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節
謝無疾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外面忽然又鬧了起來。仔細一聽,有女子的叫嚷聲——又是朱嬌! 謝無疾皺起眉頭,午聰忙出去查看情況。 過了一會兒,午聰回來了:“將軍,朱姑娘又來了,說她不回慶陽,她要找將軍談談?!?/br> 謝無疾冷冷道:“把她和看守她的衛兵一起叫進來?!?/br> 不多時,朱嬌和幾名衛兵就一起進來了。 朱嬌因為生氣,小臉脹得通紅,臉頰鼓囊囊的。而幾名衛兵則神色尷尬。 朱嬌道:“謝將軍……” 她還沒來得及說話,謝無疾就漠然地打斷了她:“朱姑娘且稍后?!彼麑徱曋菐酌l兵,嚴厲地質問道:“軍營重地,誰準你們將外人放到這里來的?倘若軍機泄露,你們該當何罪?!” 那幾名衛兵立刻跪倒在地:“屬下辦事不利,請將軍責罰?!?/br> 朱嬌呆住了。她臉上的紅色退了下去,磕磕巴巴道:“是我硬闖進來的,與他們無關……” 衛兵們確實是不準她亂跑的,但是她畢竟是慶陽侯的女兒,衛兵們也不敢傷害她。于是她被逼急的時候就任性地拿匕首作勢要自殘,衛兵們迫不得已,一路后退,就讓她闖到謝無疾的屋前了。 謝無疾視她如無物,冷冷道:“每人自領二十軍杖。出去!” 衛兵們立刻退出去了。 朱嬌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怔在原地,滿臉無措。 午聰看見小姑娘那副神情,心里略有些不忍,面上倒是半分不顯。實則謝無疾這二十軍棍與其說是用來懲戒衛兵的,不如說是對朱嬌的警告,告誡她不可以再在軍營中肆意行動。往后她再想撒潑胡鬧,可就不能得逞了。 謝無疾這時才將目光投向朱嬌,問道:“朱姑娘有什么事要找我談?” 朱嬌嘴唇有些哆嗦。她做了幾個深呼吸,使自己平靜下來,可開口時聲音仍有些微微打顫:“謝將軍,你要怎樣才肯娶我?” 昨日謝無疾已經習慣了她這樣的直白,處變不驚地反問道:“我為何一定要娶你?” 朱嬌咄咄逼人:“謝將軍總要娶妻生子的,緣何不能娶我呢?” 謝無疾繼續反問:“我為何一定要娶妻生子?” 朱嬌一愣:“你、你難道不打算娶妻生子?” 謝無疾平靜地答道:“我既然早已愧對列祖列宗,也就無需延續香火來向祖宗交代?!?/br> 朱嬌再次呆住。她自然聽說過謝無疾與謝家關系不好,他如今的所有皆是他自己成就,與謝家無關。他將娶妻生子說成是向列祖列宗交代的任務,可見他實在是個一心戎馬、無心風月之人??v使立業而不成家,也并非不心…… 屋內沉默片刻,朱嬌忍不住嘟囔道:“你……你這人真是,娶個妻子你又不吃虧,娶一個又能怎樣嘛?” 謝無疾:“……” 朱嬌已徹底將自己的臉皮撕破丟到地上,索性梗著脖子道:“我如此仰慕你,你就當行行好,可憐可憐我。你讓我伺候你幾年,過幾年你若仍厭棄我,將我逐回家去,我也絕不賴著!” 一旁的午聰忍不住嘴角抽了抽。說實話,絕不賴著這話從朱嬌嘴里說出來,實在沒什么說服力啊…… 謝無疾則定定地注視地看著朱嬌的眼睛。朱嬌伊始與他對視,過了一會兒,扛不住謝無疾那無形的威壓,眼神又不由躲閃起來。 