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二來那說書先生也確實有些本領,季連赫偶爾閑得發慌,也有耐心聽上幾耳朵。 他一月的白日里,近兩旬都是呆在外頭,只有夜間東角門要落鎖了,才不情不愿地回府里去。 這還是正月呢。 甚至一日日的,他幾乎就要把所有的好東西都往這兒搬,把這包廂當作是自己與衛珩的“重要秘密根據地”。 這樣荒唐的做派,也虧了府里頭沒人管束他。 ...... 衛珩一進包廂,就讓橘堇把宜臻放置在一張小矮幾旁,隨手撿了幾碟子點心果子到她面前,像招呼小貓兒似的抬抬手:“吃罷?!?/br> 宜臻倒也乖,抓起點心就往嘴里塞,絲毫不嫌。 出于對珩哥兒的盲目信任,衛珩遞給她任何東西,她都能快活地咧開嘴,從眼睛里透出高興來。 小姑娘矮墩墩地坐在絨毯上,奶色的肌膚和白狐皮相互映襯,越發像只圓滾滾的糯米團子。 衛珩見她吃的很好,便暫時不去管他,偏頭望向季連赫:“究竟是什么好東西,讓你藏了足足兩日?” 季連小少爺本就不是能藏的住話的性子,能吊了衛珩兩日,已是忍耐得十分辛苦,所以此刻衛珩一問,就立馬從一旁的多寶閣上抱下一只錦盒,而后打開來,眉開眼笑地戳著盒中的物件兒:“瞧見這刀沒?從北邊兒韃子那兒收繳來的,瞧瞧這刀面,瞧瞧這刃口,你曉得這是什么刀不?我偷偷告訴你,這可是前朝連虎大帥帶在手邊的長龍刀,刀刃不知舔了多少韃子王的血......沒想到現如今,又到了小爺手里,衛珩小兒,你今日服氣是不服氣?” 衛珩小兒已經對這個狂熱的武器愛好者沒有話說了。 “你這是什么模樣?!?/br> 季連赫沒得到預料中的驚訝和贊揚,不滿了,再一次強調道,“這可是開山坤地長龍刀,連虎將軍的手刀,花了小爺足足二百兩金子!” “你哪來這么多現錢?” “我把十四送的紅珊瑚盆景轉給我二堂嫂了?!?/br> “就賣了二百兩金子?” “怎么說話呢,什么叫賣,是轉,轉!我那二堂嫂死乞白賴求著我轉的知道不?!?/br> 季連赫糾正他,而后滿不在乎地擺擺手,“反正我也用不著那玩意兒?!?/br> “行罷?!?/br> 衛珩懶得告訴他,十四皇子送他的那只紅珊瑚盆景,光底下的月白釉渣斗式花盆就遠遠不止二百兩金子。 反正這個敗家子也是聽不進耳朵里的。 他淡淡瞥了季連赫手里的長刀一眼,嗓音散漫,極其的沒有興趣,“那你真是很棒了?!?/br> 千年后的標準反諷句式,季連小國公爺目前自然領會不到。 他就當衛珩是在夸自己了,心滿意足地把刀連帶著錦盒塞到他懷里,豪氣道:“喏,看在你這般想要的份上,這開山坤地長龍刀就給你玩玩?!?/br> “我不要?!?/br> 少年瞪大眼睛:“你為何不要?” “太丑了點。懶得背。使起來費勁?!?/br> 季連赫簡直要被他意簡言賅的嫌棄氣成河豚。 這下來了勁,還非要把刀塞進他手里不成。 衛珩因為一把粗笨的古刀被季連赫拉著喋喋不休,那邊原先坐在窗邊的燕瑛華已經和祝宜寧說起話來。 她今年正是最好的二八年華,比祝宜寧還要大上幾歲,之前四公主為她辦賞梅接風宴,給尚書府的幾位嫡姑娘都下了帖子,兩個人也因此結過面緣。 燕瑛華人生的高挑,五官面容較一般人更深些,不笑時便顯得有些生人勿近,腰間還別著一根厲害的長鞭,再加上她往日里在京中的傳聞,祝宜寧最開始還有那么些拘謹和慎重。 