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節
徐百憂不明白,覺得自己不過一介無名小卒,實在不值得如此大費周章。 她也討厭被試探,被牽制,被當成獵物,踏過一個又一個陷阱,落進獵人的天羅地網。 然而。 路守紀沒有給她答案,也不看她,慢條斯理地品起香茗。 咚——咚——咚—— 沙發背后的落地古董鐘報時敲響,鐘擺擺蕩間,鐘聲悠長厚重。 不知不覺,時間已經來到九點。 路守紀拿起遙控器,欲打開側面墻上的巨幅背投,饒有興致地道:“拍賣會開始了,想必一定很精彩,小丫頭陪我一起看看吧?!?/br> 作者有話要說: 和動物標本相關的細節,大多是我瞎掰的,不可信。 第74章 第七十四朵花(二更) 路守紀拿起遙控器,欲打開側面墻上的巨幅背投,饒有興致地道:“拍賣會開始了,想必一定很精彩,一起看看吧?!?/br> “請等一等?!毙彀賾n阻止他,“路老,請問我師傅金懷良在哪里?” “懷良這個人啊,還是太容易心軟……” 路守紀似無奈嘆出一聲,幽幽盯向徐百憂的眼睛,對她說,“你是他當初向我大力舉薦的人。你我終于要見面了,他又突然改變主意,給你通風報信。不應該啊,不應該,我做事向來最忌反復無常?!?/br> 徐百憂沉默與之對視,不自覺地捏緊雙拳。 “怕了嗎,小丫頭?”路守紀緩緩笑了一下。 “怕?!泵鎸@樣一個深不可測的人物,她不能不怕。 “現在輪到我來問你幾個問題?!?/br> 自己千挑萬選選中的人,路守紀欣賞她的坦率,不吝惜地又笑了笑,像極慈祥溫厚的長者。 話音剛落,中年管家再度出現,躬身附在他耳邊細細低語。 路守紀神色未變,略一頷首道句知道了,重新溫情叢叢地看回徐百憂,“小丫頭,趕時間?” “不趕?!毙彀賾n有些莫名,“路老有什么問題,盡管問?!?/br> “讓我想想,我要問你什么?!甭肥丶o偏過頭回想著,自言自語地喃喃一句,“人老了,思維趕不上你們年輕……”口氣卻像一點不服老,慨嘆尾音斬斷的快,路守紀沉聲問,“你早猜到我布的局與懷良有關,為什么不找他當面對質?” 徐百憂直言不諱,“不想師傅為難?!?/br> “為什么?就因為他教會你一身手藝?”路守紀神情淡漠,訓誡一般嚴厲道,“這個理由站不住腳,丫頭,你的善良未免太廉價了?!?/br> “善良需要理由嗎?”徐百憂還擊一句。 “沒有理由的善良叫‘愚善’?!?/br> 路守紀話鋒犀利,驀地一笑又變得面容溫和,“不過,我很欣賞你的知恩圖報。放心,我已經派人送你師傅回家。你跟你師傅學手藝就好,千萬不要學他做人。喜歡背思想包袱的人通常都是自尋煩惱?!?/br> 徐百憂不想和他討論師傅的人品,瞥去沙發邊幾上的仿古座機,“路老,我能不能給我師傅打個電話?” 路守紀無動于衷,“怎么,不相信我路某人?” 徐百憂沉穩道:“路老,你我之間并不存在信任?!?/br> 路守紀先是一頓,而后洪亮大笑,拄著手杖站起身,走向背投。 徐百憂移步過去,立即撥通金懷良的手機,“師傅,您到家了嗎?” “在,在。百憂,是師傅對不起你?!蹦沁吔饝蚜悸曇粢蚣鼻卸澏?,艱難吞咽一下,仍舊慌張又無措,“你怎么樣,路老沒有為難你吧?” “我很好?!鄙砗篌E然響起高亢人聲,徐百憂加快語速,“師傅,我先掛了?!?/br> 放下聽筒,徐百憂循聲望去。 背投已經被路守紀打開,正實況轉播在酒莊舉行的拍賣會。 此時的拍品恰巧是徐百憂參與制作的禿鷲。競拍價已經高達七位數,遠遠超出標本本身的價值。而且席間仍有人不斷舉手示意,競價連連攀升。不過兩三回合,價格又飆升了十幾萬。 金錢對那些競拍者來說,似乎已經變成了彰顯慈善之心的工具。 又或許只為享受一擲千金帶來的快感。 徐百憂目不轉睛盯著背投,飛快掃視競拍席,忽的眸光一凜。 尚且來不及細看,畫面就突然中斷,只剩一塊空白幕布。 一切的主動權都掌握在路守紀手中,他只會讓她看到,他想讓她看到的內容。 重新坐回沙發中央,路守紀像老師檢查學生作業一般,直接發問:“認識剛才參與競拍的幾個人嗎?” 有男有女,都很陌生,徐百憂搖頭,“不認識?!?/br> “不妨猜一猜?!甭肥丶o說,“我可以給你一個提示,如果拍賣官不介紹,他們根本不知道那是件禿鷲標本。當然,他們也不關心自己在競拍什么。就算拍賣的是頭豬,是頭羊,競拍價同樣只高不低?!?/br> 明明他是此次拍賣會的主辦人,字里行間卻透著不加掩飾的批判與嘲諷。 就好像他的目的,只不過是為那些無知而愚昧的賓客們,提供一個華麗舞臺,看他們競相賣力演繹一場瘋狂且昂貴的滑稽秀。 徐百憂猜不透。 她能時刻保持冷靜已經實屬不易,路守紀仍不斷故弄玄虛。打機鋒一般拋出各種問題,故意刁難,只為擊垮她的心理防線。 一場沒有硝煙的攻防戰,徐百憂占盡劣勢,反倒激發出她的斗志,她不想輸。 