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6節
現在,該怎么辦? …… …… 營地外。 本該密不透風的拒馬工事此刻早已被撞得七零八落,準備不足的守備營勉強抵擋了一陣后,便被銳不可當的延州軍撕開幾道缺口。陣型被破,守備軍徹底失去斗志,開始慌不擇路地四處逃散。 大部分的守備軍選擇了扭頭往營地的方向跑,然而他們剛跑到一半,就遇到了匆忙趕來的援軍。 援軍看到守備軍已經潰散,頓時也慌了。他們出來時尚有不少人還沒到位,只是接到主將緊急出援的命令,這才硬著頭皮趕赴戰場??赡南胨麄冞B陣前都還沒到,陣地已經失守了! 帶隊的軍官見了這情形,頓時也不知所措,不知該下令繼續沖鋒還是趕緊后撤。 就在這猶豫的眨眼功夫里,延州軍已殺到他們眼前了。 “沖?。。?!” 延州軍氣勢如虹,騎兵率先破陣,轉瞬就沖進人群里,把陣型本就不夠緊密的黑馬軍陣撕成兩半。此刻黑馬軍的軍官已冷靜下來,連忙指揮士兵重新聚陣,想把沖的最快的騎兵吞入腹中。 可還沒等他們補上陣型的缺口,后方延州軍的矛兵與戰車又已殺到,轉瞬將黑馬軍的大陣徹底沖得七零八落,連連后退。 黑馬軍的軍官們焦頭爛額地指揮士卒跑動,想要擺出可以招架的陣型,可還沒等士卒們到達軍官指定的位置。延州軍的步兵又已殺到。龐大的步兵轉眼將散落的黑馬軍裹挾起來,絞rou一般吞噬入腹…… 謝無疾立于高地上,垂眼看著下方的局勢。他身旁的午聰和傳令兵們已是滿面喜色——戰局已經明朗,他們大獲全勝了! 從一開始,謝無疾帶兵頻頻進攻黑馬軍的陣地,既有離間玄天教與黑馬軍的意思,也有麻痹敵軍的意思。他很好地掌控著每一次進攻的節奏,既起到了sao擾的效果,又不給黑馬軍太大的壓迫感,使黑馬軍逐漸認為,延州軍是不會真正攻打他們的,即使攻打他們,也沒有那么可怕。 或許魏變沒有被麻痹,但是大多的士卒在一次次的重復勞作中,不由自主地越來越散漫,越來越無所謂。而謝無疾卻一次又一次記下敵軍出戰的時間、自己的部下破壞工事的時間。直到他清楚地明白——時機到了! 下方,失去了戰斗能力的黑馬軍終于徹底放棄了抵抗,后方也響起了急促的號聲,通知大軍立刻撤退。仍陷在陣中的士兵們發出了絕望的喊聲,他們知道自己已經被放棄了。而還沒有被圍住的士卒們開始沒命地掉頭逃竄…… 站在謝無疾身邊的傳令兵問道:“將軍,要追么?” 望著那些狼狽逃竄的身影,謝無疾略一思索,道:“不追。收兵!立刻前往汾陽!” ===== 大玄天寺內,數名職事正聚在一起議事,奇怪的是,張玄卻不在場。 眾人所議之事乃是最近收上來的錢財。自從他們大刀闊斧地推出種種斂財手段,效果是立竿見影的,不過一個月的時間,只在汾陽城內,就收到了四萬多貫錢! 然而,這些職事們卻對眼下的結果并不滿意。 錢雖是收上來了,但最近城里的百姓卻開始頻頻鬧事,三天一小鬧,五天一大鬧。前兩天鬧得最狠的一次,老百姓竟然放火燒掉了一座玄天教,還有幾百個憤怒的人差點沖進他們所在的大玄天寺來! 雖說每次百姓鬧事都被鎮壓下去了,但城里的形勢越來越緊張,這些職事們每回離寺身邊都要帶上一群護衛,就怕自己被激憤的人群打殺了。