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銀九瞥了一眼,又評價:“破銅爛鐵?!?/br> 杜泉抿了抿唇,在他起身去取藥的時候又探身拿了回來,銀九看在眼里,也沒再多說什么。 過了一會兒,等那魚鱗全部變白之后,銀九拿著一個羊皮卷軸過來,他小心翼翼地打開,將正面遞到杜泉跟前。 她不解道:“無字?” 銀九“嗯”了一聲,隨后從她指尖取血滴在上頭,有取了一只黑木筆桿的毛筆將血跡緩緩涂開,又撒了白色粉末,片刻后原本無一字的畫卷上竟出現了一些墨痕,像字又像畫,那些符號快速的變幻形態,就像是一條條縱橫交錯的河流,時而又像是靈活游走的魚。 “看到什么了?!?/br> “像字……但也像畫……”她用手指按照那些線條勾勒幾下忽然被銀九掐住手腕,他目光灼灼,雙眸緊緊盯著她,手指漸漸收緊?!芭尽彼麑⒀蚱ぞ砗仙?,臉上浮現出從未有過的神采,讓他看起來像個活人。 他忽然下定決心似的說道:“今日,跟我去龍潭?!?/br> “龍潭?那是……” “不必多問?!?/br> 杜泉抬手揉了揉肩頭,遲疑道:“會死嗎?” 銀九看了她一眼沒有回答,抬手為她取下針,又拿出一個天青色小碟,取出匕首便在自己左腕劃了一刀,血滴滴答答流進碟子里,散發著清香誘人的味道。 “九爺!你這是做什么!快,止血!”杜泉驚叫著伸手抓住銀九的手臂,從榻上跪坐起來。 “杜泉,你一著急,就不結巴了?!?/br> “快……流了很多血?!倍湃獩]怎么注意他這聲低語,依舊看著他的血,她心跳的很快,被那股香甜味刺激的嗓子發干,似乎那血喝下去便會止了這種干渴的感覺。 好香啊…… “好渴……”渴到暈眩。 恍惚間她聽到銀九的聲音在耳邊回蕩,他問:“想喝嗎?” “想……我不……不想……”她猛然驚醒,松開他的手腕便向后退,心驚于自己居然有吸食人血的沖動,她不知道剛才自己是什么神情,猙獰的還是癡迷的,可她記得剛才身體的反應,聞到那血的香味后整個心開始狂跳,她差點控制不住自己撲過去吮吸。 銀九并不在意,反而說:“很好?!?/br> “什么?”她問。 “我身上,總算有你想要的東西?!便y九淡聲說著,杜泉卻不懂這話里的意思,歪頭看著他。 銀九站直身子,指了指床榻讓她坐下。而他回身從木箱里翻出一個瓷瓶隨意的在傷口處撒了一堆,又胡亂裹了一下便不管了,從放血到包扎一直那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來吧?!?/br> “不用?!?/br> “我來!”杜泉看著那傷口處的血滲了出來,倔強地伸手替他包扎,他之后也沒有推拒。 銀九伸著手任由杜泉小心翼翼地擺弄,他垂眼看著她動作,這個角度,他能直直看到她眼睛里,看了一會兒又移開眼看向窗外,楓葉搖蕩,甩了幾片進來,僅一抹黃色便讓整個屋子都鮮亮起來。 他勾起唇角,不禁笑了一下。 “好了?!?/br> 紗布裹得平整,他上下看了看,轉身到架子上取了一只方形木盒。 杜泉靠著木架半躺回去,看著銀九在自己血中倒了些粉末,似乎在調制什么。他一只手利索地動作著,又從紅漆盒中取了一小塊白色的蠟制油膏在火燭上融化,放了十來種液體,最后調制成藥膏。 那紅漆盒她記得,初次見澤秋時,她就將此物給了銀九,并且說……她費了很大功夫尋來的。 銀九在指尖沾了一些,緩緩涂在她肩頭,滋長魚鱗的那一片肌膚上起初刺痛,隨后便是涼涼的,有股茉莉花茶。 “惡咒暫時壓制,我會另想它法根除?!?/br> 她問:“很難么?” “不難,但耗時。洛姬用邪術與那鋪子連為一體,通過它吸食生魂,也就是俗稱的地縛靈,她當初離不開那兒,只能借助那些桃木行兇。