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節
“可惜?”謝無疾側目看他,“你想讓他走么?” “是啊?!敝扈Т蟠蠓椒降爻姓J。 謝無疾和午聰還以為是朱瑙不想留這個燙手山芋,正要說趕他走的方法有不少,卻聽朱瑙接著道:“他若走了,我就可以再收降他一次了。真是可惜了?!?/br> 謝無疾:“……” 午聰:“……” 敢情是拿韓風先做了一次千金買骨的表率還不滿意,還想再多來幾回。 ……不過也是,如果韓風先這種不忠不義之輩,再叛、再降,朱瑙都能容他,那這用人不拘、唯才是舉的名聲也就徹徹底底做實了。以后誰還不敢來投呢? 謝無疾臉色微微變了變,有些哭笑不得。他也知道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用法,但朱瑙還能把人這么用,真是開了他的眼了…… 走到住處附近,兩人便要分開了。 謝無疾道:“早些休息?!?/br> 朱瑙道:“謝將軍也是?!?/br> 明天,他們就要動身回中土了。 第185章 玄天教與長沙府 翌日一早,除了被留下繼續主持涼州局勢的人之外,蜀軍與延州軍點兵集隊,踏上了回程的路。 這日正巧是個不錯的天氣,天朗氣清,風和日麗。朱瑙和謝無疾各自安排好了所有行軍事宜之后,才又聚到了一起。 兩人并肩慢慢地騎著馬前行,驚蟄和午聰跟在旁邊,周遭還有一眾衛兵在不遠處跟著。 朱瑙見謝無疾神色凝重,雙眉鎖起,似乎心情很不佳的樣子,就連一旁的午聰也是滿臉苦大仇深。他不由問道:“出什么事了?” 謝無疾先是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方緩緩答道:“我昨夜收到消息,說如今延州告急?!?/br> 朱瑙一怔,驚蟄也大吃一驚。 謝無疾離開延州日久,早就將重心轉移到了關中一帶。然則延州乃是他起家的地方,他手下主力兵馬之中有不少出自延州。一旦延州失守,他的軍心必然會動搖受挫。且萬一讓敵人占據延州后,敵便可圖謀南下,攻打關中。延州乃是北方的門戶,仍是一個十分重要的地方。延州告急,也難怪他們愁眉苦臉了。 朱瑙問道:“敵是何人?可是玄天教?” 謝無疾頷首,冷冷道:“是。邪教暴民?!?/br> 這玄天教的名號朱瑙也是不久之前才剛剛聽說,他聽說時此教就已經聲勢浩大,并且以瘟疫一般的速度在北方急速蔓延。如今延州都已告急,此教的拓展之快簡直超過了所有人的預料。 要說起這邪教來,倒還要再說回郭金里的身上。 想當初郭金里從太原起兵作亂,后來一路南下,占據京城,控制朝廷。雖說朱瑙和謝無疾攻入京城時已將此反賊斬首,但北方還散布著不少叛軍余孽。由于牽扯太廣,涉及勢力眾多,又不在朱瑙和謝無疾的地盤上,因此兩人縱使想管也管不了。 于是郭金里死后,叛軍余孽并未被消滅,反而四分五裂,變成諸多分散勢力。原本倘若當地官府軍盡心剿滅,未必不能斬草除根。但天子死后,時局愈發復雜,各地官府已難自保,倒給了叛軍欲孽喘息的機會;原本余孽茍延殘喘,終究難成大事,可偏偏,余孽里竟然出了一個妖人張玄,讓叛軍勢力迅速死灰復燃,重新集結壯大。 短短一年的時間里,張玄的聲勢已然超過了當初的郭金里和厲崔! 按說有如此本事的人,可算是個不世出的奇才,朱瑙聽說后應該立刻派人前去拉攏招募,但朱瑙卻沒有這么做——因為那張玄既沒有處理政局的手段,也沒有排兵布陣的能耐。他有的,只是蠱惑人心的本事。 那張玄自稱是下凡的神仙,尊號太清玄天皇帝。他號稱自己活了幾百年不老不死,而且有活死人rou白骨的能力。他不知從哪里找來了兩個長相與郭金里、厲崔相似的人,聲稱自己已將此二人復活。更扯的是,他聲稱他已做法取走了朱瑙、謝無疾二人的性命,為郭金里復仇了。如今還在關、漢一代活躍的朱瑙和謝無疾二人不過是蜀軍、延州軍的軍官們為了穩定人心,推出的冒牌貨罷了。 這張玄或許真會一些障眼的戲法,又或者是人們口口相傳、越傳越玄乎。聽聞他曾在數千人面前施展法力,將一具被砍了腦袋的尸體拼接起來,那尸體就真的復活了。還有人說他燒符煮水,用符水治愈了太原數千感染瘟疫的百姓。 北方早已兵荒馬亂多年,民不聊生,百姓困苦日久,許多愚昧之人果真將張玄當成了救世之神,信奉起了他的玄天教。