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這場圣戰,血腥而愚蠢?!?/br> 成為那新生神明的唯一信徒之前,她從未將目光投向那些逝去的生命。 被追殺的新生神明與他唯一的信徒, 自懸崖之后, 他們就陷入了漫長的逃亡。 ……不,其實不能說是逃亡,那個幻術已經被解開了, 畢竟那個假扮自己的金發女孩早就被安格爾揍飛——不過當時的情況太混亂, 惡魔小姐并沒有確認她的存活。 原本,只要她點頭,就可以重新回到以往的生活, 準備她的成年禮。 但惡魔小姐為什么沒有回去,而是一連消失了整整三年? ——因為她已經不再是魅魔信徒。 惡魔小姐失去了魅惑力、幻覺制造、強大的自愈能力、可以吸取異性生命力的尾巴——她逐漸失去了在達特妮斯那里學到的一切。 而惡魔小姐原本, 就是在達特妮斯的那里誕生、成長、學習——‘魅魔信徒’,這四個字幾乎構成了她力量的全部規則。 索性,她還有聰慧的腦子。 惡魔小姐依舊可以借助藥劑、法陣的研究來推行自己開發新式的武器——斬殺神明的強大武器。 而她終于回到宅邸的那一天,就是武器完成,一切準備成熟的那一天。 臨行前,惡魔小姐送給安格爾一把造型優雅的潔白長劍。 而她自己,則帶著各個神明的血液,與許多串漆黑的古怪鎖鏈,踏上了這場加冕禮。 “……安格爾,你真的是神明?” “我一直都這么告訴你?!?/br> “那為什么,我們初遇的時候,你獨自一個……” 安格爾語氣里的習以為常讓惡魔小姐嘴里發苦:“嗯,因為我曾經是神明里最弱的一個,所以被放逐到凡間?!?/br> 那些信徒眾多的神明們總是揮手招來頂級的供品,就算是耶和華,也能從信仰自己的幾個牧羊人手里得到面包與牛奶。 然而,生來沒有名字的【影子】,根本就沒奢望過“信徒”這種東西。 他也不知道“食物”是信徒供奉的,神明進食時攝入的就是信仰的力量—— 【影子】只是很餓。餓到不知名的地方陣陣作痛。 饑餓感伴隨著他,這讓【影子】吃過云朵,吃過雨水,吃過神界宮殿的磚石,甚至藉著其他神明參與圣戰的機會,偷跑到圣戰戰場,啃食那些尸骨殘余的血rou。 但無論【影子】吃什么,饑餓感都無法消除。 直到耶和華憐惜他,分享了自己的供品。牛奶與面包,如此簡單,卻因為信徒純粹的信仰讓【影子】的饑餓感驟然減輕。 那之后,他學會了偷吃其他神明的供品?!居白印堪l現,只有那些干凈、溫暖、散發著熱氣、出現在漂亮盤子里的東西——才能讓自己不用挨餓。 【影子】將其理解為“美食”。 后來他被放逐到凡間,學著偶爾經過山谷的流浪漢們,生起火,將獵來的生rou丟進火堆里,燒到rou的鮮紅色完全不見再把它拎起。 當然,丟進火堆里等候半天再撿出來的生rou,幾乎就是一堆炭。 那樣的食物雖然不能帶給他牛奶面包那樣的飽腹感,但到底比云和石頭強得多。 所以,初見時惡魔小姐那頓煮鳥蛋,其實是安格爾第一次吃到真正的“美味”。 惡魔小姐開始要求他講述神界的故事,與自己作為神明的過往。知道得越多,作為他唯一信徒的惡魔小姐就越加確信—— 要為安格爾,在新的世界里謀得一席之地。 ……不,要讓他贏得圣戰的勝利,成為最后的贏家,讓那群可惡的神明們悔不當初!她的神明,當然要擁有最好的! 那個時候,惡魔小姐開始全身心撲入研究,希望能創造一件絕世無雙、足以瞬間斬殺神明的強大武器——如今的她除了研究以外,也沒有其他的力量了。 但安格爾似乎感到了不安。 “我沒有參與圣戰的理由?!?/br> 他總是不贊同地皺眉:“我不明白,我們為什么要淌這趟渾水?” 惡魔小姐覺得不能理解他。 “安格爾,如你所說,你是個神明,難道你不想要那個至高的神座嗎?” 安格爾搖搖頭。 “……你不想讓那些欺辱你的神明好看?” “他們如何看待我,與我無關?!?/br> “那力量?權力?領地?安格爾,你既然是一個神明——” 安格爾疑惑地歪歪頭。惡魔小姐發現,他的眼睛依舊是幼年時那樣的清澈見底。 “我一直都很弱小。但我不在乎?!?/br> 安格爾向她展示自己新生的羽翼:“我不需要權力、領地……那些東西都太麻煩了。我的力量,只要足以保護你就可以?!?/br> 惡魔小姐嘆了口氣。 她是被達特妮斯教養長大的,爭權逐利幾乎成了自己過往生活的一部分,也是本能。盡管如今成為了安格爾的信徒,但惡魔小姐并沒有否定自己曾經的信仰。 是的,她的確明白有些事情是無法被利用的,有些手段是不可以施展的——但這并不意味著,惡魔小姐放棄了自己的野心與理想。 【那是個女孩不用觸碰毒藥,只需要觸碰花朵的新世界?!?/br> 【所有的姑娘都和平健康的長大,就像那個被她當作meimei看待的小蘇珊那般,甜美純潔?!?/br> 惡魔小姐從未鮮明地感受到,自己與安格爾,是兩個完全不同的個體。 她只在乎自己,但安格爾根本不在乎自己。 她自私而殘忍,安格爾卻溫柔至極。 “你希望我去奪得那個神座嗎?”安格爾問這句時,眼底是少有的忐忑,“如果這是你的愿望,我會去實現的……” “不,我很抱歉,安格爾?!睈耗〗爿p聲說,“我不能拿達特妮斯大人的標準來要求你?!?/br> 安格爾看上去更加不安了。惡魔小姐知道那是為什么——盡管自己從未后悔過成為安格爾的信徒,讓他變得更加強大——但安格爾并不這么覺得。 她能感覺到對方隱隱的歉疚。因為徹底改變了她規劃好的魔生軌跡。 “安格爾?” 對方的表情十分扭曲,似乎是與自己搏斗了好一會兒。最終,他還是開口了: “我會想辦法去找的……讓你重新信仰達特妮斯的方法。這樣,你就可以回到她身邊了,也可以繼承她的神位與名字……” “你能成為我的信徒,我真的很高興。但果然,你還是應該住在那種大宅子里,為自己的目標而不停前進……你現在看上去一點都不開心?!?/br> 惡魔小姐無語地敲敲他的腦門。 “哪有說換信仰就換信仰的?!?/br> 我不開心,還不是因為得知了你像蠢貨一樣被欺負了幾百年。 安格爾目光很堅定:“我會找到的!” 笨蛋。 惡魔小姐清楚地明白,自從得知安格爾的確是神明后,一切都回不去了——信仰神明,說白了,就是向神明付出自己全身心的依賴與信任。 惡魔小姐是被達特妮斯撫育長大的,達特妮斯是她的精神偶像,也是概念里唯一的神明,所以惡魔小姐當然會成為達特妮斯忠實的信徒。 但在漫長的陪伴中,安格爾早已代替了那位高高在上的虛影,成為惡魔小姐最信任,最依賴的存在——只不過,之前的她一直認為安格爾只是個普通的異教徒。 安格爾在惡魔小姐的心中,從未是神明。所以再多的信任與依賴,都沒能讓她成為安格爾的信徒。 直到懸崖邊,對方瀕臨垂死,惡魔小姐完全罔故了一切,發誓付出靈魂也要把他喚回來——法則判定,這個個體對神明安格爾的付出,已經遠遠超過了達特妮斯,所以,她才成了安格爾的信徒。 換句話說,惡魔小姐最信任依賴的對象一直只有一個,之前沒有轉換信仰,不過是認知錯誤。 她怎么可能再像信任安格爾那樣信任其他任何生物。 于是,安格爾踏上了尋找“不可能換信仰”的可能方法,惡魔小姐則開始幫他計劃一場針對神明的復仇。 她設想的很完美:那些欺辱安格爾的,大多都是光明陣營的神明——她想出針對這些神明的計策,既算是宣揚了安格爾如今的強大,也算是在暗處幫助達特妮斯大人的道路。 嗯,既然安格爾從頭到尾就不打算參加圣戰,那么,自己完全可以繼續幫達特妮斯大人登上神座,不是嗎?這個出于感恩的行為并不會妨礙自己如今的神明。 惡魔小姐想,等到達特妮斯大人徹底終結了這場圣戰,她就和安格爾一起,安逸舒適地生活在冰谷底部的小屋里。 那是他們初遇時的小屋,惡魔小姐私以為,這是個不錯的養老場所。 因為不再是達特妮斯的信徒,不能光明正大地奮斗在圣戰的一線,所以惡魔小姐放棄了揚名立萬的目標。她覺得,完成了自己之前魔生的終極目標就是一個最完美的與過去的告別,而那之后—— 只要是和安格爾待在一起。哪里都很好。 【我所信仰的神明,他其實是個骨子里很溫柔的笨蛋?!?/br> 【為了不讓其他東西欺負他,我愿意留在他身邊,保護他,照顧他——花費剩余的一生?!?/br> 可是—— “為什么……黛西婭jiejie……黛西婭jiejie……” 那天,她跪在黛西婭被烏鴉啃食殆盡的尸骨旁,直到安格爾找來,用哄小孩的語調勸她,把她抱起,回到沒有血腥與屠殺的,童話般的小冰屋。 之前,安格爾一直把她藏在那個與世隔絕的小冰屋里,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小時候。惡魔小姐只需要做飯,插花,讀書,研究武器,等他回家——只不過回來的少年已經漸漸長成,安格爾比起以前不知強大了多少倍,身后新生的白色羽翼讓他周邊的氣息略微遙遠。 但是安格爾依舊像只黏人的小狗那樣,十分努力地靠近她。他從未遠離過惡魔小姐超過十五分鐘。 他給惡魔小姐編織了一種幻覺:我們并不處于戰爭之中。我們生活在童話里。 “……為什么?” 安格爾摸摸她的腦袋,沒有回答。他們兩個都知道答案。 只要神座還在那里,這場荒唐的戰爭,就永遠不會停止。 在床上躺了很久,惡魔小姐頹廢迷茫地把自己裹在被子里。她發現自己的世界其實很小,只有達特妮斯、蘇珊、黛西婭、還有安格爾——僅此而已。 現在,她的整個世界塌陷了一角。 說什么遠大前程,她不過是個自私的小人。小人不在乎犧牲,那也只是因為,她對犧牲者毫無感情而已。 ……之前的我,真是個混蛋啊。徹頭徹尾的混蛋,無視了那么多的鮮血。 “我不知道……安格爾,我到底能做什么?就算、就算這場戰爭結束,神座終于被奪取——可是,黛西婭jiejie,她不會回來了啊?!?/br> 安格爾沉默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