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正當徐百憂思考的時候,頸部的觸感突然消失了,后方響起扳動車門鎖的聲音。 推測后面的男人打算獨自下車硬碰硬,她想也沒想,摁下中控鎖。然后急打方向盤提速超越別克車,再看準時機變道,把車子硬塞進了一輛載重大貨車的前面。 盡管車速再度慢下來,但有大貨車做屏障,她已經成功甩掉了好幾個人。 緊盯前方十字路口的信號燈,徐百憂問:“幫我看看有幾個人追上來了?!?/br> 片刻,“兩個?!?/br> “在什么位置?” “你的左后方?!?/br> 兩個…… 左后方…… 大腦高速運轉,徐百憂的余光瞥向副駕駛位…… 能否成功逃脫,只能賭一把。 轎車外,兩只殺紅眼的瘋狗一前一后窮追不舍。 前面的小個子已經很接近車頭,破口大罵著擲出鐵棍。砸中駕駛位的車窗,咣當一聲刺耳巨響。這時,車窗玻璃忽然應聲緩緩降下。小個子愣了愣,還沒明白過來怎么回事,就看見一條長長的黑影從車窗里扔出來,直撲他門面。 下意識的反應伸手接住。 待看清是一條利齒畢露的蟒蛇,再對上一雙冒著兇光的墨黑蛇眼,小個子嚇得屁滾尿流,大頭朝下栽倒在地。緊跟其后的另一人躲避不及,徑直撞上去,重重撲倒在前者身上。 兩個人疊羅漢似的滾作一團。 抓住綠燈閃爍的最后時刻,黑色轎車沖過路口,平穩駛上暢通無阻的主干道。 成功了! 徐百憂在心里大喊,但她還沒有擺脫危險,不可以松懈。 暗暗深呼吸一口氣,徐百憂鎮定地問:“怎么走?” “前面第三個紅綠燈左轉……進輔道,看見工行的牌子轉進去……前面巷子右轉……靠右直行,不要減速……” 徐百憂一一照辦。 聽得出他很熟悉路況,每一條導向指令都下達地果斷快速。徐百憂同時察覺到他的聲音在變輕,車廂里彌漫的鐵銹味也越發濃郁。 他正在失血。 如果這個時候奮起反抗,會不會成功?如果乖乖聽他的話,他會不會放了自己? “停車?!?/br> 徐百憂來不及做出選擇,右腳已經慣性使然踩住了剎車。 這是一條僻靜無人的巷弄,深幽逼仄地夾在兩棟大樓之間。 一面高墻堵死前路,僅有的光源來自一盞忽閃忽滅的路燈。 逃出生天不易,倒是很適合殺人滅口。 車子沒有熄火,儀表盤冷光幽幽,車廂內一片死寂。 徐百憂不想挑戰人性去求他,念在自己幫他擺脫追打的份上,放她一命。 她穩穩坐著,目不斜視,一瞬不瞬盯住前方墻角打翻的垃圾桶。一只手慢慢摸向控制臺,嗒的一聲輕響,中控鎖彈開。 用意,不言而明。 再是一陣令人窒息的沉寂,漫長過世紀。 “謝謝?!?/br> 關門聲響起,徐百憂的心臟不可遏制地猛震。 余光掠過車外后視鏡,那個是高大的男人,佝僂著背,右手捂在側腰,腳步拖沓走得很慢。 等人走遠,徐百憂迅速解開安全帶,打開車頂燈,轉過身看向后排座位。 如她所料,正后方的座位下方有一攤血跡,呈暗紅色。 血跡旁邊躺著一把十字改錐——不久前,它還深深抵在徐百憂的頸動脈上。 徐百憂撿起改錐緊緊攥在手心,又轉回前方靜靜坐著,臉上沒有什么多余的表情。 她曾經是一名優秀的醫學生。從入學的第一天起,“救死扶傷”四個字就被深深印刻在她心底,盡管她沒有做過一天真正的外科醫生。 徐百憂記得,胡教授在課堂上,問過一個極端情況下的問題—— 兩個重傷病患,一個是殺人犯,一個是警察。 搶救及時的話,前者的幸存率高于后者。 如果只能救一個,你會怎樣選擇? 如果他剛剛以你的生命相要挾,現在你會對他的傷勢置之不理嗎? 第4章 第四朵花 “等等?!?