就在幾個月前,他們還深受百姓崇拜,短時間內,形勢卻驟然倒轉了。 除卻這一點外,就連收上來的錢款數量也讓職事們不滿意。按說幾萬貫錢絕不少了,但是他們也聽說了,他們定下的種種收錢的名目,底下的人手在辦事時,竟會成倍地收繳!卻只按既定的數目交上來!也就是說,余下的錢都被那些爪牙自己私吞了! 職事們恨的兵不是爪牙橫行霸道,欺壓鄉里,而是恨爪牙貪婪無度,占了本該屬于他們的利益。 可雖說如此,那些爪牙,他們卻又不能不用。不用爪牙,難不成他們親自出去挨家挨戶地討錢么? 于是今日眾職事們聚在一處,便是為了商討,如何能教爪牙老實收斂,將更多的錢繳上來。 這是一樁十分要緊的大事,即便眾人能商討出個子丑寅卯來,可張玄不在,便沒人能說了算。因此眾人在殿上等得有些不耐煩,不禁議論起來。 “再去催請師君!”一名職事向殿外的小廝吩咐道,“就說事情要緊,請師君暫忍不適,務必來一趟?!?/br> 小廝道了聲是,忙去了。 這些職事從昨天晚上起就沒再見過張玄了。早上他們來給張玄請安,卻聽僧人說張玄身體不適,還在休息。然而這都快下午了,張玄還是沒有露面,只怕是真病倒了。 “師君怎么早不病,晚不病,偏偏這時候生???”一名職事忍不住小聲抱怨,“眼下事情那么多,外面的蠢驢鬧個不停,底下的豬狗又不老實。他倒好,這時候躺著不起來?!?/br> 又一人打趣笑道:“怕是昨晚延州軍出現在他的夢里,把他給嚇得徹夜難眠。是以白天還要再補一覺?!?/br> 幾人聽了這話暗暗發笑,但畢竟事關張玄,他們也不敢說得太過,只玩笑了兩句就過去了。 他們之所以調侃張玄膽小,是因為早在謝無疾和朱瑙剛占領延州之后,張玄就提議過讓眾人放棄汾陽,向東遷徙,躲避延州軍與蜀軍的鋒芒??蛇@些跟隨他的職事大都是太原本地人,祖籍與親眷都在此處,撈來的錢財也用在此地購宅置田、娶妻納妾了,哪里舍得走?張玄勸說眾人不動,這才從幽州請來了黑馬軍。 而打一個月多前,玄天教的錢糧開始吃緊,張玄又提出離開汾陽,這回眾人倒是都同意了,也發現汾陽是真的久留不得了。但之所以眾人至今還未遷徙,仍是家產不便轉移、眾人又懷著僥幸之心的緣故。 這玄天教的高等職事們如今各個都是巨富,便撇下土地宅邸不提,家中的輜重與新收的嬌妻美眷和買來的仆從奴隸的數量也都不可小覷。若是要轉移,幾百大車輜重運出去,是生怕路上不被人劫么?因此便運送也得分批運,而運到什么地方安全也得花不少時間找尋。 更重要的是,眼看著秋收時節快到了,眾人都想等田里的糧食收了,并輜重一塊運走。不然這長足了的大好良田留給其他人豈不可惜? 這一個月里,張玄催促了數次,眾人始終推三阻四。實則也是他們心懷僥幸之故。延州軍和黑馬軍已經在外僵持了兩三個月了,那黑馬軍派人來報信的時候,多少也需要吹噓一下自己的戰績,因此,謝無疾sao擾式的攻擊被他們說成是認真的進攻,又說他們三番四次抵擋下來,讓延州軍寸步難進。這不免就讓玄天教的職事們覺得延州軍也沒那么了不起,黑馬軍收了那么多銀兩,一定能夠幫他們擋下敵軍。 就算就算,黑馬軍擋不住延州軍,可人家延州軍明擺著不著急進攻??!都已經等了這么久了,左右不急在糧食收成的這兩個月吧? 