你若非體質特殊,也是蘇紅那般下場?!?/br> “那她……眼下會躲在……哪兒?” 銀九搖頭:“龍海市魚龍混雜,有的是藏身處,出了銀公館,我也受限,找她還需費些周章?!?/br> “哦?!倍湃€是頭一次聽他說了這么多話,也不知是不是今日疼得厲害,竟覺得他的聲音有幾分溫柔,于是抬手捏了捏眉心,遲疑道:“九爺,我想問……” “說?!?/br> 她絞著手指,說:“九爺,我為何適合被……奪舍?你們說的……資質上佳到底是什么?” 銀九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道:“血脈純凈,骨骼精巧,心性堅定強韌,又天生通陰陽,七竅靈敏。這種體質能滋養魂魄,不可多得?!?/br> 杜泉心有不甘,甚至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委屈,說道:“可我……也是個人,活生生的人,他們憑什么?” 銀九哼笑,就像聽到什么笑話似的,說:“弱rou強食,適者生存。誰叫你,偏要闖入這亂世?!?/br> 她垂下眼避開銀九那刺透人心的視線,撫了撫額頭的劉海,低聲道:“你說得……對?!?/br> 話音剛落,門便被推開,澤秋和陳璜快步跑進來,冷風使得杜泉索瑟了一下,銀九見狀便抬手為她拉起了衣領。 澤秋一邊進來一邊急切地喊道:“九哥哥,禁地有異……動?!彼@過屏風后猛地停住腳,臉色蒼白地盯著銀九的動作。 杜泉被那視線刺得一顫,抬手撥開銀九的手快速攏上領口。 銀九面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隨后起身對澤秋道:“我已經去查看過了,無大礙,你們近日嚴加戒備,有東西想闖進來?!?/br> “她怎么在這兒!”澤秋尖聲問。 陳璜走到澤秋身側拽了拽她的袖子,讓她別再激怒銀九,卻被推開。他無奈,只好擋在他她前頭問:“九爺,是那個會用牽機術的人?洛姬?” “只管守好禁地,下去吧?!?/br> 他沒有回答,只是冷著臉讓他們離開。 澤秋越看越氣,甩開陳璜便指著榻上的杜泉說:“洛姬,不就是那個自詡為鮫族后裔的邪祟!那人分明是來找杜泉的,是她招惹來的!” “出去?!便y九瞥了她一眼,轉身走到書桌前,拿起筆不知在寫什么。 一邊陳璜拽著澤秋的胳膊要拉她出去,邊勸說道:“不論找誰,敢闖公館就得讓他們知道厲害!快走,芒星已經在外頭布陣了,咱們去幫忙?!?/br> “走什么走!”澤秋倔強地立在原地,扭頭見杜泉垂頭坐在那里一動不動,恨得牙都癢癢,若不是顧及銀九在場真想罵一句“賤人”。 可她很了解銀九,不敢說這些難聽的字眼。 于是走到桌前,倔強道:“杜泉既然不是給我準備的魂器,為何不趕走!如今洛姬也不知勾結了什么妖邪,厲害得很,既想要杜泉,咱們把她交出去便是了,何須為了她攪得公館不得安寧。禁地近來頻頻波動,早有居心叵測之徒覬覦,九哥哥你現在正是法力虛弱之時,若禁地損毀,整個龍海市都得跟著遭殃。九哥哥,你不是一向以大局為重么!她自己惹得禍,為何要我們替她扛!” 杜泉本來在一旁沉默著,她甚至在想“如果犧牲她可以換來大家平安倒也值了?!笨蓾汕镞@字字帶血的話卻讓她心底有了恨意。 什么叫“她自己惹的禍,自己扛!” 她究竟做錯什么了,惹到誰了!為什么他們就這么容不下她!這些自以為強者的人看不起她、害她、辱她、罵她、囚禁她……如今反而說她自己惹禍。 好笑,真是好笑! 若非他們有私心,又怎么好心將她收留在這兒!一會兒要她命,一會兒要她魂,現如今倒成了她的罪! 憑什么? 