不過交談了幾句后,便發現這位昭華郡主只是面上冷些,態度卻并不顯得高高在上,反而十分親和,聊的也都是些家常閑話,還給了宜臻一塊玉佩做見面禮,摸了摸她的腦門。 “今日見的匆忙,也不曉得你會來,就沒帶多少東西,這玉佩你拿去玩罷,日后若來了瓊州,只管拿這玉佩到寧王府上尋jiejie,jiejie給你做東道主?!?/br> 祝宜寧都不明白昭華郡主為何對自己的小meimei這么親近,宜臻自然更不明白了。 她聽的似懂非懂,看著掌心里的玉佩,有些茫然,片刻后才抬起腦袋,沒去看長姐,反而下意識地望向旁邊的衛珩。 衛珩注意到她的視線,又看了眼她手里的玉佩,微微頷首:“給你就收著吧,藏好了,別又讓人給摔了?!?/br> 小姑娘就點點頭,轉頭就把玉佩遞給橘堇,鄭重道:“你藏好了噢,不許摔了,摔了的話,我唯你是問?!?/br> 她一個三歲多點兒的娃娃,奶聲奶氣,說話措辭老氣橫秋的,倒是讓人忍不住發笑。 燕瑛華就忍不住又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腦袋。 整個寧王府,就她這么一個姑娘,其余都是些潑皮賴猴似的小子,是以每每見到軟乎乎的小姑娘,她都喜愛的很。 她和衛珩,今日雖是第一次見,此前卻早有過書信交流。 衛珩的母親生他meimei時難產,好容易撐下來了,月子卻又沒坐好,受了風,是以身子一直不好。 他meimei也是,身子弱的很,自小不敢大跑大跳,哭起來也跟貓兒似的,日常需要藥材補品養著。 先前季連赫說的金絲血燕確實是一味,不過金絲燕在南洋筑巢不少,嵇小舅自己便可以輕松弄到,不過多費些銀錢而已。 這些燕窩蟲草,不過是些滋補品,至多就是吊著命,并不能把衛夫人的虧損完全養好。 真正起作用的是藥方里一味叫玉鱗花的藥材,那是瓊州特產,且只在爻山上產,花瓣晶瑩剔透,猶如玉質的魚鱗,所以取了名叫玉鱗花,對補血養氣有奇效,前朝被游醫夔濱海發掘,但因生長條件要求極其嚴苛,極難成熟,每年的產量自然也少的可憐。 雖明面上說,采摘的玉鱗花都成了御用貢品,但衛珩用腳指頭想都知道,寧王府不可能沒有截留。 因此,打從昭華郡主和寧王世子進京的第一日起,衛珩就開始琢磨這件事了。 而后又認得季連赫,這小子死乞白賴跟在后頭趕也趕不走,他干脆就借了他的手,遞了信給昭華郡主。 玉鱗花雖稀罕,可寧王府盤踞瓊州,掌控堯山這么多年,庫房里一定少不了。 只要衛珩能拿出足夠讓對方感興趣的東西,不愁對方不肯做這筆交易。 當然了,這東西來歷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楚,自然不可能在祝宜寧和祝府一眾丫鬟婆子前拿出來。 好在季連赫也不算是太蠢,知道拿血燕作借口。 衛珩微微抬眸,正要開口,外間的屋門卻忽然被敲響。 門外傳來茶樓伙計的聲音:“公子,您要的縷子膾和棗泥糕好了,可要現在給您端進來?” 季連赫嘴巴剛張開要答應,就被衛珩拿點心堵上了。 “不用了?!?/br> 他凝眉,視線還在屋內搜尋著什么,語氣淡淡的,“你擺樓下罷,我等會兒自會下來?!?/br> 屋外沉默了一會兒。 那伙計卻并未走,恭敬討好的聲音再次響起:“公子,大堂現下坐滿了人,怕是尋不到座兒呢?!?