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節
隆冬時節,唯有長青灌木仍竭力保持著勃勃生機。 昏黃路燈鍍亮了傲然綠意上一層薄薄細雪。 徐百憂坐在路燈下的長椅里,久久盯視那處小景。 仿佛懷著幽微心事,略有些失神。 旁邊賀關也沒打擾她,默默相守。 一會兒望望漫天的落雪,一會兒數數住院樓的窗戶,一會兒玩似的,雙手攏在嘴邊,哈出一團一團白氣。 窮極無聊了,他轉動輪椅面向徐百憂,膝蓋抵著膝蓋,忍不住問:“想什么這么認真,跟我說說唄?!?/br> “為未來做打算?!毙彀賾n收回視線,朝他溫柔一笑,“我原以為自己再也做不成標本師了,現在峰回路轉,辭職以后,我還是會做老本行?!?/br> “行啊,沒問題,只要你高興?!辟R關表面上痛快,撇開臉又小聲嘀咕,“還想著你給我當會計夫唱婦隨,這回沒戲了……” 徐百憂耳聰目明,佯裝沒聽清,“你抱怨什么呢?” “沒有?!辟R關若無其事地調轉回腦袋,四目交接,眼珠倏地燦亮一定,“你怎么知道我在抱怨?” 徐百憂笑吟吟抬起胳膊摸他的頭,“我男人越來越聰明了?!?/br> “什么時候辭職?” 賀關捉住她冰涼小手,自己的手也不暖和,干脆掀起蓋腿上的毛毯,想把她的手塞往熱乎地兒。確實沒二心,奈何動作太快,一拉就把她的手直直摁在自己前檔。 這…… 也太弄巧成拙了吧。 賀關瞪大眼睛,自己手都忘了松,越發像故意而為之。 “抽時間去?!?/br> 徐百憂嘴里如?;卮?,手里偏要使壞,掌心往下壓一壓,又不輕不重地抓了抓。 他不怕冷,只穿了條單薄的病號褲,刺激強烈,立刻起了反應。 大雪里打野戰,沒玩過,絕對爽翻天。 心思剛飄飄然,掌握著他的小手往后一抽,便干凈利落地收了回去。 伴隨某處不受控的拔地而起,賀關眸色也深了,嗓音也低了,“撩完就撤,你這都跟誰學的?欺負我有傷,動不了你是吧?!?/br> 徐百憂蓋回毛毯,雙臂交疊輕輕放在他膝間,歪著絕美小臉迎向他。 眼里像盛滿月光,躍動著明亮的笑紋。 答:“自學成才?!?/br> 賀關癡癡凝住她的眼,含情脈脈正想開口說話,只覺后脖子驟然一冰。 凍得一激靈,反手摸出個攥成團的雪球。 忍不住咒罵,“媽的,誰家把熊孩子放出來找抽!” 徐百憂偏頭,順著雪球飛行的路徑望過去,幽幽道:“胡家的?!?/br> 賀關一聽,刨起一把萬年青上的積雪,“弄他!” 那邊胡云旗沒防備,一走近,先被砸了一臉雪。 鼻孔嘴巴糊滿冰渣,猝不及防,又被徐百憂扯開衣領,往胸口里扔了一團雪。 人愣了一愣,透心透背的寒意化開,冷的要死,罵罵咧咧原地直跳腳。 馬不停蹄趕回來挨頓訓,還被罵沒用找不到女朋友,胡云旗憋著一肚子委屈,此刻最見不得男女成雙。 半句多話沒有,脫掉外套開戰。 三個人像孩子一樣,熱熱鬧鬧打起雪仗。 胡云旗把行動受限的賀關當軟柿子捏,徐百憂跳上他后背還擊,故技重施塞一脖子的雪。轉手沒捉住她,胡云旗自己先打滑摔一大跟頭。賀關用輪椅玩了個漂移,滑到他腦袋旁邊,笑嘻嘻地果斷出手,一大捧雪在他英俊的臉蛋上開了花。這貨正得意呢,居然被徐百憂失手砸中頭。也可能是故意偷襲,她一手捂著嘴笑,一手又沖他們揚起紛紛碎雪。賀關拉起胡云旗,兩個大男人又開始聯手對付徐百憂,追著喊著,你別跑…… 難得有機會放縱,玩得特別瘋。 到最后凍僵的手指紅紅通通,再抓不住雪,才終于告一段路。 胡云旗渾身大汗,四仰八叉地躺在雪地里,大口呼吸。徐百憂也累得屈膝坐在輪椅旁邊,臉頰側枕上賀關的膝蓋。粘在長發里的雪籽化成濕漉漉的水珠,賀關勾起毛毯一角,細細幫她擦拭。 她太累了講不出話,心里歡喜,揚起明媚笑臉,噘著紅唇向愛人索吻。 賀關深情款款伏下腰,將親未親之際,就感覺旁邊好像多出一道賤兮兮的目光。 胡云旗沒臉沒皮地杵在一對小情侶旁邊,不但不覺自己礙眼,還帶起節奏,“親啊,親完,我請你們吃宵夜,慶祝勝利!” 賀關把徐百憂紅撲撲的小臉按回膝間,一把搡開他,“你他媽能不能懂點事自己消失,有多遠,麻煩你滾多遠?!?/br> 胡云旗只當沒聽見,“不親算了,走,出去吃宵夜?!?