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節
片刻,三人識趣道:“看來今日不大方便,我們還是先回去了?!?/br> 潘大春想留他們,又被潘老毛擰著耳朵,只能眼睜睜看著三個士兵離開了。 士兵們一走,潘老毛立刻劈頭蓋臉地罵道:“臭小子,你活膩了吧?我再三教你們看見那些丘八便繞路走,你倒好,不聽我話還罷了,竟敢把丘八引到家里來?!家里若遭了什么秧,我扒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 潘大春解釋道:“爹,這些當兵的和別的不一樣。他們進城都一個月了,一直幫著城里人修房子打家具,什么壞事也沒做過。我和二弟的屋子的門壞好久了,夏天也算了,冬天吹風實在冷。我就想請他們來幫忙修修?!?/br> 潘老毛呵斥道:“放屁!丘八有什么好人?你讓丘八踩進了家門,咱們家就得倒霉三年!” 潘老毛今年三十好幾了,是個雕刻匠人。原本他手藝活還不錯,掙的錢也夠養家,奈何他跟他的妻子太能生養,如今已生了五個兒女。盡管他已努力干活,家用還是十分拮據,家里的物件壞了,能熬著就熬著,修理換新還得花錢。 潘大春據理力爭:“不會有這樣的事?,F在城里到處是兵,難道家家戶戶都要倒霉么?我跟二弟三弟這幾天都跟他們待在一起,他們絕不是壞人?!?/br> “什么?!”潘老毛頓時暴跳如雷,“你們這幾天天天往外跑,原來竟是跟丘八廝混在一道?!我……我打斷你們的腿!” 父子倆吵得太響,潘老毛的妻子和其他幾個孩子聽見了,連忙出來勸架??偹惆鸭拥母缸觽z拉開。在妻子的勸說下,潘老毛氣沖沖地回屋去了。 潘老毛一走,剩下幾個兄弟姐妹立刻議論開了。 “爹太頑固了,我請當兵的來家里幫忙修繕,連錢都不用出,有什么不好?” “爹不是一向這樣?” “剛才爹當著幾人的面叫他們丘八,他們不會生氣吧?” 潘老毛的妻子道:“行了,都別說了。這閬州來的兵瞧著是和別的地方不大一樣。不過你爹不會害你們,離當兵的遠點總是不會錯的。他畢竟比你們見識的多?!?/br> 孩子們聽母親也這么說,只好噤聲了。 …… 過了兩日,潘老毛有事出去了。等他忙完回來,只見院子里自己幾個孩子都在,眉眼賊兮兮地憋著笑,干了什么虧心事似的。 潘老毛問道:“你們干什么呢?” 孩子們連忙搖頭。 潘老毛沒心情跟他們糾纏,便回自己屋去了。他回到房里,準備拿出前兩天沒雕完玉佩繼續雕刻,可是翻找了一會兒,竟然找不到玉佩。 這塊玉佩是城里一家富戶交給他雕刻的,頗為名貴。他每天雕完都會把玉佩藏起來,免得被家里哪個頑劣的孩子磕著碰著。他找了一圈找不到,又想到自己剛進院子是那些孩子賊眉鼠眼的樣子,便以為他們誰拿了想跟自己胡鬧。 他一面往外走,一面嚷道:“你們誰動我玉了?趕緊拿出來……” 話沒說完,戛然而止。片刻后,他大驚:“這門!這門怎么換了一面新的?!” 他的兒女們從外面把頭探進來,卻都不敢進屋。 潘老毛旋即明白了:家里這些小混帳又把丘八帶進來了。 他想起自己那塊找不見的玉佩,當下臉色大變:“我的玉,我的玉一定是讓丘八給偷了!哎呀,那可是李家托我刻的寶玉??!” 孩子們聽到這話,都嚇了一跳,當下也不敢躲了,趕緊從外面進來。 “什么玉?爹你的玉找不到了?” “是不是爹你自己放哪兒忘了?趕緊再找找……” 潘老毛回到屋里,一陣翻箱倒柜,把能藏東西的地方全找了,愣是沒找見。他不由跌足大罵:“我再三警告你們別把丘八帶進門,這下可好,我的玉讓丘八拿走了!那塊寶玉少說值五六十兩銀子,你們讓我拿什么賠給李家?索性我把你們這些混帳都賣給李家算了!” 孩子們全嚇傻了,只能哭著解釋:“不會是那他們拿的,我們一直看著,他們不是這樣的人?!?/br> 潘老毛卻一句都聽不進去。 那物事畢竟太值錢,潘老毛絕不會吃了這樣的啞巴虧。