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謝桃摸了摸自己的腦門兒,連忙握緊了手里的筆,埋頭開始做題。 這天夜里,應老奚的要求,衛韞獨自去見了老奚。 只留下謝桃和孟黎春坐在餐桌前吃飯。 孟黎春來得突然,甚至還用外賣軟件點了一大桌子好吃的。 但那么大一桌子菜,卻只有謝桃一個人在認認真真地吃飯,孟黎春拿著筷子,始終食不知味。 “桃桃,你就不好奇他們會說些什么嗎?”最終,孟黎春放下了手里的筷子,端了手邊的那杯奶茶,卻是拿起又放下。 謝桃聞言,抬頭看她,“好奇啊,” 她端著碗,嘴里咬著一塊rou,聲音模糊,“但是奚叔也不讓我去,好奇也沒用……” 孟黎春或是第一次,竟覺得手里的奶茶也不香了。 她的目光好似停留在虛無縹緲的地方,那雙美目里的神情復雜,且纏裹著不易察覺的幾分蒼涼。 他愿意見衛韞,卻始終,不愿意見她。 謝桃像是察覺到了她的情緒變化,她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開口,“春jiejie,你……” “你叫我什么?”孟黎春卻忽然打斷她。 謝桃不防被她打斷,手里還握著筷子,她望著孟黎春的那張冷艷動人的面容,有點迷茫,“我不能……這么叫你嗎?” 孟黎春擰著眉,那張方才還流露出些許難過之色的面龐這會兒竟又什么都看不出了,“你可別把我叫年輕了!” “???”謝桃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叫年輕點……不好嗎? 更何況,她眼前的孟黎春看起來,也就是二十幾歲的年輕容顏。 “你叫聞奚什么?”孟黎春問她。 “奚叔啊……”謝桃老老實實地答。 “那你就得叫我嬸嬸你記住了沒?”孟黎春伸手戳了戳她的臉頰。 ??? 謝桃望著孟黎春半晌都沒有說出一句話。 她還從來沒有停過這樣畫風清奇的要求。 叫jiejie不滿意,非要她叫嬸嬸…… “桃桃你快啊,快叫我一聲?!泵侠璐簠s捧著臉,眼含希冀地望著她,唇畔始終帶著笑意。 “……” 謝桃覺得自己有點張不開嘴。 “你快叫我啊桃桃!”孟黎春等得有點著急了。 謝桃覺得自己這會兒就像是一個拿葫蘆的金角大王似的,面前站著一個非要讓自己叫她一聲的孫行者。 “春嬸嬸……”謝桃有氣無力地叫了一聲。 孟黎春在聽到她這一聲“嬸嬸”的時候,她立刻揚起笑臉,高興地應了一聲,“誒!” “這才對嘛桃桃,你就得這么叫……” 可是笑著笑著,孟黎春的那雙眼睛里,卻不知道為什么,忽然染上了淚意。 然后謝桃就見她一伸手,一小壇酒就出現在了她的手里。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又問謝桃喝不喝。 謝桃記著衛韞的話,就搖了搖頭,“我不喝了?!?/br> 她眼見著孟黎春連喝了三杯,卻是什么話都不說。 “春……嬸嬸,你和奚叔到底是什么關系?”謝桃藏在心底已久的疑問,到今天,終于算是問了出來。 “你不是都猜到了?”孟黎春一手撐著下巴,又端著酒杯往嘴里灌了一杯。 謝桃注意到,她握著酒杯的姿勢,以及喝酒時稍稍仰頭,眉眼微垂的細微動作,都與老奚相差無幾。 像是一個人,在習慣于模仿著另外一個人。 妄圖通過這樣的方式,留住曾經的那人。 “那,你和奚叔之間,為什么會變成現在這樣???” 謝桃有點說不上來他們兩個之間給人的感覺。 就好像是,兩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我他媽要是知道為什么,” 孟黎春在聽見謝桃的這句話的時候,驟然將酒杯往桌上一摔,可那激動的神情卻未持續片刻,她的眼眉便又松懈黯淡下來,仿佛眼瞳深處的光芒也在頃刻間隕滅無痕,“我就不至于耿耿于懷這么些年了……” 她的聲音忽然變得很輕很輕,像是喃喃自語。 她和聞奚之間,究竟是怎么一步步淪落到如今這個地步的呢? 數百年來,孟黎春從未參透這其中的玄機。 當年年少無知,她作為一個穿越者,降落在了一個最混亂的時代。 