是以,眾職事們非但拖拖拉拉不肯走,張玄催他們催得多了,眾人反倒覺得張玄小題大做,過于膽小了。 眾人又等了好一會兒,仍不見張玄來,正要再派人去催請,先前派出去的小廝終于回來了,卻仍是獨身一人,神色茫然。 眾人忙問道:“師君呢?” 那小廝道:“我方才到了師君的寢殿,守殿的僧人說師君身體不適,下令不見任何人。我再三央求,說諸公有要事請師君相商,拖延不得,總算磨得那幾個僧人放我進去??蛇M殿之后,殿里卻空無一人,師君不知去了何處。我問那些僧人,僧人竟也不知?!?/br> 眾人頓時面面相覷:張玄不見了?他能去哪兒??? 還沒想到要去何處找人,眾人隱約聽見外面鬧哄哄的,似乎有很多人在跑動,又有很多人在喊叫。 “那是什么聲響?”一人率先問道,“你們聽見了沒?” “聽見了……”另一人煩躁地嘖了一聲,“不會是又有人在寺外鬧事吧?” “他娘的,又來了!”一人沒好氣地拍了下桌子。 他們都認為是城中的百姓又開始鬧事了,也不知手下那些豬狗是吃什么飯的長大的,總等到百姓聚集起來了才發現事情不妙。 一人走到殿外,沖外面的人吩咐道:“快召集玄護軍,去寺外把鬧事的人都抓起來,絕不能讓他們再闖進寺里來?!?/br> “是?!笔窒骂I命便出去了。 眾人回到殿里,繼續商討張玄去了哪里,接下來該怎么辦。 又過不多時,殿門口忽然傳來奔跑聲,幾人扭頭一看,卻是他們方才派出去的小廝連滾帶爬地進來了。 “你怎么又回來了?不是讓你去叫玄護軍嗎?”方才下令的人皺著眉頭斥責道,“慌慌張張的干什么!” 那小廝面無人色,兩股戰戰,牙關打顫:“寺寺寺、寺外已已被被、被延州軍包包圍了??!” 眾人霎時驚住了,懷疑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又或是小廝情急之下說錯了話。是延州軍?不是城里的老百姓? 那延州軍是會鉆地術,還是插了翅膀會飛?黑馬軍呢?城門呢?守軍呢?玄護軍呢?延州軍還能越過這么多道關直接把寺廟圍了?怕不是開玩笑吧…… 第236章 攻占汾陽 將大玄天寺里外三層圍起來的,的確就是延州軍。至于他們是怎么進城的?又是怎么這么快就包圍了大玄天寺?眾職事們緣何毫不知情? 這話便要從半個時辰前說起了。 半個時辰前,擊潰了黑馬軍后的謝無疾知道,一旦黑馬軍敗走的消息傳入汾陽城,玄天教眾很可能會立刻出逃。于是他一面派人去知會朱瑙,一名命士卒們取了攻城器械,一路直奔汾陽城去了。 到了城下,那汾陽城門果然是緊閉的,城墻上有些守軍正在站崗。謝無疾也不叫陣,直接下令強攻! 守城的士卒從遠遠地看到大軍沖過來就已經慌了,等延州軍的士卒們扛著沖門的圓木和云梯跑到城下了,守城的士卒居然不是去拿rou體和松油來防御,而是一窩蜂跑了! 守城卒這一跑,延州兵們更加快了撞門登門的速度。結果令人哭笑不得的一幕又發生了——還沒等延州兵爬上城樓、撞開城門,城門忽然從里面打開了!城里有老百姓開門迎出來了! 于是爬到半道上的延州兵又趕緊從云梯上下來,沖進城內。 至于這城門被破了,延州軍已經進城了,為什么大玄天寺里那些玄天教的職事們卻全然不知道,還在那里討論該如何斂財? 那是因為,延州軍一進城,玄天教的爪牙們就自顧自地逃命去了。