玄天教的信徒多了之后,張玄又編出一套說辭,說是他的信徒已得到他的庇護。信仰越虔誠,庇護之力就越強。最虔誠的人甚至可以做到刀槍不入,長生不死。 這下可厲害了,玄天教的信徒果真相信自己能刀槍不入,這比什么振奮軍心的方法都有用。于是這些邪教徒開始組建成軍隊,受張玄的驅使四處攻伐搶掠,幾個月就完全占據了太原府,勢力浸入河南、河中、河北,又開始向延州蔓延。饒是謝無疾帶出來的兵再厲害,也擋不住那些不怕死往上沖的,這才致使眼下出現延州告急的情形。 說起此事,驚蟄覺得荒誕極了:“什么玄天教,簡直可笑至極!緣何竟真有那么多人會信?!說什么刀槍不入,戰場上死幾個人,那謊話不就立刻被揭穿了嗎?” 朱瑙搖了搖頭,道:“他不是說越虔誠的人,越受庇護么?不受庇護的,自然是不夠虔誠了?!?/br> 沒有受傷的人,會相信自己真的收到了張玄的庇護。受傷的人,會質疑自己是否還不夠虔誠,于是變得愈發虔誠。至于死去的那些人,也沒什么開口的機會了。這套教義,這可謂自圓其說,自成一體。 驚蟄目瞪口呆。這也能唬住人?這也有人信? 朱瑙轉向謝無疾,問道:“那你要回延州去了嗎?” 謝無疾緩緩點頭。原本朱瑙已經重心從蜀中移至漢中,他亦可留在漢中調兵遣將,與朱瑙共謀江山。然則那玄天教的聲勢過于浩大,發展過于迅速,威脅到的已經不止是一個延州。他必須親自北上坐鎮,鎮壓邪教,否則輕則北方轄地盡失,重則軍心潰散,后果不堪設想。 而他不必問,也知道朱瑙是不會和他一起北上的,也沒這必要。朱瑙得留在漢中繼續布局,穩定形勢,壯大實力才行。 果然,朱瑙沒再說什么了。 大軍行了半日后,來到一處沙洲,便在沙洲處停下休整,恢復體力。 …… 符原正舉著水囊喝水,有人忽然從背后撲上來,把他嚇了一跳,嘴里的水都噴了出去。他惱火地回頭一看,怒氣頓時消了大半,無奈道:“小八,我可被你嚇死了?!?/br> 小八笑嘻嘻地在他身邊坐下,問道:“我聽說你們這次回去,要去延州了?” 符原點了點頭。 小八的笑容立刻就斂起了:“那我們下次什么時候還能再見面???” 符原乃是延州軍中的一員,小八則是一名蜀軍。由于蜀軍和延州軍近來一直共同執行任務,許多人早已廝混得極為親密。譬如符原和小八,投機得仿佛一對親兄弟一般。 符原聞言也嘆了口氣。他也不想跟小八分開,可仔細想想,如今天下大亂,他們又投身戎馬,這條命還能留多久也未可知。莫說小八,只恐哪一天,這世上的一切人事物便再也無緣相見了…… 小八想得卻不如他這般深沉,仍關心著延州軍和蜀軍的關系。眼下兩軍將要分別,他擔心來日不知是否還能聚在一道。因此他問道:“符哥,你說,咱們兩邊能一直結盟下去嗎?” 朱瑙和謝無疾的關系比較特殊,雙方認識之前早已有了各自的勢力,誰也不受誰的管束。眼下關系雖好,可若招攬韓風先那樣的矛盾再發生幾次,也難保雙方不會有一拍兩散的時候。 符原想了想,道:“可惜朱府尹和謝將軍都無兒女,要不然他們結個親家就好了?!睔v來聯姻都是極好的結盟手段和保障。 小八道:“沒有兒女,兄弟姊妹結個親也好啊?!?/br> 符原想道:“兄弟姐妹?唔……” 謝無疾是有兄弟姐妹的,不過都在江南,且謝無疾與謝家的關系極為不好,親緣早已淡薄了。至于朱瑙?朱瑙要真有兄弟姐妹,那都是皇親國戚,人家肯認朱瑙嗎? 兩名小兵一時竟為自家將軍和府尹的聯姻之事煩起愁來。 邊上有人聽見了他們的談話,頗有興趣地加入進來:“謝將軍和朱府尹都還沒娶妻,沒準他們將來還真會互相娶了對方的姊妹呢?!?/br> 又有人插話道:“或者他們同娶一雙姊妹,做連襟也不錯?!?/br> 這些士卒們每日行軍,生活枯燥,難得有機會討論男女之事,一個個全都興奮起來。有膽大的甚至撿了顆石子,在沙地上畫起了謝家和朱家的族譜,又提名了不少養了一雙閨女的名門望族,仿佛月老一般為朱瑙和謝無疾點起了鴛鴦譜,眼巴巴地想把兩人湊到一起去。 眾人正討論到激烈處,只聽后方傳來一聲嚴厲的訓斥聲:“你們在干什么?” 眾人回頭一看,只見一名軍司馬就站在他們身后,而謝無疾本人站在僅幾米開外的地方,神色冷漠。眾人頓時嚇得魂飛魄散,趕緊丟石頭的丟石頭,抹沙土的抹沙土,把地上的提名全胡亂抹去。 那軍司馬怒斥道:“你們全部禁食兩日!自去領罰!” 士卒們一句話都不敢說,趕緊灰溜溜地跑了。 