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徐百憂氣色不佳，胡云旗放下早點，問：“沒睡好？”

    “你先吃?！毙彀賾n岔開一嘴，進衛生間洗漱。

    門關著，從里面傳出嘩嘩水聲。

    胡云旗酒喝多了沒食欲，瞧出徐百憂不對勁，踱步過去敲門，“你沒事吧？”

    門里甕聲甕氣地，“嗯?！?/br>
    “‘嗯’是有事，還是沒事？你和賀關又吵架了？”

    胡云旗想了想，如同居委會大媽附身，大著嗓門高談闊論，“我說你們不合適吧?？纯?，隔三差五吵架。你倒是活得像個人了，但也別矯枉過正。感情很脆弱的，越吵越傷，情緒整天大起大落，還容易傷身?！?/br>
    衛生間的門嚯地從里面拉開，洗過臉，徐百憂精神了些，臉上掛著冷水激出的涼意。

    “你有事就說?！彼叱鰩撞?，回頭道，“如果和賀關有關，就免了?！?/br>
    胡云旗追進餐廳，明知故問：“我背著你調查他，你不高興？”

    徐百憂淡淡看他一眼，坐進餐桌吃早點。

    “你不是不高興我調查他，是怕我調查出什么，你難接受吧?！碑吘故莻€重磅炸彈，胡云旗小心鋪墊道。

    “不管你調查到什么，都不用說了?！毙彀賾n眼皮都沒動一下，平聲道，“我們已經結束了?！?/br>
    胡云旗一愣，“為什么？”

    “不合適?！焙喢鞫笠齻€字，徐百憂低頭繼續吃飯。

    “連普通朋友也沒得做？”

    “對?！?/br>
    “夠絕情的?！焙破焱弦巫幼赃?，仔仔細細檢視她，“真的假的？吵架說的氣話吧。我沒看出你有多傷心啊?！?/br>
    “還好?！毙彀賾n灑脫道，為自己的決定負責，也包括自我消化所有的負面情緒。

    “還好……不合適……”

    胡云旗反復品著她口中透露的有限信息，品出幾分詞不達意，仍舊有些納悶，“就這么率性放手，不怕錯過‘此生摯愛’？”

    “我不相信什么‘此生摯愛’，‘此生唯一’?！?/br>
    一夜未眠頭腦反而更清醒，徐百憂說：“如果我沒和賀關認識，我們還是會在各自的生命里遇到別的人。我嫁了，或者他娶了，過著我們各自的平凡生活?！?/br>
    “你倒活得通透?！焙破煨α?，“好不容易遇到個喜歡的人，不覺得可惜？”

    如果歉疚可以囊括在可惜范圍內，徐百憂不否認。

    “有一些吧?！笨曜蛹獯林節{里泡軟的油條段，她低低沉吟，“我記得一句話，‘感情從來都是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先把自己的生活過踏實了，其他的順其自然?！?/br>
    “我聽明白了，你現在過得不太踏實?！焙破炝私馑晳T于獨當一面的性格，“還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隨時隨地盡管開口?！?/br>
    徐百憂凝神略作思考，“月底有個標本主題的慈善拍賣會，你可以幫我查查相關的信息嗎？比如主辦方是誰，有哪些人會出席，參與拍賣的標本藏家信息?！?/br>
    “我試試?！币宦犑虑椴缓唵?，胡云旗提出純外行才有的疑問，“你懷疑拍賣的標本不合法？”

    “如果標本來源不明，師傅不會去?！?/br>
    再繼續追查被跟蹤那條線收獲可能不大，徐百憂必須轉換到另一條線，“我是奇怪，師傅為什么要帶我一起出席?！?/br>
    “可以直接問問他啊?！焙破鞗]見過金懷良，只知道他是位行業大拿。

    “不行?！毙彀賾n有她自己的堅持，“如果師傅有什么難言之隱，我不想他為難?！?/br>
    從醫理想被迫夭折，是金懷良拯救了陷入泥淖困境里的徐百憂，令她重新找回人生價值。