/br> 這下子,連季連赫都發覺不對了。 他轉頭望向衛珩,粗黑的眉毛已經皺成了一團。 燕瑛華問:“怎么了?” “不對勁?!?/br> 季連赫沉聲道,“我在大堂專門留了位置,不可能尋不到座兒?!?/br> 是。 且這軒雅居的伙計都認得衛珩,往日里從來只稱呼他為衛公子,而不是公子。 衛珩在那伙計開口的第一瞬間,便本能地覺得不對。 他蹙蹙眉,心念電轉間,順手做的第一件事兒,便是摘下祝宜臻發髻上樸素的小銀簪子,塞進衣袖中。 而后把小姑娘拉了拉,藏在身后。 果然,他剛把小團子拉起來,屋外頭的人大概就發覺了不對,房門就直接被推開,宜臻剛才坐著的矮幾后發出“砰”的一聲,一道身影敏捷地破窗而入,握著把匕首,蹭光發亮,直指衛珩—— 作者有話要說:好了,這段時間一直太忙,現在總算是空了點兒。 這篇文明天就開始日更,每晚24點,不見不散~ 第17章 替衛珩擋了這把直面而來的匕首的,是一旁呲牙咧嘴表情兇狠的季連赫。 他好歹出生于武將世家,自小習武,又天生力大無窮,手里握著把锃光瓦亮的長刀,看似毫無章法地亂揮一通,竟讓那黑衣刺客一時近不得身。 屋內此刻已是混亂一片。 季連赫這邊在纏斗,燕瑛華也揮著長鞭對付那送菜的假伙計,她武力不如季連赫,在這狹窄的空間里,長鞭也不如大刀好用,因而只能是勉力支撐。 刀劍長鞭交纏間,掃落無數杯盤瓷器,屏風四倒,連簾都被刮了下來,地上一片狼藉。 祝府的丫鬟婆子哪里經歷過這些,驚慌失措,四處逃竄,顫著嗓音尖聲呼救,除了橘堇在慌張中還曉得忠心護主,把四姑娘死死地攬在懷里,其余的,眼睛里除了能往外逃的門窗,什么都看不見了。 刺客手起刀落,一刀刺進一個意圖繞過他逃出屋門的丫鬟心口,那丫鬟慘叫一聲,雙目瞪得死大,鮮血從刀刃下汩汩流出,染紅了她整個胸脯。 其余還有命活著的丫鬟婆子們望著這駭人的場景,僵住腳步,都像被捏住了嗓子的鵪鶉,竟連哭聲也再發不出。 有個婆子嚇的狠了,癱軟在地,渾身直哆嗦,屋內很快就出現一股子刺鼻的尿sao味。 被刺中胸膛的丫鬟,正正好是祝宜寧的貼身大丫鬟。 祝宜寧到如今也不明白,怎么好好的,突然就撞上這么一樁禍事。 她捂著心口,面色蒼白,只覺喘不上氣來,而后直直往下倒,正倒在那被刺死的貼身丫鬟身上,徹底暈了過去。 鮮血染透了她的發髻與珠釵,卻沒有人敢去扶她。 在這命懸一線的混亂時刻,幾乎所有人都自顧不暇,唯獨被講義氣的好兄弟季連赫擋在身后的衛珩,還能在危急里空出點腦子,思緒轉的飛速,琢磨起眼前這場景來。 他敏銳地發覺,這兩個刺客,就是沖著他和燕瑛華而來的。 且目的似乎并不是他們的命。 那正與燕瑛華纏斗的刺客,武藝上明顯要高她許多,之所以被她拖了這么久,全是因為不敢下死手。 招式雖凌厲,卻都避開了要害,與季連赫這邊出手狠辣的刺客形成了鮮明對比。 寧王嫡女出行,還是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哪怕再低調,也不可能沒有護衛跟著。 但除卻屋內的狼藉與混亂,樓下大堂也傳來極反常的喧鬧,與賓客逃竄的尖叫腳步聲、刀劍相交的鐵器聲交匯在一起,狀況比這屋內好不到哪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