他記得上回兒子帶回來的幾個士兵,就是在街口幫鄰居家修繕房屋的那幾個。當下他便氣勢洶洶沖出去找人算賬去了。 他沖到外面,那幾名士兵就在街邊干活。潘老毛一個箭步上去,伸手討要道:“把玉還我!” 士兵們愣了一愣,茫然道:“什么玉?” “別裝傻了,把你們偷的東西還給我!” 聽到偷字,眾人臉色都沉了下去。 “潘公,你家里丟了東西,你以為是我們偷的,是這樣嗎?”一名士兵問道。 潘老毛扯著嗓子道:“就是你們偷的,別想賴!” 附近漸漸有人過來圍觀,路人也停下腳步看。 士兵道:“好吧。既然你這么說,那我們一起去報官吧。這件事情讓官府來查?!?/br> 潘老毛不買賬:“官府跟你們是一起的,肯定包庇你們?!?/br> 士兵道:“朱州……朱御史賞罰分明,才不會包庇任何人!只要我們盡忠職守,我們每年有五兩餉銀,還有幾石的糧食??晌覀円歉彝祿尠傩?,就是死罪!你自己想想,我們怎么可能偷你東西?” 邊上圍觀的人群頓時一片嘩然。每年五兩的軍餉,還不算伙食?這可真是個極好的待遇了!現在年份不景氣,絕大多數老百姓一年根本掙不到這么多錢,便是當初袁基錄提升過軍餉也沒有這么多。 也難怪閬州的軍隊與其他的軍隊不一樣了。就不知道,是只有閬州人才能有這待遇,還是在朱瑙手下當兵都能有這待遇呢?想想還真是羨慕…… 當下便有幾人動起心思來。 潘老毛聽了這話也十分吃驚,他之所以極討厭當兵的,便因為當兵的在世人眼里一向下賤,下賤到了民間都有讓丘八進門主人就會倒霉三年的傳言。而當兵的一向待遇極差,又這樣受人歧視,他們自然也不可能良善待人。凡軍營附近jianyin擄掠的事情那是層出不窮。潘老毛從前是當真吃過丘八的虧,才會這樣警惕。 可這閬州的兵,怎么竟有這么好的待遇?士兵偷盜會是死罪,那更是聞所未聞了…… 第93章 成見 潘老毛心里雖然打了個突突,卻沒有就此退縮。他繼續梗著脖子道:“你們一年五兩又如何?我那玉佩價值五六十兩銀子,值你們十年的軍餉呢!必定是你們見財起意拿走了,趕緊還我!” 聽到潘老毛丟的是這么值錢的東西,那幾名士兵也吃了一驚。他們更加堅定:“既然是這么值錢的東西,那我們趕緊去報官,省得東西丟久了查不清楚?!?/br> 潘老毛卻道:“你們少在那里哄騙我。報了官,官府必定包庇你們。說什么偷盜是死罪,根本是拿來唬人的!你們肆無忌憚地拿人錢財,只要說一句你們軍紀嚴明,被你們偷了東西的還只能吃啞巴虧了,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他這么說就有些胡攪蠻纏了。士兵仍耐著性子向他解釋:“你放心,絕沒有包庇之事。凡牽扯到我們當兵的案子,案件全是公開審理,審完以后案件詳情還會貼在官府外公示。是非經過清清楚楚。若有不公,全城百姓都是見證。而且若真是我們的不是,你向官府檢舉,你還能得到賞銀呢!” 潘老毛見他們說的這么大義凜然,心里更是發虛,開始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來??蛇@么多雙眼睛看著,他的玉佩又確實不見了,若他這時候認慫,不光玉佩找不到,還丟人現眼。 他只能一口咬定:“就是你們偷的,趕緊還我!”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圍觀的人都看不下去了,頓時七嘴八舌地插起話來。 “這當兵的說的沒錯,案件真是公開審的,我還圍觀過一回。我相信官府會秉公辦案的?!?/br> “是啊。你們在這里糾纏有什么意義。人家說了沒拿,你非說人家拿了,不報官你還能逼著別人變出一塊玉給你么?” “你堅持不肯見官,該不會是心虛想訛人家吧?” 說話的人里極少有幫著潘老毛的,反倒多都是幫著當兵的。這要放在其他地方,那可真是稀罕的不能再稀罕的事??梢娺@段時日閬州士卒的所作所為人們全都有目共睹。 