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節
朱岳對邪教的妥協和縱容或許在無意中已經害死了不少人。那些人做錯了什么?大抵是命吧。而朱岳的富貴命也要到頭了。 可朱嬌卻不愿意去想這些。她只有十五歲,她只知道她不能接受事情變成這樣。她又一次無理取鬧起來,哭喊道:“謝無疾,你為什么這么對我?你怎么能這么對我?” 謝無疾沒有回答。他問過朱嬌三次有什么話要對他說,朱嬌始終沒有開口,于是他就沒有再問第四次。 不過即便朱嬌說了實話,他也不會改變計劃。慶陽侯既已沾染了邪教,他便不可能再容他下去了。 謝無疾淡聲道:“世道如此?!彼挥倥c朱嬌多言,一揚手,衛兵們便押著哭喊不止的朱嬌下去了。 衛兵們離開后,謝無疾轉身往屋內走。明日便要出兵,他要早點休息,養足精神。朱瑙就快到了,他若連這些小事都辦不好,為免叫朱瑙看輕了他。 第209章 埋伏與反埋伏 翌日上午。 趙方跪在一塊山石的后方,眼巴巴地瞅著山下的大道。今天日頭很好,大太陽明晃晃地掛在天上,照得石頭都如珠寶般泛著白光。他已經這樣盯了一個多時辰了,盯得眼暈,不禁用力揉了揉眼睛。 “你確定他們會從這條路上走?”趙方有些懷疑地問蹲在他身邊的王渝。 王渝忙道:“放心吧,他們今天要去羊蛋嶺,肯定得從這條路上過。咱們埋伏在這兒,一定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的?!?/br> 趙方是玄天教內的一名“開席”,執掌慶陽附近的信徒軍。王渝和他私交已久,慶陽得到任何有關謝無疾的風吹草動,他都會第一時間匯報給趙方。前幾日趙方得知了謝無疾的用兵計劃,立刻召集了數千附近的信徒,加上常駐軍隊,湊出了萬人左右的軍隊,在謝無疾必經的路上設下埋伏。 趙方原本對王渝還是比較信任的,但是為了不被謝無疾發現,他們的大軍是昨天晚上摸黑就上了山做準備,到現在已經守了幾個時辰了。疲累和困頓難免讓他感到煩躁和懷疑。他罵罵咧咧道:“按說也改到了,可現在連個影子都沒瞧見。該不會是你們不會走漏風聲讓他知道了吧?” 王渝忙道:“怎么可能?你別著急,他們大軍人多,走得慢也是在所難免的。再等一會兒就到了?!?/br> 王渝之所以也在這里,是因為朱岳命他負責與玄天教聯絡的事。朱嬌跑去謝無疾軍營的事情讓趙方對王渝很不滿,為了取得趙方的信任,王渝索性主動提出自己隨軍一起行動。他也想親眼看到謝無疾大軍被剿的一幕,這樣方便他邀功。若有任何變故,他也好及時應對。 王渝看出趙方對他產生了懷疑,忙好言勸慰道:“趙開席,今日若能拿下謝無疾,剿滅他的殘軍,這是多大的功勞?師君知道了一定會將你擢升為祭酒,甚至是治頭大祭酒。且等這一會兒罷了,難道連這點耐性也沒有嗎?” 趙方想到自己將要立下的功勞,頓時興奮起來,疲憊驟消。他哼笑了兩聲,道:“你放心。待我發達之時,我必忘不了你?!?/br> 王渝笑道:“那可就先謝過了?!?/br> 趙方身為一個開席,都能掌管萬把信徒。這些信徒都要向他繳納財產,雖然他需向張玄上繳大部分,但留下的財富夠他幾輩子花不完了。如果真能升為祭酒,錢財還是小事,關鍵是權柄之大,能頂上朝廷里的一位王公了!