    這份恩重如山的師徒情誼，徐百憂時刻謹記，不到萬不得已，她絕不會和師傅當面攤牌。

    而且，一切僅限于她的懷疑，人在明處最忌草率行事，再謹慎都不為過。

    *

    吃完飯時間尚早，胡云旗宿醉后頭疼欲裂，徐百憂開車送他回自己公寓。

    徐百憂想起昨晚的電話，“你今天訂婚，不回家？”

    “你果然和以前不太一樣了，知道關心我了?！睙o精打采的胡云旗揉著脹痛的太陽xue，“這事兒成不了，就算我沒招，周嘉璇肯定也會有招?！?/br>
    既然主動挑起話頭，徐百憂繼續表達關心，“她找到要找的人了？”

    胡云旗一下精神大漲，“誒，可是你先問的。我這么跟你說吧，周嘉璇要找的人和你很熟，但很快你們就會不熟了?！?/br>
    徐百憂不想被他繞進去，“別賣關子行嗎？”

    “是賀關?！焙破熳屑氂^察著她的反應，“周嘉璇是賀關的初戀女友，沒想到吧?！?/br>
    “沒想到?！毙彀賾n目視前方，沒有多余表情，幽幽道，“世界真小?！?/br>
    原來賀關也是盤河人，怪不得以前偶然聽他用方言講電話，會覺得耳熟。

    胡云旗：“還想繼續往下聽嗎？”

    徐百憂收斂心緒，“不聽了?！?/br>
    “不聽，你可能會后悔?！焙破鞗]等她回話，不間斷地接著便道，“十一年前，賀關強\jian周嘉璇，被判了四年。因為他們當時正處于戀愛關系，法院網開一面，沒有重判?！?/br>
    “不可能?！毙彀賾n不假思索，“這種情況舉證很困難，一般不會立案?！?/br>
    “你說到點子上了?！焙破煊型瑯拥囊蓡?，所以做了更深入的調查，“法院輕判，還有一個原因，賀關認罪態度良好?！?/br>
    徐百憂疑道：“短短一天時間，你就查得這么清楚？”

    “不要小看人脈和金錢的力量?！焙破煺f，“我找到了當年追蹤跟進這起案子的法制記者。因為周家做了輿情控制，最后才沒見報?！?/br>
    “你怎么找到的？”徐百憂繼續追問。

    “不難。雖然消息被全面封鎖，尤其是周嘉璇作為被害人被保護的很好，但同類型的案子在儋城沒有判例，司法圈子里知道的人不在少數?！?/br>
    被酒刮過的喉嚨不舒服，胡云旗頓了頓咳嗽兩聲，“我剛巧認識不少律師，還記得我是怎么知道你家里那些事的吧?！?/br>
    徐百憂沉默以對，他的消息來源的確無可非議。

    “這案子后續還有個很大的疑點?！敝獰o不言，胡云旗干脆把話講完，“賀關服刑期間，有人匿名寫過一封申訴信，幫他伸冤。沒有提供證據，又是匿名，所以法院沒有受理?！?/br>
    徐百憂不解，“為什么要匿名？”

    “不知道?！焙破靻?，“你覺得他有可能是被冤枉的嗎？”

    徐百憂再度沉默，眼見為實，但她沒法穿越回11年前一探究竟。

    世人皆非圣賢，她不認為坐過牢就是污點，可她不能不介意賀關坐牢的原因。

    不過介意與否已經不再重要，徐百憂如果早知道賀關的過去，她昨晚一定不會讓他陪演出一場“強\暴戲”。

    太諷刺，太傷人。

    無法彌補的蠢事已成定局，她又為自己的冷血添上了一抹殘忍的底色。

    自身難保，江茹玉的警告也不得不防，徐百憂沒有退路，不允許自己優柔寡斷。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預告：