/br> 賀關煩他,“不吃!走你的!” 胡云旗立刻轉移目標,“妹砸,餓不餓,咱倆去?”非要杠似的,又說,“好吃好喝氣死他?!?/br> 徐百憂歇夠了,拉著賀關的手站起身,先點頭,很快又搖了搖頭。 倆男人沒明白,二臉懵。 沒等問,她提議點外賣,去病房吃。 雪仗打得過癮,吃起炸雞格外香。 配的啤酒,賀關只有眼饞的份兒沒得喝,趁徐百憂去衛生間,急匆匆拿起她那罐。 剛喝半口,就聽旁邊胡云旗扯開嗓門告狀:“徐百憂,你家男人偷喝酒!” “咳咳咳……”半口酒卡喉嚨管,賀關嗆得臉紅脖子粗,抓起塊炸雞塞他狗嘴里。 胡云旗吐掉又開始胡扯:“徐百憂,你家男人用炸雞賄賂我?!?/br> 與此同時,桌上的手機響了,“茹玉姐”三個字赫然閃爍。 胡云旗即時收聲,閑閑跟著音樂晃腦袋,改換一副“我看你怎么辦”的表情。 作壁上觀。 人生就是這樣,跨過一道坎,還有下一道。 和徐百憂朝夕相處五個日夜,自然有煎熬,苦中作樂卻也不乏甜蜜。 賀關沒到樂不思蜀的程度,但確實忘了還有江茹玉這個大麻煩有待解決。 “勸君莫借風流債,借得來時還得快?!焙破煊圃赵兆M椅子,往后一靠,蹺起二郎腿,“用不用我幫你呀?” “不用!”賀關聽不懂他的狗屁詩,接起電話,口氣不爽,“有事兒?” 那端響起刻意放軟放柔的女聲,“你好點沒有?” 賀關很敷衍地嗯了一聲。 “我有事要回趟新加坡,出院前給我打電話,我趕回來接你?!?/br> “不……” “不要以為我什么都不知道?!苯阌駬屜冉財?,冷冷警告,“賀關,我可能對付不了姓周的,可我對付徐百憂綽綽有余?!?/br> 心頭一凜,賀關不自覺地握拳,沉聲問:“你想怎么樣?” “她照顧你,替我謝謝她?!笔謾C那頭頗有風度地笑出聲,說,“我不是不講理的人,等我把新加坡家里的事處理完了,我們三個人可以坐下來好好聊一聊?!?/br> “聊什么?” “聊聊你的前途,或者說聊聊你們的前途?!?/br> “江茹玉,你不就想要我做你的小白臉嗎?”賀關嘴角噙起一抹冷峻的笑,壓著怒火低喝,“去你媽的,不可能!我賀關今天把話撂這兒,你敢碰徐百憂一根頭發,我他媽絕對和你死磕到底!” “你拿什么和我死磕?搭上性命也沒關系嗎?” “死一百回也沒關系!” 不想再聽對方多說一個字,賀關斷然掛線。 脾氣上來,抓起半罐啤酒咕咚咕咚仰頭喝盡,一下捏扁鋁罐,攥得死緊,手背爆出道道青筋。 “我打過一次交道就知道,她不是個簡單角色?!焙破於苏?,伸出手使了點勁,才抽走鋁罐扔進垃圾桶,“斗狠容易兩敗俱傷,你不如找人幫忙?!?/br> “找誰?”眼尾余光掠過衛生間門,賀關搖頭,“我自己會想辦法,不能什么都讓徐百憂替我解決?!?/br> “沒讓你找她,你可以……” 胡云旗話沒講完,徐百憂拉開門走出來,他立刻話鋒一轉,笑笑呵呵招呼她吃東西。 賀關怕她聞出酒味,隨手撿塊炸雞忙往嘴里塞。 到嘴邊,被徐百憂擋住,抽走,換一塊原味的遞給他。 坐在床邊,她淡淡道:“喝了酒,就不要再吃辣?!?/br> 言下之意,別裝了,全聽見了。 倆男人犯沖又幼稚,都覺得是對方的鍋,卯足勁用眼風互相凌遲。 徐百憂看看左看看右,真受不了他們,把手往中間一擋,半真半假地問:“要不要我出去,把時間留給你們增進感情?” 胡云旗聞言,為表取向筆直,和男人對眼就惡心,捂著胸口夸張干嘔。 賀關則湊到徐百憂耳邊,心似明鏡一般,“我早說過他暗戀我。放心,媳婦兒,我只愛你?!?/br> “你錯了,我暗戀的是你媳婦兒,一直對她余情未了?!焙破煲彩呛鷶囆U纏的好手,嬉皮笑臉地道,“我覺得你更適合給你老板當小白臉?!?/br> “去你媽的!” 賀關砸個空酒罐過去,不再搭理他,把臉色擺正,轉而征求徐百憂的意見,“我去找周家老太太幫忙,行嗎?” “喲,近朱者赤,學聰明啦?!焙破觳遄炜?,沒說完的話恰恰是這句。 徐百憂剛剛在衛生間里,也進行了短暫思考。 他們終究身單力薄,向更有權勢的人尋求幫助,確實不失為一個快捷有效的方法。 她看向賀關,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