靜立邊幾旁,徐百憂閉上雙眼,屏息聚神,大腦如機器全速運轉。 她對儋城名流所知甚少,對路守紀也近乎陌生,僅有的有限認知全部來自胡云旗…… 思緒一停,就如同瞬間抓住無數在腦海里紛飛紙片的其中一片,徐百憂猛地睜開眼睛。 “他們都姓周?”她問。 “不錯?!甭肥丶o點頭稱贊,“目的呢?” 徐百憂脫口便道:“討好您,誰能獲得您的支持,誰就可以在家產爭奪中占據有利形勢?!?/br> “依據呢?”路守紀又問。 徐百憂記得胡云旗說過的每一個字,再結合剛才廝殺激烈的競拍場面,“您是周家的大恩人,您的意見舉足輕重,甚至可以左右周家老太太最后的決定。老太太現在病重,神志時清醒時糊涂,他們只能想方設法討好您?!?/br> 路守紀老謀深算,徐百憂相信他今晚的所有安排皆非隨意而為,應該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只是她還沒能參透。 所以,一番話她有意放慢語速,給自己足夠的時間,留神觀察路守紀的反應。 很快,就有了收獲。 當提及周家老太太時,路守紀眼底劃過一抹稍縱即逝的柔情。以前的徐百憂也許難以揣測,但現在的她有過親身體會,可以很肯定地做出判斷,那是專屬于情侶間的“柔情”。 路守紀獨身至今,難道是對周家老太太用情太深,所以曾經滄海難為水? 表面上仍是平靜從容,徐百憂在心里暗暗想。 稍作停頓,她投石問路,改口糾正道:“我的表述可能不夠嚴謹。我朋友說周家老太太出院了,也許她的病情已經大有好轉?!?/br> 路守紀似乎看穿了年輕小輩的試探,一語不發,只將歷經淬煉的銳利目光探究地投向徐百憂。 許久,他重重撴一下手杖,發出一聲悶響,“我很慶幸自己沒有生兒育女,不用看他們為爭奪我的遺產明爭暗斗,丑態畢露?!?/br> 徐百憂聽懂了他的警告。 “丫頭,過來坐?!甭肥丶o用手杖指了指他對面的單人沙發,“我老了,精力有限,我們也該進入正題了?!?/br> 她就坐了回去。 “你相不相信,這世界上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路守紀問。 徐百憂:“不信?!?/br> “很好,我也不信?!?/br> 路守紀偏過視線,眼瞼半闔,似陷入紛紜往事里,緩緩沉沉開口,“小時候家里窮,赤貧,長到七八歲還沒穿過鞋。家里三兄弟只有一條完整褲子,誰出去見人就誰穿。天天光著腚,從來不知羞,只有天冷了才會往破棉被里鉆。三兄弟里數我讀書最狠,想著知識改變命運,成了村里第一個考進儋城的高中生。讀到高二,響應號召知識青年上山下鄉。去邊疆的名額有嚴格控制,我因為寫了一封甘為邊疆建設拋頭顱灑熱血的請愿書,得到一個寶貴名額,去了西藏軍區生產建設師八一農場。那段歷史,你們年輕人應該很陌生吧?” 徐百憂點點頭。 那是段所有人都諱莫如深的歷史,她對它僅有的認知,全部來自于歷史課本中語焉不詳的描述。 “后來我常想,我應該感謝那段歷史,如果沒有發生,我這個光屁股長大的窮小子,可能永遠也不可能認識心蘭?!?/br> 提起這個名字,路守紀動了情,眼睛里泛起一層柔軟而惝恍的霧影,“文心蘭,也就是你口中的周家老太太。她比我晚一年來農場,15歲的干部子女,說起話來細聲細語,手不能挑肩不能扛。所有的男青年都爭著和她分到一組,幫她拉工分。我也不例外,但我太憨太內向,不敢搶,也搶不過別人。那時候的日子真的太苦了,苦到每天能看她一眼,我就能快活一天。要是哪天她無意中對我笑……” 像是料定年輕人無法理解舊時代篳路藍縷的愛情,路守紀戛然而止,擺著手連連道著“你不懂”,就草草做結收了尾。 徐百憂安靜不語,只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周家老太太的名字。 文心蘭。 “我還是跟你講講,我為什么會熱衷于收藏動物標本吧?!?/br> 路守紀說完這句話許是累了,雙手擎著手杖,低垂下蒼蒼白發,睡著似的一動不動。 久久。 是倏而間抬起的臉,眼睛一瞬便聚攏矍鑠光芒,不混不濁。 他對徐百憂說:那是1969年的冬至前夕…… 第75章 第七十五朵花(三更) 那是1969年的冬至前夕。 路守紀已經想不起從誰口中得知,文心蘭過冬至想吃餃子,rou餡的。 rou啊,那時候可比黃金還稀罕。 單相思的路守紀不知哪來的膽子,大半夜冒著雪偷偷跑出農場。他想去谷地碰碰運氣,能不能撿到一只半只藏民獵戶陷阱里的動物。 可他的運氣實在太差,一夜沒有收獲。 天剛泛出點亮時,一只毛茸茸的活物突然從路守紀腳邊竄過,他想也不想便撲了上去。和那只活物一前一后,掉進獵戶新布置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