弱rou強食? 她也有活下去的權利吧,難道她生來就活該被這些人捏在手里摔打嗎! 指甲深深的嵌進掌心,她的淚大顆大顆滾落,伴著唇角的血被她狠狠咽下去,她無聲哭著,心里冰涼一片。 恨意像藤蔓迅速滋長,手上的紅繩溫熱,似乎想壓制她心口生出的這股戾氣,杜泉用另一只覆蓋在上面,側頭瞥了他們一眼,生平頭一次覺得,這世道……一旦你不爭心軟,就不會有好下場。 于是,她咬著牙坐起身,從褲兜里掏出牡丹送給她的小鏡子,巴掌大小,能將人照得十分清晰。 她緩慢地扣上衣扣,撫平衣裳的褶皺,遮眼的劉海被撥到一側,用樓月生給的發卡固定住,露出一雙大而烏黑的眸子。這張臉怯懦又無辜,她勾唇笑了笑,眼里哪還有半分天真…… 第二十五章 沒了那厚厚的發簾,她白凈而小巧的臉便露了出來,清清淡淡,宛如染墨湖中蓮花,秀美,恬靜。 她沒理凌亂的發絲,刻意將衣衫上的血痕露出,搓著手腕緩緩地走過來,她半垂著頭,臉上掛著淚痕,就連一側的陳璜此時也被她抓住了視線。 “九爺,讓我……走吧?!彼龔街弊叩姐y九的書桌一側,緩緩跪在地上,仰著頭看向銀九,哽咽道:“您說,弱rou強食,我無能便不怨。多謝……九爺三番四次的……救命之恩,我的命……早就是您的了,您讓我生……便生,讓我死……便死,我什么都不怕?!彪S后伸出手抓住銀九的衣擺。 話音落罷,銀九寫字的手忽然一頓側頭向她看過來,杜泉立刻暖暖地笑起來,眼睛彎成了月牙,嘴角梨渦深陷,倔強又柔弱。 她緊緊地攥著銀九的衣衫,努力笑著,心里不停地告誡自己:“再真摯一點,再柔弱一點……讓他可憐你?!?/br> 銀九忽然問:“你真不怕?” “嗯?!毖劾镄钇饻I卻含著不落下來,此時的她似乎已將自己全部信賴都押在了銀九身上。 “杜泉……” “九爺,我不想牽連……任何人,尤其是……你?!彼f話時舌尖微卷,尾音含糊,語氣近似誘惑一般。 一旁的澤秋終于忍不住,罵了一聲“賤人?!?/br> 杜泉低下頭,眼淚終于滾下來,一滴兩滴,陸陸續續滴在她的粗布褲子上,發出“噗噗”的聲音。 室內寂靜,杜泉被抬起下頜,銀九俯身為她拭淚,一雙眼沉沉地望著她,動作極輕,她用盡全身力氣來承受那近似于審視的目光。 “噔噔……”外邊腳步聲傳來。 杜泉總算緩了口氣,扭頭看向門口。 樓月生急匆匆進門,把剛才那一幕收入眼底,眉心幾不可見地皺了起來。 他走到陳璜身側,卻看向沉默的澤秋,快速出手將她指尖的暗器截下。 銀九只淡淡掃了一眼便坐直身子,想來,他也是知道澤秋起了殺心的。 樓月生笑了笑,對陳璜說:“你們去忙自己的事,我和九爺說兩句?!?/br> 他知道,因著某些陳年舊情,銀九對澤秋比別人寬容幾分,這些年沒少費心為她尋找魂器,用凡人身養著她的魂魄,可這份關懷在澤秋這里變了味道,她對銀九的情愫已經近乎于癡狂。 杜泉的出現讓她變得越發偏激。 可銀九不同,他活得太久,他在漫長的歲月中變成了這幅不近人情的性子,雖接任了蒼龍山鬼,可他著實沒做過什么造福山靈的事。 為數不多的出手,都是因為山脈之內妖祟太過猖獗,他前往誅殺,他的妖火大殺四方,殺邪除惡之后必會留下一片狼藉,從此周圍百年之內寸草不生,殃及無辜。 所以,他真算不上什么好東西,可偏偏生的好相貌,惹一身桃花債。澤秋是,泉客是,杜泉也是…… 澤秋不愿意走,依舊倔強地杵在屋內。 銀九沒發話,樓月生聳了聳肩,大步走過去將杜泉扶起來,替她擦了淚,手指撫摸著她頭上的發卡,擔憂道:“……小尾巴,你可嚇死我了!剛剛遇到什么事了,蝶翼躁動不安,我緊趕慢趕,現在才回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