/br> 徐百憂加快腳步,左手反扣在身后,停在離男人半米遠的地方。 賀關身形一頓,幾秒鐘的靜止后,緩緩轉過身。 他站在巷子與馬路的交叉處,一束稠黃色的街燈斜斜照落下來,使得徐百憂終于可以看清他的面貌。 眼睛是標本制作的重中之重,如何讓一雙冷冰冰的玻璃義眼,復活出動物的靈動神采,完全取決于標本師的技藝。 所以,如果徐百憂要留心記住一個人的長相,出于職業習慣,她一定會率先記住眼睛。 面前的男人有一雙深邃的眼睛,瞳仁端正,點墨如漆。 黑衣黑褲,黑色的眼睛,連帶里面射出來的光也是黑魆魆的。 光是無形之物,可這個男人眼里的光,卻給徐百憂一種堅硬粗糲的質感。 和他的聲音一樣,辨識度很高。 僅憑這一點足夠了,徐百憂無需在他臉上做更多停留,也沒有時間。 她視線一低,鎖定他右手按住的側腰,鮮血從指縫間滲出,一滴滴沒入地面。 徐百憂沉默著,突然上前一步拉開他血淋淋的右手。賀關猝不及防,腳下不穩趔趄一下,徐百憂就勢掀起他的襯衫下擺,將事先背在身后的手機電筒,直直照向他的傷口。 賀關錯愕,疏于防備有些懊惱,瞪起眼睛,生鐵一般的手臂用力揮開女人的手。 徐百憂吃痛,感覺手快斷了,手機差點飛出去。 她回瞪他,不甘示弱,同樣帶著惱意。 兩個人對峙似的互瞪。 一只流浪狗搖著尾巴從旁經過,似嗅出血腥味,調轉回頭開始圍著男人打轉。 賀關一個眼神甩過去,狗子灰溜溜地跑了。 連狗都能嚇住,可見眼神有多彪。 徐百憂要是這樣就能被嚇退,也不會從車里追出來。 關閉手機電筒,她抬起下巴,從容看回男人的眼睛,不急不緩,“利器所致開放性外傷,創口長度八到十厘米,創面較大?!?/br> 賀關事不關己地聽著,冷冷的,眉頭也沒皺一皺,仿佛感覺不到疼痛。 除了臉色略顯蒼白,完全看不出右下腹已經皮開rou綻。 “必須縫針,我送你去醫院?!毙彀賾n繼續說。 “不去?!辟R關一口回絕。 “為什么?” “沒錢?!?/br> 他太坦率,以至徐百憂花了幾秒鐘才確認自己沒聽錯,“命比錢重要?!?/br> “死不了?!?/br> 賀關口氣惡劣,索性傷也不管了,任由它流血,轉身就走。 似乎為證明自己活得好好的,腰腹挺直長腿闊步。 徐百憂沒有追,“你現在是不是感覺手腳冰涼,全身無力,呼吸急促。再過不久,你就會出現視物模糊,神志不清或昏厥?!?/br> 賀關充耳不聞。 她提高音量:“接著你就會因為缺血導致室性心動過速,而陷入深度昏迷?!?/br> 還是不理。 “一旦陷入深度昏迷,即使搶救回來,你也可能變成植物人?!?/br> 賀關腳步滯了下,撮著牙花子攥起拳頭,繼續大步流星往前走。 徐百憂騙他:“我已經打了120,你最好祈禱急救車能及時趕到。比起失血過多死亡,變成植物人……” 后面的話,徐百憂沒能講完,賀關已經氣勢洶洶殺了個回馬槍。 她不自覺地后退兩步,又定住,硬著頭皮迎上男人狠厲的目光。 不確定他會不會動手打女人。 “你忘了剛才我差點要了你的命?”他傾身靠近徐百憂,似要看清她的真實目的,“我死了,你應該很高興才對?!?/br> 一股混合著血腥味和汗味的強烈氣息沖擊鼻腔,像高溫灼燒,燙紅了徐百憂的臉。 她沒有退縮,“冤有頭債有主的話,你應該死在我手里,我才會高興?!?/br> 賀關冷笑,“別管我,我就等于死在你手里了?!?/br> “死很容易?!毙彀賾n說,“或者你試試,我能不能救活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