謝無疾緩緩道:“朱姑娘,你想讓我娶你,給我一個能夠說服你的理由?!?/br> 朱嬌無非只有胡攪蠻纏那一套,真正可靠的理由,她卻說不出來。寬大的袖子下,她纖細的小手默默攥成拳頭。 兩人僵持了一陣后,朱嬌忽然開了另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話題。 “謝將軍,”她聲音發虛,眼神卻有些期期艾艾,“你能不能告訴我,成都的那位朱府尹,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第205章 謠言 朱嬌的問題莫名其妙,問得謝無疾愣了愣。他反問道:“朱姑娘為何問這個?” 朱嬌指了指謝無疾掛在墻上的地圖,道:“我看到成都府的地圖,忽然想起謝將軍似乎和成都尹關系很好,是以好奇問問罷了?!?/br> 謝無疾屋內的墻上掛著幾張地圖,皆是富縣、延州一代的大小詳圖,是他目前查探情報、部署兵力時要看的。唯一一張與他無關的地圖便是蜀府的地圖——他也時刻關注著蜀地的形勢變化,因此才將其也掛在墻上。 謝無疾瞇了瞇眼,擱在案板下的右手指腹輕輕摩挲著左手,片刻后,他平靜地答道:“朱府尹是可成就大業之人?!?/br> 朱嬌似乎對這個回答并不滿意。她忽然沒來由地惱怒起來:“他若真能成就大業,緣何眼下連一個施州都守不住呢?聽說長沙軍只用了一天的時間,就打到長江口了!聽說成都府的一萬大軍連打都沒打,就直接投降了長沙軍!他這成都尹究竟是怎么當的?” 她這一連串的質問,仿佛吃了敗仗的人不是蜀軍,而是她自己似的。 謝無疾頓時皺起眉頭。 朱嬌又道:“現在外面的人都說,成都尹是個大騙子。前幾年傳聞他勤政愛民,雄才偉略,全是他自己放出來的風聲,用來糊弄百姓的!實則他揮霍無度,欺壓百姓!如今長沙軍打下了施州,消息瞞不住了,他才露出真面目了!” 謝無疾的臉色霎時冷了下來,朱嬌被他帶著寒意的眼風一掃,嚇得立刻噤聲,連大氣都不敢喘。她對謝無疾,顯然是十分畏懼的。只是既然畏懼,又不知她緣何非要招惹他。 謝無疾并沒有沖她發難,緩緩偏過頭,向一旁的午聰問道:“民間果真有這種傳聞?” 他軍務繁忙,不可能事事躬親。軍中有專門處理情報的官員,會將經過篩選后可靠的消息匯報給他。至于那些一聽就知是胡言亂語的,就沒必要拿來浪費他的時間了。 午聰忙湊上前道:“將軍,確實有。盡是無知小兒造的謠言罷了。除了那些,還有人說,真正的朱府尹早已被張玄作法害死,眼下的朱府尹只是個冒牌貨,所以才會在施州慘敗?!薄蔡澚诉@些人的想象力,竟能把一個個謠言全串起來,最后倒串了一個有些說服力的故事了。 這些傳聞在知情的人聽來真的很匪夷所思,但在不知情的人看來,未必不是個有趣的故事。 慶陽離蜀地那么遠,茶樓酒館里幾個醉漢酒鬼胡言亂語一番,很快就會被人當做談資傳遍全城,由于沒人能來辟謠,傳著傳著,最后就傳成真相了。不僅民間如此,倘若官府和軍隊缺少可靠的消息來源,最后也極有可能采信這些荒唐的說辭,造成軍心動蕩,人心惶惶。 謝無疾早年間也曾吃過這樣的虧,是以眼下尤為重視消息與情報的控制。只是慶陽那里似乎沒有管控情報的本事,就連堂堂慶陽侯的千金,也采信了這些荒謬說法。