣命嗎?我呸!” “沒錯!欺人太甚了!要我說,我們索性造反吧,把他們的糧食搶回去得了!” “對,把糧食都搶回去!這么多軍糧,也夠咱們逍遙好多年了!” “我同意!算我一個!” “也算上我……” 屈嗇本就是滿腔怒火,被手下們這么一慫恿,又有點蠢蠢欲動。不過到底是做軍官的,他比底下人還是多點頭腦。 現在的情況,確實讓人非常氣憤??墒钦嬉旆磽尲Z,他們打得過那些裝備精良的嫡系部隊嗎?何況現在這里魚龍混雜,要是他們動手了,其他人馬看到了,肯定不會坐失。只怕到時候他們賠了夫人又折兵,卻替別人做了嫁衣,那就太劃不來了…… 屈嗇正糾結時,一名親兵跑了進來,附到屈嗇耳邊小聲道:“指揮使,田將軍派人來傳話,說是田將軍想要見你?!?/br> 屈嗇頓時嚇了一跳。田疇想要見他?他們這里正說著大逆不道的話呢,田疇就派人來了,不會是他們說的話傳到田疇耳朵里了,田疇要收拾他吧?! 那親兵又道:“田將軍說他眼下就在軍營外的竹林里,請指揮使盡快低調前去赴約,他有要事找指揮使商量。還吩咐了讓指揮使不可驚動旁人?!?/br> 屈嗇又是一怔。竹林可就在離他們軍營不遠的地方,田疇居然不是讓他過去,而是親自跑到這兒來了?? 周遭的軍官們見他們嘀嘀咕咕,奇道:“指揮使,出什么事兒了?” 屈嗇猶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沒有作答。雖然他們平日罵陶北、罵田疇罵得痛快,但田疇那樣的大人物在他心里還是不一般的。他罵田疇,只是因為田疇沒有把他放在眼里而已??商热裟芨锂犈食渡鲜裁搓P系,他可巴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