潘老毛被人說得臉上掛不住,只能脹紅著臉道:“走,那就去報官??!既然這么多雙眼睛都看著,我倒要看看當官的怎么說!他們若敢包庇你們,等著被全城人的唾沫淹死吧!” 于是一行人簇擁著潘老毛和幾名士兵進了官府。眼下辦案堂恰巧空著,官員一聽有人來報案,當場就開堂審理了。 潘老毛的家人也跟了過來,憂心忡忡地站在堂外旁觀。 潘老毛和幾個涉事的士兵站在堂上,審案的官員問道:“報官者何人?所為何事?” 潘老毛連忙道:“我我我,我報官,我是城西的潘玉匠。我要告這幾個丘……這幾個當兵的,他們不懷好心,故意接近我兒子。今日趁著我不在家的時候,借口替我家里修門跑到我家來,偷走了我正替人雕刻的羊脂玉佩。那可是上品羊脂寶玉??!” 幾個士兵一聽這話,鼻子都氣歪了:“你兒子自己來問我們閬州的事情,怎么成了我們不懷好意?有這么血口噴人的么!” 潘老毛怒目而視:“我兒子懂什么?要不是你們不懷好意,他能被你們騙嗎?” 站在堂外的潘家兒女都快無敵自從了。 審案官員道:“潘玉匠,你兒子來了么?” 潘大春只能硬著頭皮站出來:“我是,我叫潘大春?!?/br> 官員問道:“潘大春,你爹的和士兵的誰說的是真的?” 潘大春年紀輕,臉皮薄,自是不會說謊的:“是我請幾位兵大哥到我家里來修門的,他們沒有騙過我?!?/br> 潘老毛勃然大怒,舉起手就要打兒子巴掌:“你這渾小子,你吃里扒外,你……” 話音未落,只聽咕咚一聲,一塊圓潤的玉佩從他袖子中滾落下來。那玉佩一路打滾,直滾到大堂中央才停下。這下無論堂里站的還是堂外站的人全都看得清清楚楚。 潘老毛瞬間驚呆了:這不就是他找不到的羊脂寶玉么?? 玉佩的出現把他忘了的記憶也帶回來了:原來昨日他雕刻到一半,忽然有人上門來找他說事。他來不及把玉收進匣子里,又以為馬上能回來接著刻,便順手塞進袖袋里。哪知道說完事情又碰上別的事,等一頓忙完天都快黑了。他也就忘記了刻玉的事,直接上床睡覺了。結果這玉一直塞在袖袋里就沒再拿出來過。 堂上靜默片刻,審案的官員問道:“你說的玉,難不成就這一塊?” 潘老毛臉上一熱,嫌丟人丟得厲害,忙不迭否認:“不是?!?/br> 然而潘大春幾乎跟他同時開口:“是,就是這塊!” 官員瞅瞅這倆父子,問道:“到底是不是?” “不是!” “是!” 父子倆又是同時回答。 潘大春頓時在心里把吃里扒外的兒子罵了個狗血噴頭。 官吏的目光在他們身上掃了掃,道:“這事很好查證。潘玉匠,你替人雕玉,最近誰托你雕刻羊脂白玉,問問就清楚了?!?/br> 話說到這份上,潘老毛心知賴是賴不掉了,只能硬著頭皮小聲哼哼道:“是、是吧……好像是這塊……” 堂外圍觀的眾人頓時噓聲一片。 “什么呀,人家當兵的好心幫他修門,他誣賴人家偷他的玉,還說人家不懷好意接近他兒子。這當兵的也是脾氣太好,換了我,我早動手揍他了!” “就是,有這么誣賴人的么?以為人家當兵的好欺負么?” “他莫不是知道朱御史寬厚,閬州官兵愛民,所以故意想了這一出訛人吧?” “玉都掉出來了,他還想否認,擺明了就是訛人啊。竟有這么不要臉的人!” 潘老毛被人說得臉皮guntang,撿起玉佩梗著脖子就想走,卻被官吏攔下來了。 “別走,既然官府開了堂,這案子就得記錄留檔,免得案子審理有什么不公之處,往后還能復查?!?/br> 潘老毛急道:“玉找到了,我不告了,案子不是已經結了么?” 官吏道:“既然案子結了,那你且聽一聽案件總結。確認無誤,畫個押就可以走了?!?/br> 潘老毛不得不硬著頭皮聽下去。 官吏道:“六月十五日,潘玉匠告士兵王、劉、張三人心懷不軌,接近其家人,并趁其不在家時潛入其家中偷竊玉佩。經官府查實,王、劉、張三人乃受潘玉匠之子委托入潘家幫忙修繕房門。偷竊玉佩一事純屬子虛烏有。潘玉匠已尋到其玉佩,此案告結——有什么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