他原本不過是縣里一欺男霸女的惡霸,加入玄天教后靠著管人的本事和口才青云直上,簡直讓他快活似神仙。 至于王渝,他原本只是慶陽侯府的一名家仆。若慶陽真的淪為玄天教的屬地,作為皇親國戚的朱岳是不會被玄天教接納的——他不過是欺騙朱岳投靠玄天教而已——等到那時候,慶陽的大權就要落在他這個為教派立下大功的人手里了。 兩人想著日后的美景,都亢奮極了,打起精神,繼續守株待兔。 …… 轉眼,午時到了。 太陽越升越高,山上埋伏的人都被烤得頭昏腦漲,許多人趴在草叢里都已經睡著了。 亢奮勁兒過去了的趙方又急躁起來,敲了敲跪得發麻的腿,一把揪過王渝的衣襟,怒道:“人怎么還沒來?你不會是坑我呢吧?” 王渝忙不迭地叫冤:“怎么可能?我比你還盼著謝無疾早死,怎會坑你呢?” 趙方盯著他看了半天,看不出什么不對勁來。 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原本清晨的時候大軍士氣十足,都等著打一場漂亮的勝仗??砂装缀娜ヒ簧衔?,士氣rou眼可見地衰敗下去。尤其晌午正是眾人犯困的時候,蟲鳴鳥叫越來越響,人們的精神卻越來越差。 王渝心里也越來越沒底,但他知道以趙方的火爆脾氣,若出了任何意外能一刀把自己給結果了。他只能硬著頭皮繼續勸:“應該是中午到了,大軍停下來休息了,等日頭過去了就該來了?!?/br> 趙方罵道:“最好是這樣。他們今天若是不來,你就別想看到明早的太陽了!” 王渝捏了把冷汗,繼續等。 又不知過了多久,等到草叢里鼾聲四起的時候,等到趙方都困得哈欠連連的時候,忽見有人匆忙地跑了過來,驚呼道:“開席,不好了!我們設在五谷地的據點被謝無疾的軍隊給打了!糧倉被他們劫了,留守的人也都被他們抓了!” “什么?!”趙方猛地從藏身的石頭后面跳了起來。 山頭上的眾人一片嘩然! 由于他們今日出來設埋伏等謝無疾,駐軍地只留了極少的人把守。但他們大部分的糧草以及從信徒那里手腳才的錢財都藏在五谷地,這一被劫,損失慘重,往后軍隊的口糧都沒有了! 趙方意識到了什么,立刻抽刀指向王渝:“你這畜生??!你設計害我??!” 王渝被刀尖點到了喉嚨,嚇得渾身汗毛炸起,連連搖頭擺手:“我沒有!不是我!” 趙方喝道:“若不是你這畜生,他們怎么不早不晚,偏偏今日打劫駐地?!” “朱……朱嬌……一定是朱嬌這個賤人!” 趙方大怒:“是你再三保證那個女人不會壞事的,結果呢?!你他媽是在陷害老子?!” 那時候朱嬌雖然沒有回去慶陽,但趙方以照顧起居的名義留了幾人在謝無疾的軍營里監視朱嬌。根據那幾個眼線送來的消息,朱嬌確實沒向謝無疾泄露什么不該說的,謝無疾對朱嬌的態度也一直是敬而遠之。王渝又求功心切,怕錯過了這次機會不知道下次要等到何時,才繼續照著原計劃行事。 可現在到底是哪里出了問題,他也想不明白,只能把責任都推到朱瑙的頭上了。 王渝哭喊道:“我冤枉啊,我真的冤枉??!我若有那心思,今日又怎會在這里守著?” 趙方也知道這應當不是王渝故意設計的,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必須有人負責。于是他二話不說,一刀照著王渝的胸口捅了進去! 王渝發出慘叫,想要逃跑,趙方又豈容他逃?