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節
啟和帝很清楚,人心的猜忌與偏見,便是刺穿這樣一個看似刀槍不入,水火不侵之人的利刃。 但他卻不知,自己到底是錯算了。 他眼前的這位年輕的國師,從不在意他人,更不在意自己。 所以于常人而言的刀鋒利刃,于衛韞而言,卻始終是不痛不癢。 走出潛龍殿時,衛韞一步步地走下白玉長階,凜冽的風吹得他寬大的衣袖獵獵作響,更拂過他的臉頰,帶著考幾分寒涼。 吳孚清的死,終究未能算到信王的頭上。 這是信王想要的結果,同樣也是衛韞想要的結果。 如果信王離開郢都,那么太子趙正倓基于啟和帝對他的那幾分偏愛,再加上太傅許地安的指點,或許局面要比現在來難看許多。 倒不如留著信王,與太子相斗。 反正這兩個,總是要先敗一個。 方才走到宮門處,衛韞便聽衛敬道,“大人,小姐被和毓公主的人帶去梅園了?!?/br> 衛韞一聽,眉眼當即染上了寒霜一般,“怎么回事?” “您走后不久,世子爺那邊便來了人,說要請小姐前去侯府用午膳……卻不曾想,小姐的馬車在街上便被公主的侍女攔了?!?/br> 衛敬如實將衛十一趕來告訴他的這些事情全都說與衛韞。 “邵梨音呢?她不知道攔著?”衛韞的聲音里透著幾分怒意。 他竟為此事而一時控制不住情緒。 “公主隨身的侍女武功高絕,何況……何況那侍女手上還有陛下賜予和嵐公主的金牌?!毙l敬低頭說道。 和嵐公主是啟和帝除太子趙正倓之外,最在意的血脈。 畢竟太子與這位和嵐公主都是已故的劉皇后的血脈,是一母同胞,而啟和帝對劉皇后還總是存著那么一些懷念感傷之情的。 所以和嵐公主手里會有御賜金牌,這一點都不奇怪。 謝桃去侯府的事是齊霽昨日與他提及時,衛韞便同意了的,只因謝桃自那回遇刺之后便再不提出去的事,她是怕給他添麻煩,可他卻不想這樣困著她,而齊霽是他信任的好友,便想讓她去侯府一趟也好,而他解決了宮里的事情便過去接她。 他總歸也是想讓她多看看他所在的這個世界,而非拘泥于國師府的一方院落。 所以今日他才會點了香讓謝桃過來,但他未料到那和毓公主竟會因為相邀不成,而在大街上直接強行搶人,還拿來了和嵐公主的御賜金牌。 衛韞閉了閉眼,當即上了馬車,命令衛敬道,“去梅園?!?/br> “是!”衛敬當即拱手領命。 梅園是皇家在郢都城郊的別苑,那里常是作為幾位公主賞梅游玩之用,偶爾和毓公主還會在那兒舉辦詩會,邀請世家貴女或是公子前來參加。 此刻的謝桃臉上戴著面紗,坐在梅花林中橫穿而過的木制長廊里特地設下的案幾前,頂著周遭所有人的神色各異的目光注視,幾乎是如坐針氈。 廊外樹樹梅花,迎著微凜的寒風朵朵盛放,便好似這天地間,唯一的亮色。 廊前長長的淺色紗幔隨風舞動,偶有花瓣裹纏著風吹動著紗幔的邊角翩躚舞動,一如湖面吹皺的漣漪般。 “主子別怕,屬下會保護你的?!?/br> 像是看出了謝桃的不安,一直站在她身后的邵梨音適時低首,輕輕地湊到她耳畔,說道。 謝桃回頭看了她一眼,抿著嘴唇點了點頭。 周遭低低交談的聲音戛然而止,隨后謝桃便聽到一位侍女高聲道,“和毓公主到!” 謝桃聞聲抬眼時, 便正見那被宮娥簇擁著,身著杏色軟煙羅裙,衣擺拖地的美貌女子款款走來。 烏絲云鬢,臻首娥眉。 眉心一點水滴狀的殷紅花鈿輕點,一雙鳳目好似浸潤著天星月色般,溫柔含情。 她的一姿一態,都是秾麗風情。 金質的流蘇隨著她蓮步輕移,便輕輕晃動著,勾纏著她耳畔的發簪,碰撞出清脆的聲響,而她腰間環佩,亦是叮當作響。 謝桃幾乎看得失了神。 她什么時候見過這樣的美人啊。 就在謝桃呆愣住的時候,便見那方才要走過她身旁,弱風扶柳一般的纖細美人忽而偏頭,那雙眼尾微挑的鳳眸竟看向了她。 點染了櫻桃般的口脂的唇微微勾起, 那一瞬,謝桃聽見她嬌柔溫和的嗓音傳來: “這位便是國師府的表小姐?” 第65章 他的軟肋(捉蟲) 美人停駐在她的面前,偏頭看向她,忽然開口時,謝桃方才回過神來。 也是此時,她才發現無論是對面隔著簾幕的那些世家公子亦或是她左右原本坐著的身穿錦衣華服的女子都已經站起身來,微微伏低身子。 謝桃反應過來,連忙站起來有樣學樣地行了禮,抿了抿唇,道,“參見公主?!?/br> 內心里有點惴惴不安,她也沒敢抬頭去看自己面前的這位公主。 這件事實在來得太突然了。 