而有關于那個年代所有的文獻資料在她所在的未來世界里,不過只有幾片殘頁。 她生性囂張恣肆,于是在愛上那個溫柔的少年時,她也從未有過一絲退卻。 便是連“黎春”這個名字,也是他給她的。 黎春是他贈的小字,就在數百年前某片杏花林里的那個春日。 孟黎春早已快忘了自己原來的名字。 從他死在她面前的那一刻,她就將自己,活成了他口中的黎春。 也是在他死的那一刻, 她就已經把自己,逼成了瘋子。 作為一個在科技年代里生活過的人,作為已經習慣了人人平等的和平社會里成長起來的人,那樣一個群雄并起,逐鹿中原的年代,帶給她的有無數血腥的警醒,還有身為一個未來時代的人卻永遠沒有辦法戰勝這個尊卑大于一切的封建社會的深重絕望。 聞奚死在天下人的唾罵聲中,但那罵名,終是旁人強行加注在他身上的不實罪名。 他生來孤苦,半生浮萍。 活得煎熬又痛苦,便是連死,也是在千萬人的侮辱謾罵聲中背負著不屬于他的枷鎖死去的。 那個世上,沒有人在意他的死活,沒有人在意他的清白。 或許便連他自己,都不曾在乎。 否則他也不會一意孤行,在那個風雪盛大的夜里,偏要回到那權力漩渦的中心,去做他父兄手中的棋子。 但是,她在乎。 她愛他,遠比她想象中,還要深刻。 他的父兄利用他,害他,讓他成為眾矢之的,讓他死在了梁王宮的宮門前。 以最慘烈血腥的方式,被處以極刑。 “我費盡心機把他從梁王宮里救出來,他卻偏要回去……” 或許是喝得醉了,孟黎春多年未對人吐露的心事,在這一刻面對坐在她眼前的這個女孩兒時,竟開始絮絮叨叨地講起了自己的曾經。 她的眼淚來得很突然,似乎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謝桃見了,連忙抽了紙巾,走到孟黎春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遞給她。 孟黎春卻始終懶懶的,也沒伸手去接。 她像是整個人都陷在了過往的那許多的回憶里,不知何處是出處。 那個風雪凜冽的夜里。 被她一直捧在心頭,小心喜歡著的年輕公子,在面對她橫在他脖頸間的劍刃時,竟不顧劍身的鋒利,擦出一道血痕的同時,也親吻了她。 那是孟黎春這一輩子,唯一一次被他親吻。 她威脅他不準回梁王宮,她威脅他不準踏出那個門一步,否則她就殺了他……她威脅他,要他逃出梁國,遠離紛爭。 可那許多的威脅之語,卻都在瞬間,被他以吻封緘。 孟黎春的那顆心,仿佛這半生,都沒有像那時跳得那么快過。 “后來,他死了……” 孟黎春笑著笑著,又掉了眼淚,“就死在我的面前?!?/br> 她望著謝桃,抓著她的手,“他,他的手臂被砍掉,頭顱也被人毫不猶豫地砍下來,血就那么流了一地,所有人都看著,所有人都在罵他,那么多人都在拍手稱快……我忘不掉,我這輩子,永遠都忘不掉?!?/br> 她說出這些話的時候,齒縫發顫,那雙眼睛里已經浸了些紅色的血絲。 他的死,就像是深刻地烙印在了她的骨髓深處,刮骨則痛。 “春嬸嬸……”謝桃聽著她絮絮叨叨地講起這些事情,心里也有些難受,她只能試探著伸手,用紙巾去替她擦眼淚。 “然后,” 孟黎春說著,忽然又笑起來。 她的神情竟多了幾分癲狂,一時笑得不能自已。 “我忍了三年,我用了三年,殺了他的兄長,他的父親,所有害了他的人,我都殺了……一個都沒有放過?!?/br> 孟黎春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但令她沒有想到的是,她殺的公子羨,竟會是歷史注定的在夷朝之后統一六國的鐵血帝王。 公子羨是夷朝之后的歷史線最重要的一環。 卻死在了她的手里。 于是歷史混亂更迭,開始朝著不可挽回的局面奔流不回,甚至讓原本完整的一個世界開始分裂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時空。 她的故鄉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