抽刀又連捅數下,只把王渝捅的血濺三尺,渾身抽搐,躺在地上不懂了。 趙方惡狠狠道:“誰敢背叛玄天教,背叛師君,背叛我,誰就是這個下場!” 周遭無人敢應聲。 既然已知上當,他們在這里再守下去也什么都等不到了。趙方氣得頭暈腦脹,抹了抹臉上沾到的鮮血,揮手下令:“下山!” 信徒們垂頭喪氣地收拾起埋伏用的器械,往山下去了。 大軍剛剛下山,還沒排好隊列,忽見不遠處塵煙滾滾,耳聞馬蹄聲如驚雷。眾人頓時慌了。 “是謝無疾,謝無疾的軍隊來了??!” 畢竟剛從山上下來,又已經知道自己的駐地失守,眼下士氣正無比低落,無人有迎戰的準備。于是看到敵軍過來,人們的第一反應就是逃跑。而當有人帶頭開始跑,大軍的秩序瞬間土崩瓦解,所有人自顧自地開始逃命。 別說趙方就是有心恢復秩序都做不到,事實上,軍隊一亂,他自己都慌得不知東西,被人群一沖,他竟然逃得比別人還快。 信徒們雖然潰亂,但由于敵人是從后方來的,而山下好走的道路只有一條,于是大隊人馬逃跑的方向竟還是一致的。沒多久,大軍逃到了一處山谷里。 眼見只要穿過山谷,地勢就會變得寬闊,眾人就能四處逃散??珊鋈婚g,山谷前方像是從地里鉆出一隊人似的,竟然死死地將谷口守住了。信徒們大驚,又想掉頭往后跑,可后方一直追得不緊不慢的追軍忽然加速沖了過來,把退出去的路也給截住了。 趙方心里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埋伏別人沒成,反倒落進了別人的埋伏里! 須知謝無疾征戰多年,用兵如神,又豈會只是劫點錢糧那么簡單?他向慶陽軍說出自己排兵布陣的計劃之時,早就算好了邪教軍和慶陽軍會在什么地方設埋伏,也早算好了自己要怎樣才能甕中捉鱉。邪教軍和慶陽軍設了不止一處埋伏點,已經全被他破了。 正在趙方等人無頭蒼蠅似的在山谷中團團轉時,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現了——只聽大地震動,眾人抬頭一看,山谷上方竟然出現了無數巨石!也不知是誰一聲令下,巨石紛紛滾落…… 巨石砸地的轟鳴聲中,無數慘叫淹沒其中,不可聞矣…… 第210章 “朱府尹,好久不見?!?/br> 三日后的下午,謝無疾終于率領大軍回到了富縣。 此去他可謂是大獲全勝,剿滅邪教軍近萬人,攻占邪教軍的駐地,收繳到了大量錢糧。不僅如此,他還俘虜了慶陽軍數千人。 ——當時慶陽軍在樹林里設下埋伏,準備被和邪教軍互相配合。一旦謝無疾的軍隊在山下遇伏,倉皇逃跑時就會從樹林附近經過。那時候慶陽軍就會從樹林沖殺出去,截獲逃跑的謝家軍殘部。 結果謝無疾的軍隊確實從樹林邊上過了,但根本不是什么遇伏的殘部,而是一支浩浩蕩蕩裝備齊整的大軍!這跟預想的完全不一樣,慶陽軍的士卒們全都傻了眼,也不知該怎么辦,只能老老實實躲在樹林里不敢動。這一躲,躲了兩炷香的時間。兩炷香后后,謝家軍們已然悠悠哉在地將樹林團團圍住了,任一只耗子都逃不出去。 那統領慶陽軍的人倒也識時務,把這局勢一打量:得,這還打什么打?老老實實率領部眾們投降,沒讓謝無疾浪費一兵一卒。 等謝無疾把戰利和俘虜清點完,又派出一支精兵前往慶陽,這才不慌不忙地打道回府去了。 …… 大軍回到富縣的營地,謝無疾走在軍隊的后方,正指揮整個大軍行進。忽然,走在前方的隊伍不知緣何竟然停了下來。與此同時,前方竟然爆發出一陣激動的歡呼聲! 因為離得遠,謝無疾并不知前面發生了什么,他周遭的士卒也都伸長了脖子先前張望。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為什么停下了?” “不知道???他們嚷些啥呢?” 士卒們議論紛紛。 謝無疾正要差一名傳令兵去前方看看發生了什么,命令還沒出口,忽然心念一動,有了某種預感。于是他匆匆給午聰丟下一句:“你在這里指揮?!彪S后竟拋下大隊,親自縱馬向著前方馳了過去。 穿過人群,來到軍營入口處,謝無疾終于聽見了士卒們正歡呼什么:“蜀軍到啦!蜀軍到啦??!” 他定睛一瞧,只見軍營里除了留守的士卒外,果然有不少穿著蜀軍兵服的士卒! 延州兵們自從上一次與蜀軍分離北上后,早因為邪教的囂張氣焰和延州的失守憋了滿肚子的火氣。如今見到蜀軍士卒,竟有種與鄉親久別重逢的喜悅,頓時陣型都不管了。興奮的士卒們紛紛找尋到自己的熟人,擁抱、歡呼、敘舊……人們在軍營門口擠作一團,把路都堵死了,這才導致軍隊停止了前進。 興奮的并不只有士卒們。 當謝無疾看到軍營里的“蜀”字旗與“謝”字旗并肩飄揚,他如一葉小舟在驚濤駭浪中斬波劈浪許久,此時忽然行至寧靜寬闊的河道中,雖仍未上岸,卻終于有了種久違的平靜感。他眼底蘊起一片笑意,踢了踢馬腹,繼續朝里駛去。 士卒們看到謝無疾過來,忙紛紛讓開一條道路。 軍營里蜀軍的士卒并不多,看起來只是一支先頭部隊。謝無疾問道:“你們領軍者是何人?” 士卒們忙道:“是朱府尹親自領的軍!” 謝無疾眉毛一挑,呼吸放緩幾拍,又問道:“他現在何處?” 士卒們趕緊朝著軍營里的方向指了指。 謝無疾四下望了望,看見附近的一名軍官,立刻將軍官叫來,吩咐他主持軍營門口的秩序。隨后他將馬韁一拽,快馬朝著深處駛去。 不多時,他騎到院外,從馬上跳下來,正要快步向里走,院子里的人恰好聽見了外面的動靜,也正從里面走出來。 四目相對,軍營中的哄鬧聲、歡呼聲剎那間如同潮水般退卻了,只余清風吹拂樹叢的莎莎聲,細膩而悠揚。 謝無疾站住腳,與院中人對望片刻,緊繃的肩膀放松下來。 他淡淡笑了笑,開口:“朱府尹,好久不見?!?/br> 當聽說施州淪陷之時,他從未懷疑過朱瑙能順利解決危機??伤麤]想到,朱瑙竟能解決地這樣快,這樣順利。他原本只盼著朱瑙能派遣幾名能人前來助他,畢竟北方的形式如此混亂,如此險峻??伤矝]想到,朱瑙會撇下一切,親自到來,還來得這樣迅速。 這段時日以來,他所有的煩惱與茫然,在看到朱瑙的一瞬間,便都消散了。 “謝將軍,我來遲了么?”朱瑙笑瞇瞇地問道??粗x無疾意氣風發的模樣,他便已知道答案。 “不,不遲。你來得正好?!?/br> 謝無疾有許多話想說,正醞釀著不知該從何說起時,朱瑙的目光在他臉上巡游片刻,向下游移,最后落在他的腰上,輕輕搖頭道:“謝將軍似乎瘦了些?!?/br> 頓了頓,又道,“自然,謝將軍仍是極俊的?!?/br> 再頓了頓,笑道,“可若是不那么瘦更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