眾人走后,軍司馬又回到謝無疾的身邊,行了個禮,小心翼翼地問道:“將軍,那些小卒妄議將軍是非,只罰兩天禁食就算了么?” 謝無疾淡淡道:“小懲大誡吧?!?/br> 為了軍中紀律,那些人罰是必定要罰的,不過這只是一樁小事,那些都是跟著謝無疾出生入死的弟兄,倒也沒有罰太重的必要。小小懲戒一番,也就罷了。 軍司馬聽謝無疾都這樣說,便不敢多言了。 謝無疾繼續往前走去,查看士卒們的狀況是否還良好。太陽出來后天氣變得炎熱,他需要知道士卒們能否承受住在這種天氣下于大漠中長途跋涉,以知是否有調整行軍速度的必要。 走出一段路后,謝無疾停下了腳步。 跟在他身后的午聰連忙跟著停下,好奇地問道:“將軍,出什么事了?” 謝無疾沒有回答,徑自彎下腰去。他的腳邊有一株駱駝草,開出了淡黃色的小花。他伸出兩根手指,本欲將花朵摘下,然而手指在花萼處停留片刻,卻又停下了。 一抹笑容在他嘴角泛起,但當他直起身面向他人時,這抹笑意已被藏去了。他又恢復成了往日不喜不嗔的冷淡模樣。 他道:“走吧?!?/br> 午聰茫然地跟上他的腳步,向前走去。 …… 休息了一段時間后,大軍便繼續上路了。 剛走了沒多久,忽見遠處一名蜀軍斥候快馬向大隊趕了過來。謝無疾見狀還以為前方出了什么事,不由放慢馬速,準備傳令大軍稍等。 朱瑙看清那斥候的打扮,道:“不必。那是從我蜀地來的斥候?!?/br> 他人在涼州辦事,但仍要時刻關注著蜀中的局勢。因此他在沿路各處設置了崗哨,即使在行軍路中,往來送信的斥候也能及時將消息報到他的手中。 謝無疾便不做聲了。 果不其然,那名斥候馳近后,被人帶到朱瑙的馬前,下跪行禮道:“府尹,小人從成都來?!?/br> 朱瑙問道:“蜀地出了何事?” 斥候道:“月前長沙軍攻陷江陵府后,有大量江陵府難民涌入蜀地東南施州、歸州。徐少尹與虞將軍便遣人前往施、歸二州安置安民,卻不料竟在難民中發現了多名可疑之人。徐少尹認為那些人很有可能是長沙府的耳目,被派來偵查蜀中的軍情。因此徐少尹和虞將軍命我立刻前來向府尹匯報此事?!?/br> 驚蟄聞言皺起了眉頭,謝無疾微微挑眉,并不吃驚。朱瑙則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已經知情。 之所以不吃驚,是無論是朱瑙和還是謝無疾,在聽說長沙軍攻破江陵府的消息后,都已預料到,長沙府的下一個目標很有可能就是富饒的天府之國蜀地。 要知道天子死后至今,雖然天下秩序已然崩壞,可除了叛軍暴民之外,沒有一個理智的諸侯立刻大舉興兵。所有人都在積蓄實力,等待時機,唯有長沙府尹迅速起兵,大舉入侵了江陵荊州之地。 荊州北接中原,南臨百越,東極吳會,西通巴蜀,四通八達,自古就是兵家必爭之地。長沙府尹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匆忙起兵,就是為了搶下這塊寶地。有了這塊寶地之后,他無論想要北上中原,還是西入巴蜀,都有了機會。 雖然中原才是王朝命脈之所在,但如今中原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對于長沙府尹來說,他沒必要貿然去打中原的主意,完全可以等到中原諸侯各自斗法后實力大損再出手撿便宜。而且巴蜀未定,他便北上中原,很有可能會在背后遭蜀軍偷襲,他也不敢冒這風險。反倒是先拿下巴蜀,得到了豐厚的糧倉,他的野望中原之心就得到了最有力的保障。 在這種情況下,得了江陵之后,長沙府尹將目光投向蜀地,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朱瑙并沒有回那探子的話,反倒是回頭望向一旁的謝無疾。 “謝將軍,”朱瑙道,“看來,我也得先回一趟成都了?!?/br> 謝無疾迎著他的目光,四目相對,目光中似有千言萬語,卻相對無言。 第186章 誘敵深入 兩日后,蜀軍與延州軍便分道揚鑣,一個北上,一個南下,各自回家去了。 半個月后,朱瑙的車馬順利回到闊別已久的成都府。 回到官府前,朱瑙特意叮囑了不必讓所有官員擺陣迎接,以免耽擱了官員們的公務。因此前來迎接他的只有徐瑜、虞長明等幾名高官和他的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