誰有那功夫不顧自己的安危,還去寺里給別人通風報信? 于是乎,大軍一路暢通無阻,被城中的百姓們領到了大玄天寺門口,把寺廟團團圍住后,寺里的大職事們還做著發財美夢呢! …… 一炷香的時間后,謝無疾正在大玄天寺外等著,只見遠遠一支騎兵馳來,最前面的騎著棗紅色大馬的,赫然是朱瑙。 朱瑙馳到寺前,從馬上跳了下來。他是收到了謝無疾的消息后才趕來的。他問道:“人抓到了么?” 謝無疾待要回答,延州兵們壓著一群身著華服、面色灰敗的人從寺里走了出來——便是那些玄天教的大職事們了。 謝無疾目光將眾人掃視了一圈,冷冷道:“誰是張玄?” 那些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覷。 押解他們的延州兵紛紛拔刀,怒斥道:“問你們話呢!老實回答!” 眾人被架在脖子上的刀嚇得不輕,七嘴八舌地答起來:“明公,我不知道??!”“從昨天晚上就沒見過他了……”“師君……不是不是,張玄那豬狗不如的畜生定是畏罪潛逃了!明公在上,我等皆是受了他的蠱惑,明公務必將那廝捉拿回來,嚴懲不貸??!” 朱瑙和謝無疾詫異地對視了一眼。他們試圖辨別這些大職事們說的是真的還是故意遮掩張玄的行蹤。 可這些人怎么看都像被嚇破了膽,讓說什么說什么,絕沒半點為了忠義甘愿赴死的覺悟。 張玄他……竟然逃了? ===== 距離汾陽數里地外,一名二十來歲的僧人牽著一匹騾子,帶著一個十來歲的小沙彌,正在小道上慢慢前行。 兩人滿面塵土,身上的袈裟皆又舊又破,騾子也又老又疲,骨瘦如柴,步履闌珊。這二人看著便像是一路靠著化緣過活的貧苦行僧,縱使霸路的盜匪見了他們,也憐憫幾分,不去搶他們的。 小沙彌沖著僧人道:“師君……” 那僧人立刻瞪了小沙彌一眼。 沙彌意識到自己失言,忙改口道:“師兄,咱們還要走多久?” 僧人看了眼天色:“天黑前,能再走個二三里路吧?!?/br> 小沙彌乖巧地點點頭,繼續悶頭往前走。 這年輕的僧人,便是方從汾陽城里逃出來的張玄了。 這一個月來,眼看著汾陽城越來越亂,張玄心知此地絕非久留之地。他一再催促眾人盡快離開,可他雖是師君,這玄天教尾大不掉,早已不是他一句話能左右的。 眼看著眾人一拖再拖,加上教內許多疾速膨脹時看不出的弊病如今逐漸暴露無遺,張玄逐漸意識到,這個由他一手創立起來的玄天教,只怕是命不久矣了。 他手下的那些職事們,各個貪婪成性,從前他們是幫他攬財的好手,可如今,卻已然成了他的累贅了。 俗話說,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張玄實則也猶豫了許多天。不知是否他裝神弄鬼久了,竟真沾了幾分靈氣。前天晚上他做了個噩夢,于是早上一覺睡醒,他猛然作出決定:他要離開! 宅邸土地他樣樣都不要了,只揣上一包金葉子;手下和信徒也不管了,只帶上一頭騾子和一名小沙彌。 這小沙彌在他前些年做和尚的時候就是他的師弟,因乖巧老實,他做了張師君后,仍將這小沙彌留在寺里做個侍童。眼下兩人把剛蓄起沒多久的頭發一剃,又繼續當回了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