昨天晚上衛韞跟她說,讓她今天過來,因為齊霽在侯府的別苑里擺了宴席,邀請她與他一同前去。 但今天早晨衛韞點了香,讓她過來的時候,衛敬卻好像是送來了什么消息,衛韞一聽,便讓她先乘車去齊霽的別苑,而他則需要先進宮一趟。 誰料謝桃坐上馬車沒多久,便在路過鬧市時被人攔了馬車。 謝桃被帶到這里來的時候,整個人還都是云里霧里的。 “你叫什么名字?” 趙舒微看著眼前這個低著頭,戴著面紗,唯獨露出一雙杏眼的姑娘,她的唇畔始終帶著幾分嬌柔的笑意。 “謝桃?!?/br> 謝桃低聲回答。 作為一個現代社會里長大的女孩兒,謝桃還沒有辦法習慣這種封建時代的所謂禮教規矩。 但此刻,她已經在盡力地扮演著從曄城來的表姑娘。 幸好之前,邵梨音也教了她一些簡單的禮儀。 她本能地警惕著這里的所有人,心里不斷在告訴自己,千萬要表現地鎮定一點,不能給衛韞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謝桃……” 趙舒微輕輕地揉捻著這個名字,忽而又笑著問,“謝姑娘為何總戴著面紗?” 此刻的謝桃還未來得及回答,便聽得身旁忽然傳來了一抹女聲,“許是貌丑,不愿見人罷?!?/br> 這話聽著,竟莫有些陰陽怪氣。 而后便有細微的輕笑聲漸起,便是連簾幕后的公子們聽了,也有些忍不住低聲議論。 謝桃聞聲看過去的時候,便見一身穿水色刺繡度花裙,容色鮮妍的年輕女子正抬眼輕瞥她,那目光,多有幾分不善。 ?? 謝桃有點不明所以。 直到她見站在自己身前的和毓公主趙舒微輕睇了她一眼,雖仍是笑著,卻多添了幾分無奈,“幼儀,謝姑娘來郢都的日子不長,也是第一次來梅園,你那張利嘴,可莫要再得罪人了?!?/br> 說罷,趙舒微便又對謝桃道,“謝姑娘,這位是幼儀,姓孫,是孫御史家的嫡女,她啊,向來如此,多是快人快語,到底也不是什么壞心眼兒的人,你可千萬莫要往心里去才是?!?/br> 謝桃聽了,卻忽而想起了那日齊霽與她說過的那些話。 孫御史家的嫡女? 那不就是…… 謝桃驀地偏頭看向那孫幼儀。 孫幼儀正聽到一旁有人在竊竊私語,猶帶笑語似的隱約提及了“國師”之類的字眼,當即令她的臉色更加不好,她對上謝桃的目光時,便更毫不掩飾自己的敵意。 “民女知道了?!敝x桃在面前這位和毓公主溫柔含笑的目光注視下,輕輕地點了點頭。 但或是因為這時知道了孫幼儀的身份,她下意識地停挺直了脊背,并在孫幼儀瞪她的時候,她也回瞪了一眼。 孫幼儀明顯怔了一瞬,而后便冷哼了一聲。 彼時,趙舒微又開了口,猶帶幾分歉意,“今日攔下姑娘,是本宮唐突了,但因姑娘來郢都已久,卻始終只聞其名不見其人,令本宮著實有些好奇,可你又總是病著,本宮也一直未能見你……今日也是碰巧遇上了姑娘的馬車,便邀了你過來,謝姑娘可千萬不要介意?!?/br> 趙舒微說話向來是輕柔溫雅的,如涓涓溪水一般,嗓音也始終嬌柔婉轉,身為金枝玉葉,卻為人平易,總是笑臉相迎。 此刻對待謝桃,她也是如此。 而此刻的謝桃,也只能垂著眼簾說不介意。 趙舒微聞言便又揚唇淺笑,一張春水芙蓉面竟比那廊外的樹樹梅花還要灼人眼。 她忽而伸手,輕輕地拍了拍謝桃的肩,“謝姑娘坐下罷,喝些熱茶,去去寒氣?!?/br> 而后她又偏頭看向眾人,聲音又放大了一些,“各位都坐下罷?!?/br> 說罷,她便收回了手,由身旁的侍女扶著,一步步地走到了階梯上,在主位左邊的椅子上坐下來。 或是見主位和右邊的另一個位子還空著,趙舒微便朝身旁的侍女勾了勾手指。 那侍女當即伏低身子,湊到趙舒微身旁,輕聲道,“公主?” “和嵐jiejie與和悅jiejie還未到?”趙舒微壓低聲音問了一句。 侍女低眉道,“兩位公主的車駕方才到東市?!?/br> 趙舒微聞言,極輕地“嗯”了一聲,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眉眼間也流露出幾分慵懶之色,但她那涂了口脂的唇卻是始終含著淺淡的笑意。 在眾人低低的交談聲中,趙舒微斜倚在椅子上,一手握著扶手,那雙鳳目像是不經意地掃過坐在那一眾女客里的謝桃時,她的神色莫名深了幾分。 梅園這里是看似相談甚歡的一群人在說笑著,謝桃夾在其中,始終繃緊了弦,半刻都不敢放松。 彼時,在衛韞的馬車一路行至宮外,來到游蒙街的時候,馬車卻忽然被人攔了下來。