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節
而張靈半夜三更被人從床上叫起來,還正糊涂著,冷靜了片刻,終于有了些許思路。張靈道:“大將軍,據我所知,朱瑙并非尚武之人。他輕易不動兵,一旦動兵,必有所圖,且恐怕有一定的勝算?!?/br> 這話聽起來像是一句廢話。倘若沒有圖謀,沒有勝算,誰又會無緣無故地興兵打仗?其實也是張靈當著陶北的面,不好過分抬高朱瑙。他想說的是,朱瑙此人眼光毒辣,輕易不動兵,一動往往就是一擊致命,至少也給敵人以重創。想當初,他和謝無疾不就是圍了汾陽那么久沒動,一出手,瞬間就把黑馬軍和玄天教打得潰不成軍了! 張靈又道:“上官賢乃大將軍手下三大愛將之一,在中原軍中亦極具聲望。朱瑙興師動眾為蒲城,只怕為的不是蒲城,為的是上官將軍??!” 陶北狠狠皺了下眉頭。原來是沖著上官賢去的么…… 中原因歷來是龍脈所在,因此形勢也比江南和蜀地更復雜百倍。中原有太多豪強權貴盤根錯節,在權利的快速迭代中,每一任掌權者都留下一個不小的爛攤子。陶北掌權后,他不可能將所有勢力連根拔起,他頂多只能打壓異己,扶植親信。而他手下有三大干將,分別被他委派駐扎于汝州、冀州、徐州,為他鎮守三邊。其中上官賢就駐在河南汝州。 陶北自己剛剛在云陽敗北,如果上官賢再吃一場敗仗,那他的嫡系勢力必將大受打擊。難保中原各地不會因此人心思變。而比起外患,陶北更害怕內憂。他在中原的腳跟立得并沒有那么穩,否則他又何須打出幼帝的旗號來籠絡人心?他大可像朱瑙一樣自己稱帝了! 陶北頓時頭疼不已,連忙請教道:“那依先生所見,陶某該如何是好?” 張靈只是比常人更懂察言觀色和剖析人心,行軍打仗的事他可一竅不通。他只能道:“大將軍當集結重軍,務必解蒲州之圍??!” 不用張靈說,陶北也是這么打算的,他不過想問問張靈有沒有其他主意罷了。陶北并不知朱瑙的“勝算”在何處,難道是欺他糧餉不足嗎? 陶北的確面臨著國庫空虛的難題,但他哪怕勒緊褲腰帶,去搶去借,也不可能對上官賢置之不理??!若朱瑙憑區區十萬人就想嚇住他,未免小瞧他了! 陶北看出張靈再無更多妙計,于是拱手道:“打擾太師休息了。陶某告辭?!?/br> 張靈道:“那我送大將軍出去?!?/br> 陶北出了太師府,已然睡意全無,連夜命人向各地駐軍發去消息,讓他們即刻抽調兵力,準備前往河中府解蒲州之圍。 …… …… 廣昌縣郊。 一支浩浩蕩蕩的大軍不緊不慢地前行著,騎在人群中的魏變抬頭看了眼天色,下令道:“再行二里路,便停下扎營吧?!?/br> 周遭眾人忙道:“是,大王?!薄笆?,哥哥?!?/br> 他身旁的一名軍官摸了摸肚子,小聲嘀咕道:“也是餓了?!?/br> 魏變聽見了,勸道:“再忍一陣吧?!?/br> 那軍官鬧了個臉紅,忙道:“我沒事,就是再餓幾天也沒關系!” 魏變好笑地搖搖頭。 自從在汾陽被謝無疾擊退后,魏變帶兵退回幽州。雖說領了朱瑙給他表的幽州牧,又得朱瑙送還他一批輜重,不過這兩年他的日子卻過得不太好。 幽州乃是苦寒之地,原本田地就少,這兩年更是遭逢天旱欠收。以前中原大亂之時,他帶著黑馬軍四處替人作戰,掙來的錢糧倒也夠大軍用度。但是自從陶北平定了中原,朱瑙又穩定了西北,黑馬軍這兩年頓時沒了營生。存糧都吃完了,牲畜也宰完了,再這么下去,他們眼瞅著要走上打家劫舍的老路了! 魏變是絕不愿意做匪軍的,可這么多張最要吃要喝,很多事情根本容不得他選。幸好就在他快要山窮水盡的時候,朱瑙又找上門來了! 幾名軍官騎著馬踱到魏變的身邊:“哥哥,咱們才收了他們那么點錢糧,會不會要少了?” 魏變無奈道:“見好就收吧。你以為這年景容易么?” 前不久,朱瑙派來的人請求陶北出兵,雙方經過一番討價還價,最后談妥了條件。陶北當下也不拖延,很快就整兵南下了。 那軍官嘀咕道:“我聽說中原兵強馬壯,陶北的名氣可不在謝無疾之下。咱們去跟中原軍作戰,只怕是兇多吉少。