不過她至少沒相信朱瑙是個冒牌貨,總算沒太荒唐。 謝無疾并沒有向朱嬌解釋什么,反而又沖她問道:“你還聽說了什么?” 朱嬌撇撇嘴,道:“我聽說成都尹在蜀地根本就不得人心,只會盤剝百姓,成都反對他的勢力很多。去年他被迫逃到涼州避難,直到今年才找到機會回蜀。我還聽說是施州百姓主動開城門迎接長沙軍入內的,因為老百姓不喜歡成都尹,寧愿讓長沙尹來治理。大家都說,用不了多久,成都府就會被長沙府吞并,像江陵府那樣?!?/br> 頓了頓,她問道:“謝將軍,這些到底是不是真的?” 這些可笑至極的言論聽得謝無疾和午聰都忍不住笑了。朱瑙平定涼州之亂,竟能被說成是被迫逃到涼州避難?怕是說書先生都未必能編出這樣的故事來! 可下一刻,謝無疾的笑意很快消失,忽又抬手撐住額頭,似在隱忍某種痛苦。 朱嬌不知他在想什么,好奇地盯著他看。 過了一會兒,謝無疾冷冷地開口道:“朱姑娘還有別的事嗎?” 朱嬌一愣,急道:“謝將軍,你還沒有告訴我,朱府尹是什么樣的人?傳聞說的都是真的嗎?” 謝無疾只用疏離淡漠的眼神看著她:“理由?!?/br> 朱嬌一愣:“什、什么?” “我必須告訴你的理由?!?/br> 朱嬌:“……?。?!” 她從小被人捧在手心里,從來沒人敢給她擺一個臉色,說一句重話??傻搅诉@里,短短兩天不到的時間,她簡直把這輩子沒吃過的閉門羹和沒受過的冷眼都受了! 天底下怎么會有謝無疾這種人????????簡直白瞎這一張俊臉?。?! 她氣得七竅生煙,謝無疾已無情地下了逐客令:“送朱姑娘出去?!?/br> 帳外立刻進來幾名衛兵,先沖著朱嬌行了個禮,旋即便要扛起朱嬌往外走。朱嬌慌道:“我出去,我自己出去就是!但是謝將軍不答應娶我之前,我是絕對不會回慶陽的!” 出乎她的意料,謝無疾竟然沒堅持把她送走,反而吩咐道:“在隔壁為朱姑娘騰一間空屋出來?!?/br> 朱嬌又是一愣。謝無疾這是什么意思?一面對她冷若冰霜,一面又讓她搬到他的附近? 其實謝無疾倒也沒有別的想法,只是朱嬌總要來找他,倘若住得遠,朱嬌便有理由在軍營里亂走。住得近了,也就限制了她走動的范圍。 待朱嬌被衛兵帶出去后,謝無疾又吩咐道:“看好她和她仆從,別讓他們離開院子?!?/br> 衛兵愣了一愣,道:“倘若他們要回慶陽呢?” 謝無疾道:“那就讓她先來見我,不可讓她擅自離開?!?/br> 衛兵道了聲“是”,出去了。人都走后,屋內又只剩下午聰和謝無疾二人。 謝無疾靠回椅背上,眉峰微蹙,滿臉倦容。 午聰小心翼翼地問道:“將軍你怎么了?”自從聽朱嬌說了民間有關朱瑙的傳言后,謝無疾的臉色就非常不好看了。 謝無疾一字一頓道:“邪教,無恥?!?/br> 午聰怔住。他前后一聯想,立刻明白了謝無疾的意思:“將軍是說,民間那些謠言,是邪教傳出來的?” 謝無疾冷冷道:“定與他們脫不了干系!” 午聰頓時沉默下來。 民間總是會有各種各樣匪夷所思的謠言,而不管多么異想天開的傳言,也會有人信。這些傳言或可當做茶余飯后的笑談,或者,也可能造成意想不到的嚴重后果。于是有心人就會故意散播謠言,以達成自己不可告人的目的。 發生在千里之外的蜀地的事,為什么延州、慶陽的老百姓會那么快知道?知道的時間甚至沒比謝無疾晚幾天!