    賀關狠狠吸一口煙，把臉藏進茫茫煙氣里譏諷一笑，“不看臉的，也現實?！?/br>
    第53章 第五十三朵花

    賀關大徹大悟是在五天后。

    也許因為早有預感，只是自己不愿面對，沒有想象中的憤怒。

    他去找徐百憂，像遛狗一樣，圍著3棟遛了自己整整一下午，到底沒勇氣上去敲門。

    天黑了，遇到相熟的保安大哥，兩個人湊在一塊抽煙。

    男人的交情往往從互相點煙開始，不用賀關張口問，保安大哥已熟稔地聊起了徐百憂。

    “昨天晚上我還看見她，和她打招呼來著。她好像沒認出我來?！北０泊蟾绾┖?，摸摸自己方正的國字臉，“可能我長相太普通，貴人多忘事?！?/br>
    “不是，她臉盲，長什么樣都不認識?！辟R關不由自主解釋。

    最后一個字落地，又覺得不該替那個絕情絕義的女人說話，沒輕沒重地抽了自己一下。

    脆響一聲，保安大哥驚得睜大眼，“怎么了你這是？”

    賀關撇撇嘴角，“牙疼?！?/br>
    “牙疼不是病，疼起來最要命?！?/br>
    保安大哥叨叨一句，猶自把話題轉回來，“臉盲好啊，不會以貌取人。如今這年月，有幾個女不看臉的?？茨?，看收入，看有沒有車有沒有房。父母有沒有養老保險，有沒有需要扶持的兄弟姐妹，是不是鳳凰男老家有沒有窮親戚，現實得很！”

    賀關狠狠吸一口煙，把臉藏進茫茫煙氣里譏諷一笑，“不看臉的，也現實?！?/br>
    “話又說回來，現實也正常。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女人不比男人，好光景就那么幾年，看條件比看人品容易。萬一挑著挑著年紀大了，再漂亮也會被人說閑話?！?/br>
    保安大哥自顧自聊著經驗之談，忽然想起什么，手背敲了敲賀關，“你上回闖門禁，知道我為什么只問了3棟女業主的住址，就放過你嗎？”

    “因為她長得漂亮，不像會騙人?！?/br>
    賀關嘴上說著，心里卻忿忿腹誹著，媽的，越漂亮越會騙人！

    “也是，哈哈哈?！北０泊蟾缧β暫榱?，并將延綿笑意延續至字里行間，“干保安的，沒別的長處，記人臉最在行。咱們這小區一千來戶，不敢往大了說，我認識的業主起碼七八百。像3棟女業主那么漂亮的，最好記，只用打一次照面?！?/br>
    是個愛聊天的，但講話沒重點。

    賀關半天沒聽明白大哥想說什么，也沒多問，耐性好得出奇。

    保安大哥談興正濃，滔滔不絕，“我那天看見她，就想起來，我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是她到物業投訴。樓上那戶業主不按規定時間裝修，一大清早叮叮咣咣鑿墻。那男業主好像有點小錢，張口閉口特別橫，指著3棟女業主的鼻子，說讓她走著瞧?！?/br>
    “她沒被嚇著吧？”賀關夾煙的手指一縮，脫口而出。

    “哪能啊?！北０泊蟾鐡u搖手，“她壓根兒沒搭理那人，站他的跟前直接打了110報案，說什么，有人對她進行惡意語言威脅恐嚇。男業主欺軟怕硬，還以為女人好欺負，沒等警察來，灰溜溜地跑了?！?/br>
    保安大哥邊說邊快意地笑，“那男的平時也那樣，瞧不起我們當保安的，經常對著我們呼來喝去。她那天，真是幫我們出了一口惡氣?！?/br>
    賀關明明側耳聽得投入，默了會兒，卻擺出一副“大好時間被浪費”的煩躁表情。

    一鞋底碾滅煙蒂，他硬邦邦問：“你跟我提這些干嘛？！”

    保安大哥仁厚，一點沒往心里去，笑呵呵地回：“我這不多嘴多事，怕你們年輕人談戀愛經不起挫折嘛?！?/br>
    講著話，他彎腰去拾被踩扁的煙頭，呢喃一句，“我家那口子也在這小區上班，做保潔?！?/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