咱們弟兄都這樣豁出性命了,合該要得更多才是……” 魏變搖頭道:“你放心,我肯賺這筆錢糧,是因為這筆好賺。若真要弟兄們賠上性命,我要的自然也不是這個價錢了!” 那軍官眨眨眼,有些一知半解的。他對局勢沒有魏變看得那么明白,不過若真如魏變所說,那自然是好事。他們想要衣食無憂,如果不用豁出性命也能衣食無憂,那當然最好。 茫茫風沙中,黑馬大軍繼續向南行進…… …… …… 陶北坐在府邸中,翻完了徐州呈上來的回函,不耐煩地自言自語:“高洪那里還沒有消息嗎?” 高洪是他手下三大將之一,如今正駐扎冀州。數日前陶北往冀州發了急函,讓高洪準備抽調兵馬南下援助蒲州。 陶北正心煩間,外面忽然有人通報:“大將軍,有冀州來的回函!” 陶北一聽,頓時來了精神,忙道:“拿來!” 手下將冀州回函送進來,陶北迫不及待地打開,滿以為會是好消息,可剛看了兩行,笑容就凝在嘴角上了。他死死盯著那封回函,眼神轉瞬間便從暖春轉入了嚴冬。 他身旁的親信察覺出不對,小心翼翼地問道:“大將軍,出什么事了?” 陶北猛地把那封回函扔了出去,親信忙上前撿起,看了幾行,也勃然色變:“黑馬軍忽然向冀州邊境增兵?!這、這……” 黑馬軍的統帥,黑馬王魏變,兩年前被朱瑙表奏為了幽州牧。陶北其實也早有籠絡他之意,但一則中原事務繁忙,陶北分身乏術;二則那魏變是個好財之人,陶北也挖不出大筆錢財去收買他。他想著那黑馬軍暫時不具威脅,因此便擱置下了沒管。 如今黑馬軍忽然向他北方邊境進軍,毫無疑問,是受了朱瑙的指示! 他竟然忽略了這一點…… 第261章 上官賢 黑馬軍陳兵冀州邊境,并不是為了入侵冀州,而是為了牽制住中原兵馬,使陶北不敢大舉興兵發往西南。只要陶北不抽走冀州的兵馬,那么兩軍就只會在邊境對峙,而不太會打起來;可一旦陶北敢把人調走,致使北方虛空,那黑馬軍可就不會客氣了。 冀州是決不能有失的,一旦冀州失守,鄴都就失了門戶,敵人可以長驅直入打進他的都城來! 可如果要守衛冀州,他就很難再發兵救援蒲州了。在國庫空虛的情況下,不管陶北怎么砸鍋賣鐵勒緊褲腰,他都不可能兩線同時開戰。兩線作戰會迅速將他拖垮的,無異于自殺。 那有沒有可能先解決了黑馬軍,再去對付蜀軍?只怕可能性也不大。黑馬軍雖然不如蜀軍那般厲害,但也不是等閑之輩,且又背靠幽州。陶北一下令出兵,黑馬軍很馬上先退回幽州去了;等陶北撤軍,黑馬軍再跑回來,只怕這邊還沒折騰完,蒲州都已經失守了。 這一手,讓陶北難受至極,卻想不出破解之法! 他用力摁了摁青筋直跳額角,耐下脾氣,道:“把幕僚全都招來,再把太師也請來,我要與他們商議對策?!?/br> 不多時,張靈等人被請入大堂。 陶北將黑馬軍出動的消息告訴眾人,眾人也都吃了一驚,很快明白了朱瑙這一手安排的用意,頓時也暗暗叫苦。 有人建議道:“大將軍,那黑馬軍見錢眼開,拿人錢財替人辦事,并不忠于朱瑙。我們不妨以利誘之,使其退兵?!?/br> 又有人建議道:“朱瑙曾表魏變為幽州牧,破虜將軍,是以魏變愿為其做事。大將軍不妨啟奏圣上,為其加官進爵,魏變自會背棄朱瑙,轉投大將軍麾下?!?/br> 不過這些話也有人不以為然,便是張靈。張靈可曾經親自雇傭過魏變,他心知魏變雖然好財,雖然跟“忠”字沾不上邊,卻也算個重義之人。魏變若不接買賣也便罷了,可若是黑馬軍已經出動,是不會半路變卦的。要不然在這亂世中黑馬軍早混不下去了。 陶北不置可否。他也與黑馬軍打過交道,也知道想讓魏變變卦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況且,就算魏變當真能被收買,可他哪有收買魏變的錢???籌措軍費就已經讓他一個頭兩個大佬! 于是他又轉向張靈問道:“不知太師有何見解?” 張靈笑了笑,道:“大將軍,我雖不懂兵法,但也知道兵法里有一句話叫‘兵不厭詐’。不妨如諸位所言,大將軍先派人去籠絡魏變,穩住黑馬軍,使其放松戒備。背地里再抽調兵馬前去救援上官將軍。那魏變還以為我們中原軍仍被他牽制在冀州,卻不知,大軍早已跑到河中了?!?