不用說,一定是有人密切關注著蜀地的局勢變化,然后在北方傳播謠言! 可那些人為什么要造朱瑙的謠?朱瑙明明都不在這里???——想來,是因為那些人知道朱瑙是謝無疾可靠而強大的盟友,也知道朱瑙或許就是那個能夠覆滅玄天教的人! 要知道前兩年北方的老百姓們雖然沒有見過朱瑙,但朱瑙卻在民間有著極好的聲望。各路諸侯軍在京城的表現差強人意,唯有朱瑙一路接濟難民,甚至還把全京城的老百姓都帶回了蜀地。如果那時朱瑙就繼續北上,北方的百姓一定會對他夾道相迎。 而現在,謝無疾正在圖謀奪回延州,朱瑙也隨時可能從蜀中派兵前來相助。玄天教擔心朱瑙會對他們造成威脅,于是才拼命散播謠言,一會兒說真正的朱瑙已經被張玄作法弄死了,現在的只是個冒牌貨;一會兒又說朱瑙根本不受百姓愛戴,就連蜀地的百姓都受不了他的壓迫,寧愿投降長沙府。 一旦這些謠言深入人心后,朱瑙曾經累積的聲望都會被顛覆,而他率軍北上的時候,百姓的內心也一定會抵觸他、懼怕他。 謝無疾和午聰打過的仗越多,越明白一個道理:真正的勝負往往并不是戰場上決出的。如果民心向著邪教,那老百姓會給邪教通風報信,會幫助邪教隱匿蹤跡,會給邪教籌措糧草。而前來對付邪教的軍隊,老百姓則會不停給他們添亂。大軍在后面走,百姓就在前面斷橋燒林,開挖陷阱……這仗還怎么打? 而且軍心和民心也是分不開的。如果民心向背,那軍心也難以凝聚。就像延州的失守,難道是因為延州軍不如邪教軍會打仗嗎?不,是因為邪教蠱惑人心,致使延州守軍內亂,部將焦別叛變,自己開城迎敵,這才最終導致了延州的失守! 另外,有那些針對朱瑙的謠言,針對謝無疾的也不會少。朱嬌嘴上說著仰慕謝無疾,實則看見謝無疾時卻瑟瑟發抖的模樣,說明在她心目中,謝無疾是個十分可怕的人。只是她不敢把那些傳言在謝無疾面前說出來而已。 謝無疾現在的處境根本就是四面楚歌,他不知道他的敵人有多少人,他甚至不知道,究竟誰是他的敵人…… 午聰想到這些,也覺得渾身汗毛倒豎。他立刻道:“將軍,我馬上命人去鎮壓那些謠言?!?/br> 謝無疾未置可否。防民之口甚于防川,鎮壓,壓得住那些悠悠之口嗎?倘若一著不慎,被人抓住把柄,反又成了他欺壓百姓??扇舨绘倝?,難道就任憑他們胡說八道? 片刻后,他按了按眉心,低聲道:“寫一封信,將這里的情況寫明,讓人快馬加鞭送去成都?!?/br> 他不知施州情況究竟如何,但知道朱瑙當以蜀府為重,恐怕很長一段時間里都得待在蜀地應付長沙軍。但眼下他又真的需要朱瑙的幫助……于是他只能道:“請朱府尹派能人前來助我吧?!?/br> 午聰亦知謝無疾此刻心情有多沉重,只能暗暗嘆息一口,應了聲是,出去安排了。 ===== 另一邊,成都。 午后,朱瑙躺在太師椅上,手里拿了本書正慢慢翻看。這回他看的不是賬本了,而是一本民間的志怪話本。他一面津津有味地看,一面不時端起茶盞喝幾口熱茶,實在是個好不閑適的午后。 他嘴里說著著急趕去富縣援助謝無疾,實則卻一點沒見他著急,布完長沙府和江陵府的局后,他命人從民間搜羅了一摞最受百姓歡迎的神仙志怪話本,一有空閑便拿來翻看。 正巧又翻完一本的時候,驚蟄走進院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