/br> 陶北沉思。 這確實不失為一個好主意,蒙蔽敵人后偷偷行動。只是稍許有些冒險。萬一當他大軍南下后被魏變發現了,魏變果真對冀州發動攻勢,冀州的邊防就危險了。只是眼下也確實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片刻后,陶北做了決定,道:“便如太師所言,立刻安排人手,前往冀州游說魏變!” …… …… 將軍帳里,魏變半躺在胡床上,幾名親近的手下圍著他,還有一名負責接待使者的官員站在下首。 “大王,”那官員道,“陶大將軍派來的使者說,他們愿出蜀軍給的兩倍價錢,讓我們退回幽州。陶大將軍愿表奏晉帝,為大王封王?!?/br> 魏變雖然號稱黑馬王,那只是他自己封著玩的,并不受禮法的認可。陶北這回出手倒是夠豪邁,只要黑馬軍肯退兵,他就讓他扶持的小皇帝真的給魏變封個王爵,比朱瑙給的幽州牧和破虜將軍大方多了。 林深眼睛登時瞪得滾圓:“他們果真愿出兩倍價錢?” 這林深最是迷財,從前在汾陽的時候,便是他見財起意,差點將黑馬軍給賣了。只是此事后來朱瑙不曾揭發,魏變等人至今也不知道。 林深才剛說完,腦袋上就被人拍了一巴掌。打他的人是魏變手下另一名軍官,他呵斥林深道:“你傻么?他說的你也信?陶北什么家底你不清楚?別說兩倍,就連一半他也拿不出來!” 林深訕訕地揉了揉被打疼的地方。 這幾年黑馬軍與中原各方勢力接觸最多,對陶北那點家底確實心里有數。這話明擺著就是忽悠,聽聽也就算了,要是以為他們會當真,也太看不起他們了! 魏變勾著嘴角道:“陶大將軍看來是想麻痹我們,然后來個暗度陳倉??!” 眾軍官們也紛紛嗤笑。黑馬軍打仗或許不是最厲害的,可這幾年他們跟各路牛鬼蛇神打交道,要論耍心眼,還真沒幾個能哄住他們的。 魏變翻身坐起來,冷笑道,“去給那使者回話,想收買我?可以!二十萬石糧草加一萬兩,白銀銅錢都可以,半個月內運到我面前來。一筆付清,概不賒賬!我收了錢糧,立刻退兵,絕無二話!否則,黑馬軍半步都不會往后退!” 別說半個月了,就是給陶北三個月,他都未必湊得出這么多錢糧。就算湊到了,他也不可能用來收買黑馬軍,他自己的軍隊還緊著呢! 那官員得了命令,便趕緊出去回話了。 …… …… 半個月后。 陶北站在院子里,焦慮地踱著步。 最近這半個月,每天都有數匹快馬往來于鄴都與冀州間,交換最新的消息。若非陶北在鄴都走不開,他都恨不能親自去冀州主持。而今天冀州的來使還沒到,已比往日晚了一個時辰了,這讓他頗為心焦。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忽然傳來馬蹄聲,他心知是來使到了,不等人進來,就快步贏了出去。 府外,剛從馬上跳下來的果然是冀州來使。那來使見了陶北,正要行禮,被陶北擺手打斷了。 “冀州形勢如何?” “回大將軍,”使者的臉色不太好,“高將軍遵照大將軍的意思,暗中集結兵馬,正欲南下??山袢站驮谇宄?,黑馬軍忽然發動攻勢,燒了一座哨樓?!?/br> 陶北的臉色瞬間僵住了。 他下令駐守冀州的高洪一面與黑馬軍周旋,一邊暗度陳倉地撤防。也不知是消息走漏了,還是被黑馬軍猜到了他的意圖。一座哨樓雖然不算什么,但那是黑馬軍對他們的警告——別以為他們是紙糊的老虎,他們雖然只是牽制冀州兵馬的,但他們會認認真真地牽制,他們是真的有可能全面發動攻勢! 在這種情況下,陶北實在沒法下這個決心,置冀州安危于不顧去為上官賢解圍。 良久,他臉色鐵青地按住額角,緩緩道:“傳令高洪,讓他暫時按兵不動,加強邊防。冀州不得有失?!?/br> “是!” 陶北又一字一頓道:“再派人去河中送信,告訴上官賢,堅守蒲州。我會盡快想辦法派遣援軍的?!?/br> “是……” …… …… 冀州邊境。 “大王,高洪已將抽走的兵力調回原處了,并且加強了邊防?!碧阶酉蛭鹤儏R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